第11章 第十一章

梦境诡谲、不可控的。

        有时是第一视角，有时切换到第三视角，有时还能莫名感知到整个事情经过、特地的情况与和他人的往来关系。

        时间穿梭到一年后。

        今天又是严旬安的生日。

        晚上九点三十五分。

        高瞻推车自行车回学校，抵达学校门口时看到了手机消息。

        是他兼职的饭店里的一个女服务员发来的，婉转表达了对他的爱意，并表示可以把她几年积蓄借给他应急。

        母亲前段时间确诊癌症晚期，两个月下来，家里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高瞻买了自行车，周末兼职了多份工作。朱肖喜贡献了自己的压岁钱甚至向父母亲请求经济上的额外支援，高瞻原先是不想要的，但他强调：是借，借而已。

        要用最好的药，这意味着费用依极为昂贵，而这些钱对于长期的治疗来说，是杯水车薪。

        大概是高瞻今晚向经理请求预支工资，被女服务员听到了，所以她才有此举措。

        在高瞻印象中，自己与这个女生仅有过几次必要交流，而且每次交流她的回话都很短促。

        他怔怔看着手机屏幕，直到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响了好几下，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车灯晃得他不由抬手虚掩。

        微眯着眼望去。

        倚靠着车门的人身形高挑，长发如瀑，与裸露在外、白得发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她的五官深邃又细致，神情是睥睨万物的淡漠。

        她歪了歪头，“不认得我了？”

        车型线条华丽，在灯光下形成一条绚灿银河，严旬安在银河旁，是更为晶莹的星光。

        高瞻没有回话。

        忘不了。

        他低头看右手虎口上的烫疤。

        严旬安将他细微的动作收入眼底，挑了挑眉，上前一步，裙摆在走动间轻微摇曳，有着鱼的姿态。

        “你需要钱？”

        高瞻抬头看她，眼中是诧异与微不可见的窘迫。

        严旬安不会给他解惑，说：“跟我上床，我给你一百万。”

        她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显然这不是，以至于高瞻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明明，她因为去年的那晚憎恨厌恶他。

        明明，因为她随意的一句话，让他在学校的处境极为难堪。

        周末晚上，学校仍有学生出入，严旬安与她的车明晃晃驻足在校门口，极引人注目，连学校保安都站了出来，远远观察着没敢靠近。

        终于，在两三个学生绕道而过时、校门前的梧桐树疏疏落下一阵绿叶时，严旬安再次开口——

        “算了。”

        她反悔了，拉开车门正要离开。

        “等等，”高瞻出声。

        严旬安回头，高瞻僵硬的移开了视线，脸上极不自在，低声道：“可以。”

        严旬安扯起来嘴角，嗤笑：“倒像是我强迫你了。”

        高瞻说：“没有强迫。”

        严旬安双手抱胸，轻飘飘说：“可我现在，不想了。”

        高瞻沉默半晌，“真的没有强迫，我愿意的。”

        他以为是自己刚刚的犹豫致使她反悔了，又一次说：“我愿意。”

        他性子内敛又极有自尊的，抛却了这些，顶着她冷冽轻蔑的目光，一再而再说自己愿意，不止为了钱，也为了他藏于心底、不为外人所知晓的隐晦心事。

        他继续说：“请你，别捉弄我。”

        他的话似乎是很黑很暗的河漫上来一样，沉静又缓慢，“我很需要钱。”

        严旬安不置可否，“上车。”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酒店，一张充满标志性的特有的卡解决了一切，甚至不需要任何身份证明。

        严旬安开了门，环视四周。

        房间内呈设奢靡华丽，以粉色为主，昏黄灯光弥漫，暧昧氤氲，一张大床上更是铺满了装饰成爱心的玫瑰花。

        严旬安似乎是觉得碍眼，走到床边拉起被子将玫瑰花全部掀落在地。

        高瞻关上门，低垂着头站在一边。

        “把衣服脱了。”

        高瞻手指微屈，少时，他抬手解衬衫最上面的纽扣，动作十分缓慢，像是刚学会正确握勺的孩子磕磕巴巴舀米饭，到了第三颗，他羞愧到无地自容，难以继续下去。

        “嗯？”

        高瞻打了个寒颤，两只手并用，力气过大，甚至扯掉了最后一个扣子，纽扣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皮肤不白，因为最近经常往外跑的缘故，呈现出健康的浅麦色，健朗中还带有些少年特有的清瘦，肌肉线条流畅，上面零星分布的青紫痕迹有些一种诡异的残缺美。

        在她的注视下，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连带着蔓延在肚脐下的稀疏耻毛也蜷缩了下。

        这是一具有力量的不同于女子柔软的身体。

        严旬安注视着，有些发愣，待回神过来时心里蓦地充斥厌恶与烦躁。

        她不言不发，绕过他走向浴室。

        高瞻失了魂似的，低头看着静静躺在地板上的纽扣，过了很久才把它捡起来放进裤兜里。

        他走到落地窗前，二十三楼层视野开阔，天上圆月明朗，向下有万家灯火，两条大公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明亮璀璨，像条星河。

        一切都繁华富丽，各有归途。

        浴室里传来的水声，使他惊醒。

        严旬安出来后，他自觉去洗澡，没有替换的衣物，只得把另一件浴袍穿上出来。

        房间内所有的灯源都关掉了，窗帘也拉上，只剩下外面隐约的光从窗帘缝隙中落进来。

        高瞻小心着脚下，慢慢挪近。

        严旬安手里拿着一副手铐，是在房间里发现的情趣道具，她不是会玩这些的人，这只为束缚住高瞻。

        高瞻被她一扯，趔趄着跌在床上，随后左手被拷上冰冷的手铐，他对此有着本能的抗拒，挣扎起来。

        “别动。”她冷道。

        高瞻僵直着身体，急促的呼吸声在这相对安静的空间里被放大了不少，严旬安皱起眉，“你有病？”

        “没，没有。”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严旬安直起身子，高瞻以为她又要反悔了，拉住她的手臂，“真没有。”

        严旬安甩开他的手，“别碰我。”

        高瞻任由她将自己的左手与床头柱拷一块儿，然后看到她正要脱浴袍，连忙垂下眸。

        突然间，她问：“你成年了吗？”

        高瞻愣了愣，实话说：“没有。”

        他今年十七岁。

        气氛凝结了一秒，严旬安穿上浴袍，重重坐在沙发上，高瞻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觉到她心情极其不佳。

        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外面远方传来的车声。

        “没成年，不可以吗？”

        严旬安没出声。

        空气凝重得似乎能滴出水来，高瞻动了动身子，下一瞬桌子被掀翻，他转头一看，她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了，原先坐着的沙发被踹离原地。

        桌上的玻璃瓶与烟灰缸等物品散落一地，碎片发着莹莹光，却不及严旬安看向他的眸子，又沉又亮。

        她的声音里毫不掩饰恼怒，还有一丝匪夷所思的亢奋，“可以，你下来，跪在我面前一晚上，我就给你一百万。”

        跪在她面前，也跪在她面前的这堆碎片上。

        高瞻怔怔望着她，半明半暗中，她像是一个幽灵。

        严旬安说：“别等我改变主意。”

        高瞻心里空荡荡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行动了，他伸手去够手铐钥匙，解了手铐，下床走到她面前。

        “你不舒服吗？”他温声问。

        纵使坐在沙发上仰着头看人，她也是居高临下

        突然的，她抬腿踢向高瞻的腹部，他始料未及一下子往后跌，手撑着身子压在玻璃片上。

        “轮得到你问我？”

        高瞻低垂着头，沉默着不说话。

        嫣红的血在碎片中流淌出来，

        “现在，你跪还是不跪？”

        高瞻低声说：“我要，先拿到钱。”

        一张轻飘飘的卡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高瞻捡起银行卡，卡也染上了血。

        撑起身子，面对着她，高瞻腿上没有任何遮掩，他毫不犹豫直直跪下来，似乎只有他听得到：碎片嵌入皮肤的声音，什么东西在暗中碎掉的声音。

        大规模见血似乎使严旬安感觉异常兴奋，心情也好上了不少，诡异癫狂的笑声从她喉咙中冒出来。

        她开了口，像在跟他说话，更像是喃喃自语：“倒没想过要找谁，除了……你们都恶心得让人想吐。”

        “生日派对，哈，与一群恶心的臭虫子庆祝生日。”

        她说着乱糟糟的胡话，前言不接后语，整个人蜷缩起来，这时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而高兴，声量很大，话速又快，像春日枝头上的喜鹊叫唤个不停；时而又低落，声音更小得像是听不见了，蒙蒙细雨落在草里似的，惊不起小虫警惕。

        她说了很多：说被生日派对上朱云贞抛弃，用最肮脏的言语诅咒临时接她走的男友；说看着来宾把酒撒到玫瑰花上像旧时在田园看农夫在蔬菜上浇粪；说如何从派对超车来到了学校，吓得斑马线上的行人惊叫呼喊。

        说到最后她又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又突兀至极。

        她凝眸看向高瞻，像是突然才发现这个人，或者说一块污渍，她眼底是寂静的海水的深沉，“你也觉得我变态，是不是？”

        高瞻沉默不语。

        她踢向他的肩膀，腿上的力道不算小。

        有了刚才的教训，高瞻面前稳住身子。

        她弯下腰，目光阴鸷，“你喜欢我？”

        高瞻身子一僵。

        她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嘴角扯起一道讽刺的弧度，“喜欢这张脸？”

        贴近来，冷白色的肌肤上有着因激动的情绪而浮泛起来的微粉，丹凤眼微敛，冷漠薄情尽显，鼻子挺直，时时微珉着的薄唇却显露着生人勿近的意味。

        她不仅仅是好看的，攀千里雪山，采不到冰莲，万丈悬崖上石子坠落，得不到半声回响。

        “你也配。”

        她反手给了他一耳光。

        高瞻偏过头去，嘴里尝到了腥咸。

        他攥紧手，一言不发。

        她像是发泄完了情绪，整个人都焉下来，窝在沙发上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过了一会，低低浅浅的抽噎声泛起。

        高瞻还没来得及抬头，身旁扬起了阵轻风，她的脚步声一直到浴室才停下。

        乒乒乓乓一股脑玻璃落地破碎声，隐约可以分辨出是漱口杯与镜子被打破。

        高瞻愣了半晌，忍着膝盖上的疼痛站起来，沿途扶着墙艰难移动到浴室。门没关着，室内的情况一览无遗：严旬安坐着浴缸里，身上的浴袍湿了，长发也湿漉漉披散着，她的眼角很红，嘴也异常红润，手里握着一块玻璃片，手掌心里血珠滴到水中，很快扩散开来。

        “你做什么？”

        高瞻心头一突，去夺她手里的尖锐物，她剧烈挣扎着嘶吼叫着：“滚，你给我滚，滚开！”

        两人奋力抢夺间，玻璃片划过高瞻脖子。

        伤口应该不深，但这个位置是致命的，高瞻连忙扯过一边的毛巾按住伤口。

        没有了他阻拦的短暂时间里，严旬安得到了自由，握着玻璃片往自己手腕上划，高瞻手疾眼快，另一只手死死握住玻璃片，“你别——”

        高瞻不顾了自己的伤口，两手并用，男女力量终究存在悬殊，而且严旬安的身体状态似乎不大好，他终于拿成功到玻璃片，扔到一边，按住她使她不得动弹。

        两个一上一下拥挤在浴缸中，水与血染上来，他们皆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熟悉的一幕，高瞻想到了那一晚，严旬安稍微冷静后也想到了，脸色发沉得滴出水来，她冷声喝道：“滚开。”

        高瞻不动。

        “你还想再断一只手？”

        高瞻说：“你别再……”

        “滚！”

        高瞻犹豫了下，还是放开了她，她倒没有再自残，有气无力的躺在那儿，长□□浮在水中，因为剧烈动作浴袍被挣开，胸前光景暴露。

        高瞻移开了视线。

        他沉默站着，过了一会，实在是撑不住了，他扶着洗手台坐在马桶盖上，不知是血液流失还是什么缘故，他觉得有些冷。

        伸手摸脖颈，还能摸到往外漏的温热的血，他捡起毛巾继续压住各处的伤口，说话间抽动喉咙的伤口，火辣辣疼痛汹涌而至，他只能一个字一个字说：“起，来吧。”

        严旬安转头看他，居然听话起身，他跟着一瘸一拐走出去，瞥见除去衣物的光溜溜的背连忙低头，然后听到“咚”的一声，她背对着他躺在床上，卷起被子，一动不动的了。

        高瞻扶着墙，脑子一片混沌。

        只觉得自己，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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