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一百章

严旬安挽着高瞻的手臂一块去会客厅见严从南。

        路上碰到了一些佣人，都被管教得很有“职业道德”，目不斜视，对他们行了行礼，问候一声便又回归到各自的岗位。

        走到一半，高瞻步伐渐慢，仿佛头上的烂漫盛放着月季花的花架拖住了他的脚步。

        严旬安正疑惑，适时听到他有些吞吐道：“旬安，你，要跟我说什么吗？”

        “什么？”

        高瞻仍直视前方，除了微僵的嘴角，其他方面都看起来正常极了。

        “我跟叔叔相处，要注意些什么……”高瞻有些窘迫，末了还低低补上一句，“抱歉。”

        严旬安明显一愣。

        似乎作为女朋友，确实应该跟他透一下底，诚如他得知她要过来家里小住时，有意无意的透漏他家人的性情喜好、让她放宽心做自己便行。

        高瞻大概知道她与她父亲势如冰炭，所以没有向她探问她父亲的情况，只这会估计是太过紧张了，才稍稍提了一下需要注意的忌讳。

        严旬安心里觉得妥帖，说：“不需要道歉，无论对我还是他，你都没有错。我并不了解他，你只需要做自己就好了。”

        严旬安停了下来，高瞻自然没再往前走。

        一朵浅粉近橘的月季堪堪垂落在了高瞻左耳边上，迎风微动，似有若无的拂过他耳畔，灿烂的花与温润爽朗的少年很是相配，瞧得严旬安又爱又怜。

        “高瞻，你性情谦逊温和，待人真诚，做事得体，”严旬安顿了顿：“大家不都是这么称赞你的吗？”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严旬安看着他道：“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了，我的意思是，你本身就已经很好，完全没有必要去迎合别人，如果你与谁相处不融洽，那就是他的问题，错在别人，不在你。”

        高瞻脸上笑意清浅，因为爱人如此坚定的肯定着，“我阅历尚浅，但我也会有考虑不周、做得不恰当的地方。”

        严旬安走近，抬手拂开那一朵花，它接触高瞻过久就变得很碍眼了，“不会。”

        “你没有不恰当的地方。”

        “……嗯。”

        高瞻只得微微硬着头皮答应。

        严旬安可是忠实的高瞻至上主义者。

        穿过湖上的走廊，便到了会客厅。

        昨晚见到的那位管家迎上来，半弯着腰说：“四小姐，高先生，老爷在里间。”

        严旬安正要抬脚，又听到管家说：“老爷想单独跟高先生谈一谈。”

        严旬安听了这话，当即沉下了脸，一言不发拉着高瞻就要走。

        让他们过来干等了一天，若不是知道高瞻想过来，她在昨晚就带着高瞻离开了。现在严从南却要支开她，“对付”高瞻。

        “旬安。”

        高瞻不大愿意就这么离开，“我想见见叔叔。”

        严旬安满脸的不赞成。

        “可以吗？”高瞻请求着。

        这次不见，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可以吗？”高瞻讨好似的挠了挠她手心。

        严旬安终究舍不得他这么低下卑微的姿态，让步了，“我只等半个小时。”

        “嗯。”

        仅是短短的走到另一扇门的两分钟内，高瞻就不可控的冒出许多乱七八糟的设想，比如像电视剧里演的，严旬安的父亲扔一张支票到他面前，神情肃穆又逼人，语言如冰碴子一样让他离开严旬安。

        可真正见了人，思绪就自然而然的停了。

        高瞻推开门时，严从南正坐在茶桌前品茶，他形象很是整洁，并没有因为他是小辈而随意，头发梳得很齐整，身着一身绀青长袍，明明是极具风雅温泽格调的衣服，却丝毫没有减弱他因常年居于上位的强大的气势与威严，巍峨如山，他的相貌与严旬安的有几分相似——准确的说，是严旬安与他相似，一双标志的狭长丹凤眼，沉着冷静，端看着人世间，似乎一切洁洞察。

        高瞻这是被他瞥了一眼，顿时觉得灌了铅一样，几乎要迈不开腿了。

        “叔叔您好，我是高瞻。”

        严从南放下茶杯，颌首：“坐。”

        高瞻动作放得很轻，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这才注意到茶台中间凹嵌着一小横池，池面缀着浮草与数座假山，假山表体跌宕、沟壑错交，势态峥嵘，应是灵璧石，才足以“以假乱真”，池中竟还有银色的小鱼在游动。

        “手上的表，看起来不错。”

        严从南突然道，声音醇厚。

        高瞻霎时耳朵就红了，很是窘迫。

        这手表是严旬安送他的第一份礼物，当时她邀请他参加生日宴会，托朱肖喜转交给他的，也是由朱肖喜透露，他才得知这表三百万。

        他的很多衣服鞋子等物品都是严旬安陆陆续续软磨硬泡送给他的，林林总总，也算是一笔巨款了。

        他尽力在“回馈”，保持着与严旬安之间的微妙的平衡，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方面，但似乎总是差一截。

        而半截，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被严从南道出来了。

        “是旬安送我的，”高瞻道，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事实，一个以他的存款完全买不到这只表的事实。

        “看出来了。”

        严从南不知想到了什么，道：“她跟她母亲倒挺像的。”

        高瞻不知如何回答，很困惑。

        哪个方面像？

        旬安的母亲又是怎样的人？

        严从南却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来新客换新茶，他开始泡起了茶。

        于是，高瞻便只能安静的看着他温具、掷茶，醒茶，冲泡，不得不说，如果不是眼下这样的情形，观泡茶的这整个过程是很让人享受的。

        雾气结顶，茶香如兰。

        茶色清碧微黄，绿中泛黄的茶叶舒展下沉。

        高瞻看到对面的严从南已经端起了杯子，才小口啜茗。

        滋味醇甘，唇齿留香。

        高瞻又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正襟危坐。

        严从南怎会没察觉到他的动作，只是没有理会，径直的慢悠悠的饮茶，过了好一会才放下茶杯。

        他靠着椅背，双手交叉相握，睃巡高瞻片刻，问：“你有在g市定居的想法吗？”

        高瞻皱起眉来，坦诚道：“……我还没想好。”

        高瞻一步三算，自然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但至今没有结果，其中的可变因素太多了，比如两人是否能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高瞻确定自己会一直坚定的喜欢着严旬安，可偶尔自卑心作祟，也会认为或许她未来遇到了比他好、更令她心动的男生时，他们会自然而然的分开；比如父母不同意，如今的境况倒也符合这个设想；又比如，无能为力的意外的到来等等。除此之外，他还非常舍不得家人……悬而未决。

        严从南反应平淡，似乎给足了高瞻做出更好的回答的时间。

        高瞻低头看着悠哉摆尾的鱼儿，思索了片刻，说：“我打算在这里……在g市定居。”

        严从南注视着他，半晌，笑了起来。

        “你很勇敢。”

        笑容奇怪，说的话也奇怪。

        不像讽刺，也不像赞美。

        高瞻更茫然了，不知道自己这答案合不合格。

        “希望你能一直勇敢下去。”

        “……谢谢。”高瞻只能这样回答了。

        严从南拿起桌上的装着一对青花松鼠葡萄纹葫芦瓶的透明盒子，递到高瞻面前，“这是送你的见面礼。”

        “叔叔，不用……”高瞻连忙站起来推辞着，就怕听到他接下来让他立马从严旬安身边滚蛋。

        “收着吧，不过是一点小玩意。”

        见严从南没有恼怒或者其他的迹象，高瞻恭谨双手接过，“谢谢。”

        “离开前，让医生看看手吧。”

        “好，谢谢叔叔关心。”

        因为刚刚伸直的动作，拉扯到手上伤口了。

        没想到，严从南竟会留意到这种细节。

        高瞻离开房间时，仍有些恍惚。

        这跟他预想的境况很不一样，过去一整天的战战兢兢显得有些可笑。

        天色已渐渐昏暗，正是晚饭时间。

        除了重大的节日，严旬安是不同家里的其他人一块用餐的，于是他们又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高瞻事无巨细的向严旬安交代了两人的谈话内容，只是忽略了拉扯到伤口。

        严旬安听完，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她舀了一碗汤给高瞻，然后看着他伸手来接，刚才谈及的被保养得像新的表，贴着他手腕微浮的一段青色血管，冰冷的机械与滚烫的血相互触摸。

        “要不要换一只表？”

        严旬安又把视线转回到他的眼睛，目光灼灼。

        “不用。”高瞻喝完汤，舌根都是南瓜的甜味，他一如从前用珍惜的看着手表，“这样就很好。”

        严旬安说：“其实不用你迁就我定居在这里。我不知道他问这些是想多少，但你不必当真。况且，相较于这里，我更愿意待在z市，那里自在多了。”

        这里承载了许久很不痛快的回忆，她不愿与之共处过久。

        高瞻思忖片刻，说出一个不算违背在她父亲面前立的承诺的折中方案，“你去哪，我就去哪。”

        这话很是中听。

        严旬安又粘了过来，“你想去哪，我就去哪。”

        四下无人，又是在相较封闭的空间，高瞻的回应很是热切，手扶着她的腰，下滑至大腿，掌心收拢，裙子几乎是不存在的了，手指已经微陷于过份柔软、富有弹性的肌肤中了。

        “谢谢你，旬安。”

        “不客气。”

        恋爱中的男女，似乎都喜欢说一些黏糊糊的话，大多在外人听来很没有营养，但他们乐在其中。

        严旬安枕在高瞻的肩膀上，眼梢瞟到那对葫芦瓶，她不知道严从南为什么要与高瞻讲那些似是而非、猜谜似的话，只觉得他为人虚伪又故作高深，讽刺极了。

        她心里道：无论高瞻在哪，她总能找到他，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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