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阴宅（十二）

完全分不清哪一盏是真的，哪一盏是假的。

        而只要他选错了，就会走到阴影里，那些蛰伏的鬼怪会立刻毫不留情地撕碎他。

        正当他犹豫不定的时候，一声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响起。

        “啊————”

        女孩愤怒地看着脚下的水鬼，冲他露出尖利的獠牙。

        水鬼从女孩脚下的土地冒出来，拉着她的脚腕往下面拖，这是在为他争取时间。

        鼓声停止，重影消失，江冷把唯一的一盏白纸灯拿走，快速朝水鬼看了一眼，说道：“对不起，其实你笑起来也很好看的！”

        水鬼听闻，咧嘴冲他笑了一笑，黄黑的牙齿异常夺目。

        江冷：“······”算了救命恩人忍忍就过去了。

        他看着池宴离开的方向，没有半点犹豫追了上去。

        黑暗中伸出无数双手想要拦住他，耳边冒出很多声音要诱惑他放下手里的灯，甚至，还有他父母的声音。

        “江冷，别追了，那个人已经死了，你快点回去自己逃命吧！”一个很像他爸爸的声音说。

        “阿冷，你太累了，来妈妈这，妈妈会保护你的。”他妈妈的声音如是说。

        眼前的路越来越黑暗，路口越来越多，他穿梭在迷宫一样的道路里，拼命的奔跑拼命的奔跑。

        到最后，甚至他曾经的同学老师都出来了，他们站在阴影下，朝他招手，说自己这里安全。

        江冷听的越多，看的越多，心里就更加焦急，如果池宴也遭遇跟他一样的经历，如果他也面对了自己的父母朋友，会不会······

        不，不会的！

        自己都能分辨出来的事情，池宴一定比他还要清楚。

        “江冷！”

        江冷猛地停下转身，看见池宴站在出口那里冲他不停招手，而他的身后，站着一位举起斧头的屠夫。

        池宴像是毫无察觉，满脸只有看到他的喜悦，眼睛弯起嘴角轻轻上扬。

        他的笑温柔极了。

        噗————

        斧头劈开血肉的声音响起，明明那么微弱，江冷听来却好似天响。

        池宴的身体被从中劈开，鲜血溅射满巷口的每一个角落，屠夫捏起他的一半身体，嘎吱嘎吱地大口吃起来。

        如果这是噩梦，该有多好。

        “假的。”江冷声音很平静。

        他不再看巷口，转身继续朝里走，手腕上的红绳不断收紧，一根细细的红丝线向前延伸。

        线头中断在一堵墙前，江冷绕过这面墙，看到池宴正支着一条腿坐在地上，他的手边放了一盏白纸灯，在纸灯照不到的阴影里，站满了鬼怪。

        “真慢啊！”池宴嘴里叼着一根草，并没有看江冷。

        江冷也没有上前，站在原地说道：“路上遇到点麻烦，来晚了。”

        池宴嗯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两盏白纸灯碰到一起，更亮了一些。

        “我刚刚看见，你被鬼吃了。”池宴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竭力掩盖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江冷哦了一声，问他：“那你觉得现在的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池宴没有说话，缓缓低头，目光很仔细地在江冷脸上逡巡，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最后他伸出手，轻轻拨开江冷额前的碎发，指尖抚上那道淡粉色的伤疤。

        “是你。”池宴说道，语气没有丝毫怀疑。

        江冷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刷在池宴的掌心，有些痒，这种感觉甚至传到了心里，他难以自持地低下头。

        阴暗的天空下，两盏白纸灯摇晃着发出微弱的光，站满恐怖鬼怪的街道上，两个男人在接吻。

        江冷嘴里蔓延出血腥味，他尝到了，有点咸。

        池宴松开手，白纸灯掉在地上，他抱紧江冷，像是恨不得把他揉碎在怀里。

        “别亲了！”江冷推开池宴，想起还困在宅子里的李山等人，“快去拿书，再晚点他们人就没了。”

        池宴哼了一声，噘着嘴把脑袋放在江冷肩膀上，说：“管他们干嘛，我不高兴了一个都不想救。”

        话是玩笑话，江冷给他顺完毛，两人很快上山了。

        山上的鬼怪并没有比镇子里的少，只是有小女孩帮他们带路，省了很多麻烦。

        江冷来到道观，在道士的书柜上看到许多书，墨蓝色的书里只有一本是纯黑色的，他拿出来，发现正是讲如何驱鬼的。

        “以死人衣物，入梦溯源，究其死因，解其怨气。”江冷念着书里的方法。

        池宴：“归根结底还是要找出晚月死亡的原因。”

        江冷合上了书，说道：“晚月的衣物应该都被烧得差不多了，难不成还要去戏园子里找她曾经穿过的戏服吗？”

        池宴回道：“不用，之前刘虎穿的戏服是翠英带出来的，晚月和翠英应该都是花旦，也就是说这件衣服她们都穿过。”

        知道了驱鬼的方法，两人立马返回何家。

        整座何府静悄悄的，偶尔传来一阵奔跑声和镰刀划过地面的滋滋声。

        江冷来到之前住的院子，在屋里找到那件红色的戏服，要穿上的时候池宴拦住了他。

        “进入死人的梦境是会出不来的，让我来。”池宴说。

        江冷摇了摇头，“如果你醒着，她找过来的时候还有办法救我，换了我却没有办法救你。”

        池宴也明白，他沉默了一会，才点头：“好吧，但你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江冷笑了一下，说：“别给我立flag，万一你是九星毒奶我可惨了。”

        池宴眼神忽然软了一下，摸了摸江冷的头发说道：“你说过，我是你的吉祥物，只要我在你身边，你就不会输。”

        江冷有些疑惑：“是吗？我不记得说过这句话。”

        “没关系，我记得。”池宴说。

        江冷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池宴说得这些都是他失忆那三年发生的事，可惜他一点也想不起来当时的经历，甚至连池宴这个人都忘了。

        穿上衣服，江冷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之前，他问池宴：“我们以前，关系真得很好吗？”

        池宴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当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江冷忽然明白了，自己面对池宴时那种胆怯酸楚的心情是什么了。

        原来在少年的心里，自己是他的朋友，他永远也想不到，自己的好兄弟对自己怀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思。

        所以，池宴，为什么现在的你会爱上我啊？

        江冷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任何事情，思绪沉下来的那一刻，他进入梦里。

        “晚月，你该去准备换衣服上台了。”

        耳边响起陌生女子的声音，江冷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梳妆台前，眼前的铜镜里是一张少女的脸。

        晚月一半脸画着浓妆，另一半脸干干净净，她的眉毛很细，像春天的柳叶，眼睛圆圆的很亮，鼻梁挺翘，嘴巴很小。

        “这就来！”晚月回应道，声音清亮婉转，仿佛山间的黄鹂。

        江冷发觉自己被困在少女的身体里，不能说话不能行动，只能随着晚月的动作推断身边的情况。

        这也产生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晚月后面被人杀死，他就没办法替她阻挡，很可能会跟她一起体会死亡的感受。

        晚月画好另一半脸，换上戏服走到外面，一位模样端正脸庞白净的男人正站在那里，他看见晚月，立刻走上前来。

        “晚娘，你怎么最近怎是躲着我？”何勤礼不解地问道。

        晚月把脊背挺直，将脸侧对着他，声音不冷不热道：“少爷自然有家中妻子陪伴，听闻她近日就要临产，就先恭喜少爷了。”

        何勤礼皱着眉，想说什么又放弃了，他看着晚月道：“我真的不能娶你，我们家的祖训如此，只能有一位妻子，只能生一个孩子，坏了祖训是要受到惩罚的。”

        晚月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她退后一步，将何勤礼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拿开，说道：“既然不能娶我，就不要来纠缠我，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两人又争执了一会，何勤礼才丧气离开，晚月伸手抹掉眼角的泪珠，来到西园登上戏台，锣鼓上响起，她开始唱排练好的戏曲。

        江冷梳理着两人见面的场景，发觉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何家是单传。

        那么翠英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她说要回何家拿回自己的一切，江冷想不到她会跟这里有什么联系，除非她的孩子是何家的。

        暂时不去作乱七八糟的猜想，江冷将注意力集中，从晚月的视线里，他看到何勤礼正坐在戏台下望着她，目光里是难掩的哀戚。

        要是何勤礼是个纯粹的渣男，江冷只会唾弃他，然而何勤礼是接受父母之命被家族操纵的提线木偶，他就算有喜欢的人，也没办法同她在一起，只能说他们没有生对时代。

        戏曲落幕前，何勤礼就被叫走了，似乎是他的妻子要生了，赶着去陪伴她。

        江冷感觉晚月的脚步一晃，差点就要摔倒在地，不知怎的，他在那一瞬间掌控了身体，帮晚月稳住了身形。

        晚月似乎没发现这异样，但江冷只感觉头皮发麻，这也就是说，他不是没机会帮晚月躲过死亡，只要在晚月精神非常低迷的情况下，他就可以掌握主动权。

        结束以后，晚月在后台卸妆，江冷注意到她的眼睛很红。

        “有人给您留下这个。”下人走过来，递给她一张纸条。

        今晚三更，望月亭见。

        没有署名没有说要做什么，但双方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似乎是何勤礼留下的，但江冷却有种奇怪的违和感，他就算再怎么样，也不会抛下刚生产完的妻子不顾，去见相好的吧。

        晚月把纸条扔在一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江冷从她的眼神里发觉，她是欢喜的。

        果然，三更一到，晚月就从床上起来，披上外衣装作不经意地来到那座小亭子，里面坐着一个男人，面容白净，嘴角含笑，正是何勤礼的模样。

        晚月走过去，男人一把抱住她，两人拉扯了一番，最后结果是二人一起进了一间屋子。

        被困在身体里的江冷：“······”就，挺突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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