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清客

“宵珏！”

        清月一回到家，便马不停蹄的往书房跑去。

        “这位是？”

        鹤发老人瞧着直接推门而入的少年问。

        “回来了？”

        宵珏没有理会他，先站起身来迎过去，牵着少年的手坐到一旁。

        “是镧华殿的小主人。”

        老人一听，当下不敢耽搁，立马行礼问安。

        清月听了又是一愣，问道：“你就是何问学堂的院长？”

        “正是在下。”

        宵珏察觉到清月情绪不高，轻轻顺了顺他的长马尾：“怎么了？今天在学堂不开心？”

        原本以为是什么少年的叛逆心，没想到是如此严重的事，老人脸色越听越凝重。

        清月说完又记起一事，偷偷捏了捏宵珏的手。

        宵珏会意，转头说：“鹤老爷不妨先放着，等明日一同处理。”

        “也好，就听帝君安排吧。”

        等鹤老爷走了，清月才献宝一般掏出一块石头来。

        宵珏定睛一看，哑然失笑。

        两人又凑一起说了会儿悄悄话，直到日落月升，才歇息下来。

        清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啧啧称奇。

        他这套是白为主，紫为辅的盘金绣礼服。

        衣衫上还缀了些看不出材质的白色珠子，似水晶似珍珠，光滑剔透。

        头上一顶龙骨冠，中间嵌着一颗带蓝紫光晕的乳白宝石，周边顺着发冠的形状镶了一条条打磨光滑的紫玉边儿。

        这龙骨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远看是白色，细细看来却透着淡淡的紫。

        这么一看，还真像天上的神仙，半点儿也看不出他是地上的小妖怪。

        镜子中的自己身后款款走来一个身影。

        清月一时看迷了眼，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男人一身盘金绣紫袍，脖子上露着一截淡青色领子，腰间挂着一条同色的穗子和一个白色的玉佩，外面还罩了三件不同白色的外衫。

        外衫上同样星星点点的缀了不少白玉珠。

        清月原以为，他会带凡间帝王那种冕旒，但是不是。

        宵珏长发半束，约六寸长的双层发冠向后压去，最后端挂了一条长长的流苏。

        白色流苏垂下来，点缀在墨发间，发着微弱的光。

        若是能碰上一碰，就会发现，这可不是普通流苏，这里每一根细线都是玉石打磨出来的，因为过于细，才柔软似绳。

        发髻两侧还分别插了一根长簪，各自坠着三条长短不同的玉珠串。

        先是圆润小巧的白玉米珠，最后是一颗血红的水滴形玉石，与宵珏眉心的一抹红遥相呼应。

        清月原来就知道，帝君是很美的。

        只是今日迷乱他的，是帝君的眼睛。

        阴影打下来，宵珏下意识的闭了闭眼。

        清月轻轻碰了下他的眼侧，小声问：“真的假的啊？”

        宵珏笑起来：“真的。”

        琅然帝君，容貌可谓天地为之倾心，黄金瞳可看破世间，血玉言令可号召万物，身如雪松心如明镜。

        忽然清月就想起了书上看到的话。

        原以为是谁写着玩儿的，他还想说哪个笔者如此大胆，敢妄议帝君，却不想竟是事实。

        宵珏眯着眼睛看他，却见他收回了手，笑着说：“真好看。”

        宵珏不自然的向下看去。

        夸过他的人很多，却都没有这句话令他动容。

        “好了，你先转过去。”

        半晌，清月听到他说。

        一双手从背后环过腰际，纤纤玉指舞动，很快他的腰间便多了一块玉坠子。

        宵珏抬头看向镜子，愣了下。

        什么时候这少年已经和自己一般高了？

        若不是发冠在头上，恐怕是要被他压上一块儿的。

        “我们两个是一样的吗？”

        清月看着腰间的玉佩问道。

        宵珏点点头：“款式略有不同，但总体却是一样的。”

        “那就是一对儿的呀。”清月笑着说。

        看了他一会儿，宵珏也跟着笑起来。

        说实话，前半生一直当乞丐，突然被万民朝拜，清月心里多少还是发怵的。

        等宵珏察觉到，主动来牵他时，他直接握着人家不撒手了。

        神官们原本就在偷偷瞧他俩，见到这一幕，又多了一些讨论话题。

        无非是帝君疼爱少主，帝君和少主之间感情真好。

        当然也有觉得少主不学无术，未来难当大任的。

        不过接下来，就在他们刚发现少主是一个凡人时，他就惩办了一件大事。

        “诸位神官，本少主初来乍到，请各位看场戏可好？”

        少年稳重的声音传下来，倒是颇有几分帝君的样子，神官们不敢怠慢，立刻谢恩。

        他们哪里知道，稳重的少主说这话时，还死死抓着帝君的手不放呢。

        宵珏鼓励的看着他，清月将影石一抛。

        黑色的石头碎裂成一块儿又一块儿，逐渐变大成人影，慢慢清楚的显现出人脸来。

        影石放的，正是他昨天在学堂的所见所闻。

        “帝君赎罪！少主赎罪！七重天贵族互相包庇！臣实在是不知情啊！”

        宵珏悄声提醒清月：“他是司徒官沈轻，负责管理天界人口的。”

        清月点点头，看着下方说：“神官莫怕，此事还未开展调查，哪里与你相关呢？我想神官，定然清清白白的。”

        沈轻讪笑着：“是…是…”

        “这调查可要讲究方法技巧，不知神官可有想法？”

        “臣…臣定然查清真相，上报帝君和少主。”

        “那就是没有了。”清月笑着说“我有一计，神官可愿一试？”

        沈轻当下便松了口气：“当然，臣请少主赐教！”

        他可看出来了，这少主不过一个凡人，说不定天历都没看完呢，还想处理政事？做他的少主梦去吧。

        正想着，就发现自己体量变小了。

        宵珏收回手，示意清月继续说。

        看着他双目炯炯有神，意气风发的样子，突然很想摸摸他的头。

        还是算了，破坏了他现在威严稳重的样子，回家指不定又要闹了。

        想着，宵珏无声的笑了。

        “深入战区，才好摸清情况，本少主便与众神官在这里等着，你且去学堂里上学吧。”

        沈轻犹豫着：“这…”

        宵珏抬手在他面前变出一扇门来，也不说话，只是轻轻的叩着扶手。

        眼看帝君神色不悦，沈轻也不敢拖了，只得穿过那扇门。

        他刚走，宵珏便布了水镜几乎同一时间的播放着情况。

        为了满足少主的小心思，宵珏在殿内放置了几十个水镜，确保每个人都能看清里面人物的表情。

        “我觉得你们这个管理方式有问题。”清月偷偷和宵珏说。

        “你们？难道这里不是你的天下？”宵珏笑着说。

        清月一愣，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然后又正色道：“你看，七八重天直接断层了，下面发生的事情，如果沈轻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那他的权利实际上并不比神君星君们少。”

        “确实如此。”宵珏说，“原本沈轻便是凡间飞升的，想着他对百姓应当有同理心，才派他担任司徒官。”

        “时间太久了，人都是会变的。”清月一本正经道。

        宵珏见他小小年纪就说这般老成的话，顿时失笑。

        沈轻庆幸这门不是联通地字班的，他进了学堂直奔上层，他知道地字班都是些什么事儿，以防有人尾随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他去了天字班。

        “喂！你哪家的？谁准你到这儿的？”

        刚进去便有人把他堵住了。

        沈轻说：“我是李再渊的朋友。”

        为了不暴露身份，又不被赶下去，沈轻只得屈尊降贵说。

        那人嗤笑一声：“你说是就是啊？”

        “我就是！”

        “好啊，那咱们就去问问呗。”说着，便有几个少年出来拉他。

        眼看着自己要往下层走去，沈轻挣扎起来：“喂！没必要吧！我可是李再渊的朋友！你们放尊重点儿！”

        “朋友你怕什么啊？让李少爷认认不就完了。”

        “就是啊，你这么害怕，莫不是地字班的小贱种？”

        “地字班的来这儿？破风今天还没吃饭吧，正好。”

        “你们！你们！”沈轻挣扎不过这些人，他的灵力一道被锁了，只得委屈求全“那你们把他叫上来，我和他对峙！”

        “哟，我们哪敢扰了李少爷的雅兴啊。”

        “你就是地字班的吧？想让我们内斗？”

        说着，有一个人直接捞住了沈轻的头发，扯得他脸上五官都扭曲成一团了。

        “你干什么！我警告你给我放开！放开！”

        “贱种就是贱种，成天就知道撒谎，啐！”

        沈轻生平哪里受过这等侮辱，登时气的火冒三丈，说话都有了平时没有的官威：“你们这么对我！且等着吧！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许是他这一时的气势吓到了他们，那人真的松了手。

        不过很快他又被领着衣服提起来了。

        “你是不是，去问问就知道了。”

        他们也怕惹了不能惹的人，问一下才是最保险的。

        沈轻再挣扎也没用了，这些人铁了心要去对峙。

        只能祈求无人尾随自己。

        进门便看见跪了一地的学生，讲桌上坐了一个金袍少年，边吃边砸。

        “这什么？你是想酸死我？滚蛋！”

        “呸！呸呸！难吃死了！”

        “你不想活了！我不吃鱼听不懂吗！”

        “李少，打扰一下。”

        李再渊看也不看，一个包子砸过去：“滚！”

        那人也不在意，躲开后继续说：“这人说是你的朋友，我们看着像是地字班跑了的。”

        李再渊这才提起兴趣来，他转头看过去，讥笑一声：“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说认识我？”

        说罢，嘴里刚吐出来的桃核儿径直砸到了沈轻脸上。

        沈轻气道：“李再渊你给我好好看看。”

        “你这种贱人的脸也配让我看？”李再渊被他吼的恼火不已，拿着把匕首走上前“贱，太贱了，给我刮花他的脸！”

        说完把匕首丢到一边跪着的人身边：“你来，快点！”

        “是…是…”

        那人膝行着过去拿起匕首，可到了人脸上又不敢划了。

        “蠢货，连这都做不好！”

        李再渊一脚踹到他身上，匕首躲闪不及，径自划过了沈轻的面颊，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

        沈轻痛的呲牙咧嘴，登时骂道：“李再渊你有没有脑子！你看看这是什么！”

        李再渊余光撇过去，吓了一跳，是司徒官的玉佩。

        转眼又想到，司徒官怎么会变成这样，还任他欺负。

        神官可不怕这里的禁制，若是受辱，早就动手了。

        “好啊你！还敢冒充神官！”

        说着他便上前，夺过那枚玉佩来。

        “你大概想不到，我父亲和司徒官可是好兄弟！就你这样！绝对不是神官家的人！”

        “贱种就是贱种，给我打！打死他这个杂碎！”

        沈轻见势不妙，奋力挣脱开，边跑边骂：“你个杂碎！上赶着去我家我还让你去！真是忘恩负义白眼狼！果然是穷骨子出身！就是贱！”

        李再渊就受不得别人提他的出身，当即命令所有人都去揍沈轻。

        “你算什么你敢说我！我可是七重天首富！你是瞎了吗！”

        “首富！还以为自己是首富呢！要不是你给我舔鞋！首富还得是林家的！”

        ……

        “少主此戏甚妙，我喜欢。”

        清月看过去，是一位白发少年，正对他遥遥举杯。

        “青丘狐族族长之子，白皎月。”宵珏说。

        清月举起杯子与他相对，一饮而尽。

        如此，这戏便该结束了，天兵顺着帝君设下的门，进去把人带出来。

        清月灵光一闪：“哎！差点忘了！”

        “干嘛去？”宵珏看他要跑，皱着眉拉住他。

        “我有朋友关在不知道哪里了，我得带他们出来。”

        “你都不知道在哪你怎么去？”

        “应当就在学堂，我去看看。”

        里面乱得很，还有一条巨蟒，宵珏心里多少有点不放心。

        天兵见少主要过去，自然主动让路，清月正准备跨入门中，又被拉住了。

        宵珏：“我陪你。”

        清月一愣，听见门中传来的叫骂声，微微一笑：“好啊，你还可以帮我找人。”

        担心我呗。

        嘿嘿。

        “你说，他什么来头？”

        “许宴，这已经是你问的第十七遍了。”林知落无奈的说。

        一旁的肖梓竞插嘴：“是十八。”

        “我都问了这么多遍你们不回答我吗？”

        林知落躺在地上，用力拍了拍地面：“大哥第一遍我们就说了啊！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竞子呢，你也不知道？”

        “非富即贵。”

        “…废话。”

        “我好饿哦…”

        “我也好饿！”

        “不一样！我还渴呢！”

        “我也渴啊！”

        “你没我渴！”

        “胡扯！我说的话比你多多了！”

        “两位不如歇歇？”

        “竞子啊你也多说两句吧！”

        “对啊！咱们马上就要死了，赶紧多说两句话啊！”

        肖梓竞默默翻了个白眼。

        突然眼前一亮，一只手伸过来，离得最近的林知落下意识搭过去。

        “还好吗？”

        “……”三人看着他，突然不敢说话了。

        这真的是那个清月吗。

        这打扮…多少有点吓人了…

        清月看他们三个不敢置信的样子，笑着说：“干嘛啊？没事儿吧？”

        “没、没事儿。”

        清月指了指他们，对身边的人介绍道：“这是林知落，七重天的，这是许宴，肖梓竞，是六重天的。”

        宵珏看见他，挑了挑眉，但还是点了点头，权当打招呼了。

        他们哪见过这么华贵的人，登时把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生怕不够礼貌。

        等跟着他俩回到大朝会殿中，看着富丽堂皇的景象，许宴扯了扯清月衣摆，问道：“你说你不是八重天的，那这是怎么回事儿？”

        清月说：“我是九重天的啊。”

        “哈？”许宴一愣，皱眉说“你耍我也找个好理由啊！”

        清月耸耸肩，没说什么，只让他们坐在旁边的空位上，转头又拉着宵珏走上高台就坐。

        许宴还愣愣的看着高高在上的清月，就听见有人大声禀报：“回帝君、少主，人已全部抓获完毕。”

        然后又听到熟悉的少年声音：“可以了。”

        “你们…你们听见了吗？”许宴不敢置信的说。

        林知落也一脸震惊，唯有肖梓竞面无表情道：“红玉言令，金瞳，琅然帝君是也。”

        两人愣了半晌，终于在大朝会结束时反应过来了，一手掏饭一手提酒。

        “妈呀这可是九重天的东西，我得好好收起来！”

        当然在此之前，清月已经把何问学堂这事儿漂漂亮亮的处理完了。

        还结识了一位新朋友。

        大朝会后期，清月隔空与白皎月互敬多杯，隐隐生出几分默契。

        期间苍乾神君和翀翯神君还上来过，送了他好些礼。

        晚上躺在榻上他还在看。

        “这个神木很难得吗？怎么下面的神官脸色那么古怪？”

        宵珏拉过他的手腕，轻轻拨动手钏上的一颗珠子。

        “神木水火不侵，钢铁不惧，唯有百年退下一块树皮可用，一颗珠子起码是三块树皮凝练的，你自己算算，可值钱？”

        清月一愣，忙不迭摘下来塞进宵珏手中。

        “那还是别让我拿着了，暴殄天物，赶明儿别找不到了。”

        “给你的就拿好了，你带着有用的。”说着，宵珏又拉过他的手来给他带上。

        “掉了咋办啊…”

        “掉了我再给你讨一串新的。”

        “别别别，可不得把神君坑哭了。”

        “给你怎么是坑呢。”宵珏说着，翻身侧躺，瞧着他说，“你可是我的小少主啊。”

        闻言，清月下意识去看他，哪里想到就这么撞进他的视线里了。

        登时脸上一热，腿一使劲儿，就钻到了被子里。

        宵珏忍俊不禁笑起来，抬手包住他往怀里一揽：“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快睡吧。”

        半晌，才传来一声闷闷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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