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王后万岁

025王后万岁

        由于两位老人的谢世，田苗被父母带回省城，王月也去了，田家空无一人。我在家中翻整菜园，练习竹编，趁赶集的工夫卖些零钱。我孤身劳作，没有亲戚可访，日子随北来的风呼啸而去。偶尔有乡邻请我去编些竹篮、竹兜之类，能够尝到荤食，补一补身体，也算有所作为。

        农村渐渐变化，许多人家已经不愁吃了，衣服上的补丁刷下去了，房屋上的旧瓦换成了新瓦，比较富裕的正在修建新房。但我的债还是欠着，我再没有什么东西可卖，只好到债主家做活，干些力所能及的事，寒假结束了，我的债也还完了，但田苗还是没有回来，田家依旧空无一人，我在学校里得悉田苗转学了。

        她去了，卜辞而别，杳无音信，我在唐姬身边熬过了整整一个学期。她又拉我去她家玩了几次，令她父母都熟识我了。我在她家坐卧不安，现代化的电器充斥房间，令我窒息，压在我手里的新衣服更让我窘迫无奈。我把它们藏在箱子底下，至今还没穿过。

        我是穿惯了旧衣服的人呵！

        唐姬来过我家一次，是跟着我来的。她也很倔强，我甩都甩不开。到了家中，她左看右看，一阵傻笑，“难怪你那么浪漫呢！你是要卧薪尝胆，将来一鸣惊人，想鹤立鸡群呀！”

        “去你的，胡说些什么？我又没钱买床、修房子，能过上什么日子？”

        “你可以搬到我家去住呀，我家房间有空的。”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才不到你家去。”

        “说得也是，你那窝倒像是狗窝，狗就是睡在草堆里的。”

        不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地底冒出来的，我立刻有极大的勇气，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我不许你嘲笑我，更不许你蔑视我。”

        她捂住脸，瞪着我，抡起手也扇了我一巴掌，“我说你是狗就是狗！”

        “你再说一次？”

        “你就是狗！”

        我折服于她的无畏，拿住她的手，“刚才打疼没有？”我下意识的抚弄着她的手，她却趁势抱住了我，我一下把她推倒在草地上，她哭了，她走了，没有再来过。

        我不能拒绝她的友谊，但我不能接受她的恋爱，一根线绳只能系住一只风筝，尽管这只风筝飞到高远的地方，看不见它，线却依然联系着它，也许有一天线会断的，会的。。。。。。我甘于寂寞，乐于孤独，又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四处奔走，以求糊口。

        夏日某个晚上，我从工厂匆匆赶回家，路经田家院门时，听见里面有说话声，我高兴得想大声叫唱，我忍住兴奋，站在门外，想知道里面的人在说些什么。

        “你还想留下来？你留下来做什么？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这次我们回来是专给你爷爷奶奶烧纸的，不是让你回来同他玩的！明天我们去烧纸，后天就启程回家。”听得出这是田苗的父亲在说话，火药味很浓。

        “你都十四岁了，苗苗，该懂事了，你还年轻，不能与一般男孩子在一起，更不能谈恋爱。”田菲语气柔和的劝她。

        “我只是想看看他罢了，他很穷，生活又苦，我已经一个学期没见过他了，你们连这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月儿，你在干什么？你快走开？”田苗的父亲沉痛的吼道。

        我从门缝里向里张望，看见一个黑影缠绕着另一个黑影，摇摇晃晃，旋风一般卷起来。

        “姐姐又犯病了，要不是你们把她弄到城里关起来，她怎么会旧病复发呢？”

        “医生也真没用，这么年轻的病人都治不好。把她关起来也是没办法呀，她在城里又吵又闹，打骂家人，我们家因为她一直不安，糟糕透了。”田菲一边挣扎着说，她抱住女儿，把她掀了进去。王京也赶进里面，关心爱女去了。

        “田苗。”我透过门缝低声叫她，她没听见，我又叫了两声，她插翅飞来。

        “是你吗？玉兰？”

        “是的。”

        “你还好吗？”

        “很好。”

        “今天你不在家？”

        “出去干活了。”

        “后来我来找你。”

        “你不是要回去吗？”

        她使劲摇头。

        “明天我到厂里干完活后请假，后天你来，好吧？”

        她点点头，进去了，我一跺脚，跳了起来，倒在地上，我爬起来，撒腿跑去，月夜如白昼般开朗，稻草如花丛般温馨，令我忘却了疲倦与痛苦。

        次日，我干完活请了一天假，兴冲冲的跑回家，稀饭也如蜜一般甜润。我美美的睡了一觉，一起来我便来到田家后院，竹篱上爬满了牵牛花，开着紫的、蓝、黄的喇叭，活像小孩子们噘着嘴巴，叫着：“大王，封谁做王后呀？”我站得高高的，一只手轻放在田苗的头上，“臣民们，现在我册封她做王后，你们不反对吧？”“王后万岁！”小孩子们齐声欢呼，田苗偎着我，她笑得多甜，多美，多开心呀。

        我一面数着牵牛花，一面等田苗出来，数到十四的时候她正好出来，心里格外激动。

        “妹妹，刚才我正数到十四，你就出来了，正好你已经十四岁了，我想把这十四朵花摘下来，挂在你身上好吗？”

        “别摘它，等它自开自谢吧，摘了它，就没花了，光是叶子怪可怜的。”

        “我听你的，妹妹。今天你想去哪儿？”

        “去那座小山吧，小时候经常带我去的。”

        我点点头，摘一片嫩竹叶，吹着悦耳的口哨，我们悠闲的走着。我走着走着，觉得不太对劲，转身一看，前后左右都没人，田苗不见了。我正东张西望，苦于搜寻，听见小山上传来一阵欢快的喊声：“白鸽，飞起来呀，来追我呀！”

        我还以为她躲起来要吓我，原来她趁我没注意鬼鬼祟祟跑到山上去了，要看我追得上她不，不然，她要讥笑我这个热血男儿呢。她会说：“瞧你的腿跟牛腿似的，怎么晃来晃去还在原地踏步呀？”

        我把竹叶摔在地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上去，她也不甘示弱，继续往前跑，她比我先赶到山顶的那块平地，也和我一样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座山只不过几十米高，怎么这么难爬？”

        “山虽然不高，却很陡，路只要是向上的，当然难爬啦。”

        “向上的路，难爬。。。。。。”她重复着，若有所思。

        我站在石崖上，向山南望去。山脚下是一条宽浅的小河。河岸铺满沙石，间或有些草丛，离河一里有座小湖，千米见方，水色清淡，波光粼粼，中心有一小岛，俨然是一只天鹅，忘情的欣赏自己的倒影。

        “我们去那边吧！”田苗坐在地上默不做声，我走到她身边，“你怎么啦？妹妹。”

        田苗回过神来，随我一同下山。我走到木棚中，取出那块大木板扛在肩上，向南走去。

        “你拿它做什么用？”

        “呆会儿你就知道了。”

        蝉在枝头高奏进行曲，风在枝叶间穿过，刹那间，所有的蝉都缄默了，只有流水声阵阵传来，伴着一两声鸟鸣，还有田苗的脚步声，笑声，她一路蹦蹦跳跳，活像霹雳新女郎，竟如流水般活泼欢畅。

        “到了，我们到了。”

        “我还没到呢！”我大声喊着，气吁吁的，晃晃悠悠，这块木板少说也有六七十斤，幸好是被太阳晒干的，否则我都要垮了。

        我走到河边沙地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身上的汗水雨淋一般直往下流。我脱下上衣，铺在地上垫着，我倒在上面躺着。田苗在一旁用脚踢着河沙，越踢越带劲。

        “看你做的好事，沙子踢到我眼睛里去了！”我大声叫起来，她笑着跑过来，帮我吹眼睛。她的脸和我贴得那么近，踮着脚，嘴巴就在我的眼前一张一合，而我赤裸着上身面对她，我闭上眼睛不敢看她了。

        “咦？你怎么闭上眼了？”

        “不用吹了，好了，没事了。”

        “没事也该睁开呀。”

        我睁开眼睛，她使劲吹了我一口气，弄得我热泪盈眶，她却开怀大笑。笑完了，她瞅着我，我想把她举起来，想把她抱在怀里，但我一动不动，她是我的妹妹呢！

        我们一起把木板抬到河边，“妹妹，你坐在上面，我扶着木板，送你过河。”她坐上去，我把木板推到河中，我向前走着，水越来越深，并有些湍急，我便斜着扶过去。到了河中央，水已经淹到我的脖子了，这条河我从前淌过，心里有把握，所以并不着慌。不料木板翻了，他们栽进水里，我急忙揽住她，拼命向对岸游去，到了水浅的地方才放下她来，急忙追赶随水漂流的木板，好不容易抓到它，拖到河岸又一次精疲力竭。

        “好妹妹，你饶了我吧，刚才是我不小心让你受惊，你生我的气吧？”

        “是我自己要下去的。”

        “你太轻率了！”我真想推她一掌。

        “我会游泳，我在城里学会的，还取得过深水证呢！”

        “是真的？”

        “不信？那座湖我就能游到中间去。”

        “不行！要是出了事我会伤心一辈子的。”

        “那样吧，你先游过去吧，看我不行了便来救我。”

        “好吧，可是木板。。。。。。”

        “只有你这么聪明的人才会想出这样的馊主意来。不过也是最浪漫的一种，要是我们有一只小船。。。。。。”

        “你比我想得更美，要是有一艘轮船。。。。。。”我模仿着她的语气。她听出我在讽刺她便来打我，打在我光溜溜的背上，打得噼里啪啦的响。我转过身去打她，我发觉自己的脸颊如火烧一般。河水浸湿了她的全部衣服，她穿的是裙子，粉白的，水淋淋的，紧裹着她的身躯，她发现我在看她，侧过身去，我呆视着她的侧影，终于跪在她的脚下。她的丰姿神韵如流水云烟，伴着音乐的曲律荡漾在我幽恬的心湖。

        “妹妹，求你别这样，别下水，知道吗，下水是危险的。”

        “我已经下过水了。”她没有真正理解我的话，又说：“你真像个疯子，又疯又傻，又憨又笨，可我还是喜欢你做我的哥哥。除了你，没有任何一个男孩可以做我的哥哥。”

        “王新不是你的亲哥哥吗？”

        “他早就死了。”

        我明白她话中的深意，明白她是非下水不可的，只怕她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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