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百乱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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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言摔了一跤。
怕顾温他们找来,又怕即便他们不找但是走大路头对头的碰着,于是他就挑着那正常人都不会走的小路走。小路崎岖坎坷,堪比凤璇山庄陡坡,让他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啃了一嘴的雪又划破了衣服。
这条路既没客栈又没酒家,他饿的前胸贴后背时又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是一个病人啊。
断不可这么委屈病人,再说若要真的碰到顾温他们,问起师尊在哪,他就说师尊有事又走了。反正师尊来无影去无踪,他管不着他的腿。
这么想着觉得实在没必要躲躲藏藏,于是他揪着划了条长口子的衣服,选择离开那犄角旮旯的地儿。本想寻客栈住下,但是他躲藏的挑了太多小路走,没有大镇只碰见个村庄。天已经快黑,雪白的岫峰藏在落日下,他看见不远处的炊烟,觉得又香又暖。
抬手叫门,好一会儿门才开,对方妇人见他衣服破了,人冻的也够呛还问有没有吃的,就知道他是来行乞的,让他等了会儿,反屋取了个饼给他。
占言饿了许久,一个饼断是满足不了的,他掏出银子递过去问,能暂住一宿吗?
妇人愣了半晌,再看他时脸色白了些,侧身开门,邀他进屋。
占言紧着衣襟没注意到妇人的脸色,只觉得大部分情况下银子比符咒还好用。
不过那银子着实给多了,就这一桌子的冷菜怕是二两都值不上,占言有两日没吃东西了,胃里正娇弱的像小姑娘,吃了两个冷硬的面饼后就开始腹痛,觉得肚子在抽筋时才意识到,原来刚刚的炊烟不是这家,是后院的儿。他家菜都是冷的,肯定连火都没生。
占言关心民生,问他们是做什么谋生。
招呼他的是一位妇人,年纪比他长出二十有余,十分消瘦,脸上布满皱纹,手上冻疮厚茧一个不少,一看就是做体力活的。但她并非独居,屋内应当还有一人,占言听见了从里屋传出的轻微声响。但说不好那是怎么传出的动静,有点像是咳嗽声,又没咳出来似的。
他问妇人便答,答案也在占言的意料之中,她说他们是农耕为生。
占言又问那今年的收成如何?问完他随意的补了句:“过去一年风调雨顺,应当是个丰收的年”
妇人应声,坐在左侧,垂头道:“收成是还不错”
“那为何日子过得如此清贫?”,占言环视屋内,破烂的还没他们给窈娘搭的屋子大,他又随口问:“官府可知你们的情况?”
他曾听言,对于极清贫的个户,有些地方的官府会尽量相帮的。
妇人并不惊讶占言会问这个问题,但是却不由得的慌张,慌到身子都在发抖,点头如鼓的说:“他们待我们很好,是我们自己不争气,赚不到钱,鼓大人很善的!”
占言被她突然激动的解释吓了一跳,一个手抖掉了手里的饼,妇人却更是而被他的动作吓到,直接跪在了地上,那白的起皮的嘴不停的说:“您别动怒,别动怒”
占言懵了,想扶她起来但妇人跪的执意,这哪里是正常人该有的情绪。她口中不停的说鼓大人心善,可谁家的心善会把人吓的抖成个薄筛子?
占言强行把妇人扶起来,此时也顾不得饿不饿了,看着那张又惊又怕还饿的蜡黄的脸,占言又道:“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妇人嗓子都紧了:“您、您说”
占言可以理解她们害怕官府的人,但是:“你为何这么怕我?”
他刚刚问完,里屋内又传来刚刚那类似咳嗽声的动静,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似乎是想说话,但是被堵住嘴说不出来。
外加上妇人此时恐惧的神情,占言右手轻轻移到佩剑上,他怀疑,里屋可能有人被挟持了。
他示意妇人不要出声。
提着气走近里屋,做好随时受到威胁的准备,然走到门口时却吓他一跳,幸亏他反应快,要不这剑就已经抽出去了。
推门前里屋内率先走出一男子,个子非常高,就是同妇人一般瘦,满脸的皱纹,眼窝深陷仿佛露出骨头的形状。他以黑色面纱遮面,但那并不是什么好材质或者正经面纱,像是用粗糙的布料临时裁剪出来的。
男子眼睛中的情绪十分复杂,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又像是有着和妇人同样的恐惧,所有的一切让这件破烂的屋子看起来渗人又怪异。
窗户被双纤细的手关上,此人转身回眸,细目含露,仿若初秋的露水。杏儿眸被窗外的迎亲锣声吵出烦躁和薄怒,透着她心情不好。但美人嗔怒也是佳画,此人虽男装装扮,一瞧就是个女子。
游白拿起折扇时也注意到了这双更白皙的手,手背上的花案隐约可见,她咳了一声入耳细柔,用于伪装的术法淡化了,需加以巩固。
转动折扇施法,她周身毫无灵力,此术法又不明显,这才极易伪装,才将术法不俗的席隽一同骗过了。
下楼时离呼在闹,摇着头不想吃早饭,席隽拿勺子喂他,他扭着头耍赖,也就是席隽才如此耐心对他,换做是她,怕是已经拿了扇子打手心。
游白刚坐下听两桌外的客人问店家:“今日来吃饭的怎么这么少,莫不是厨师的手艺不抵以前了?”
“可别这么说”,小二笑道:“师傅知道了可是要发脾气的,也就您才回来不知道,今日是鼓大人成婚,大家都去贺喜啦,要不是还要顾着给您们上菜,我肯定也去了!”
客人笑:“你是舍不得这个月的二两银子吧!”
游白视线落于面前的包子上,顿时又没了胃口,甚至有点恶心。待席隽叫她第二声时才反应过来:“兄长,你刚刚说什么?”
席隽磨了半个时辰才让离呼吃完一个包子,都被磨的没脾气了,转头才发现旁边大的也没比小的好哪儿去,都没听他讲话,叹笑:“问你为何不吃?”
游白扭头看小孩儿:“他也不吃”
语气活脱脱的告状。
就连顾温都听出来了,笑:“游公子年岁不大,还是孩子心性”
游白心想,不,她心情不好时就这样,几百岁了也这样。
席隽未指责她的心性如何,只是看着少年的眉眼,其实不难察觉其间有心事。游白被他看的心虚,侧开头:“可能昨晚没有睡好”
席隽:“可再休息半日?”
“不用”,游白说:“反正也睡不着了”
饭后席隽游白结账收拾行李,离呼在房间内觉得无聊去口等他们,说了三遍自己绝不乱跑席隽才点了下头。
待他们收拾好出了店后见自来熟的离呼正和两个孩子玩耍,游白脸色沉了下,那两个小孩不是别人,是白萱的一双儿女。
白棠依旧男孩子装束,和游白的施了术法的不同,她还没长开,头发藏在帽子里,举止动作比弟弟还闯,她见顾温出来,跑两步把钱袋子递出去,仰头道:“对不起,昨天是我故意带你走错路还偷拿了你的钱袋,我娘让我向你道歉也道谢。还说如果你要打我几下的话,让我受着”
说着黑溜溜的眼眯起一半,咬牙说:“你打吧,我不怕疼”
她身边弟弟白糯快贴姐姐身上了,一边偷瞄顾温一边拽着姐姐,在怕她会疼。
顾温蹲在这双姐弟面前,温和道:“你拿钱是为了什么?”
白棠眼睛微微扩开些:“为了找大夫给妈妈弟弟看病”
顾温应了声,道:“若是为了吃玩,我今日必定打你,但若是为了救命倒可功过相抵,就罚你拿着这钱好好照顾家人”
白棠瞪开的眼睛里都是意外,须臾,手又往前伸了些,坚决道:“不行,我娘让我给,一定要给”
顾温理解小孩严格听父母的话,此外毕竟昨日没有为她们的娘真的把过脉,他也想知道她的病情如何:“你们的娘亲可在附近?”
白棠摇头:“娘说去办点事,晚上回来”
顾温应了声,却在余光看见白衣少年时吓了跳,下意识将两个孩子护在怀里,他没看见游白何时站在不远处的,但他们之间有仇怨,游白看着又是极任性的人,他要防着他做出伤人的事。
然而游白压根没理他们,抬脚跨出店内,眼皮都没垂一下,但他刚走到街上就被往回赶,街晨迎亲的队伍回来了,敲锣打鼓布占了整条街道。
还敢赶人?
这下好了,只看背影就知道游白生气了。
远离的敲锣声像催命符似的不停往耳朵里灌,听着身后两个孩子的细语声游白想起数百年前,她对白萱说:“双生子最好,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白棠和白糯”
白萱当时回的是什么:“你喜欢吃棠糯糕下辈子自己投胎成个厨子,别打我孩子的主意”
她们曾亲如姐妹,不,她们就是姐妹。
红轿在太阳光下媚的刺眼,待回过神时手背上已经泛起了一层白霜。
席隽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低头,握住她的手腕,输以灵力。
游白看着红轿的背影,喊了句:“兄长”
席隽知他有心事:“嗯”
游白沉默着,手背上的温度渐暖,那是一种很熟悉的灵力,雄厚但温柔:“我好像做不到”
她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席隽:“随心即可”
游白转头,如墨的眉眼映入眼帘,吹动百年的风骨底蕴,鸢骨城是妖魔城池,是怨恨所汇,然,它亦是流浪人的归处。
心中琴弦波动,游白随心而动,道:“兄长可等我半日?”
席隽收回手时寒意已消,点头:“去吧”
游白:“多谢兄长”
折扇端激起灵力如疾风,渐远锣声重新灌入耳中,游白不喜,锣声碎止在街道中时少年身型已闪身至大红轿前。
媒婆一愣,吆喝声堵在嗓子眼儿差点儿没把她呛过去,随即呵斥:“哪儿来的不长眼的小子,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婚轿吗?滚开滚开!”
游白第二次被赶。
轿夫跨步上前,胳膊几乎有游白腰那么粗,拳头比她脸还大,然游白闪身而动已至轿帘前,在媒婆瞪的如牛眼的惊诧中掀开轿中无人。
媒婆立下慌了,慌的不是轿中无人,而是竟被这么多人瞧见那轿中无人,立即喊道:“快呀,快把他拿下!”
四名抬着空轿的轿夫立下丢开轿子,奔着游白去,少年回身之时,折扇所散力量如猛虎嚎叫,震起整条街的细沙撞天。
轿中无人媒婆却并不意外,这婚也大张旗鼓的结,想必人是被暗送的,担心在这街头出什么乱子。
游白擒住媒婆衣领,问她:“鼓府在哪儿?”
媒婆吓傻了刚要喊救命,游白无甚耐心的:“多一句废话,我扭断你的脖子”
占言这辈子就没这么温声细语过,生怕语气重了把面前的夫妇吓到,只是他太好奇了,一个男子为何以面纱遮面,是长相惊为天人或是天生丑陋?
如此贫瘠之地,怕是后者,但他也想看看。
让人露面实属唐突,所以即便想看他也忍着没说,谈话后得知这对夫妇姓苗,成婚的时长刚好是占言的年岁,二十有余。二人有一子,三年前进京赶考,至今未归。其子曾言,盼金榜题名,孝顺二老,若不考取功名,绝不归乡。提及儿子,苗妇人红了眼眶,但目光中是有期盼的。
聊了好一阵一直是苗妇人在说,苗氏低着头,不说话不喝水,偶尔咳嗽以手捂嘴,声音又闷又沉。
占言想起自己跟着顾温有一阵,或许能沾点医气给人问诊,问道:“可是哪里不适?”
苗妇人答:“他有些旧伤未好”
占言:“何伤?”
苗氏垂眸,严重红色血丝粗如蛛网,占言从中看出一丝恨意。
苗妇人缓慢的说:“是官府所加刑罚尚未到期,您不知吗?”
占言回过神,忽然明白这二人为何从入门起就怕他了,他们以为他是来自官府暗访。遂而将身上玉佩拿出,道:“我并非官家人,而是凤璇派弟子,此次下山是办些事,所以是何刑罚?”
妇人不信,上次来的人也说他非官家人,可还不是从他们这里套出话,将他们罚了吗?
但即便是又能如何呢,不是他想要什么想问什么,她们就得给什么答什么吗?
妇人看着丈夫的面纱,充满绝望,唯一活下去的希望是不知何时归家的儿子手中吊着的一根丝线:“是织刑”
占言:“什么是织刑?”
你看,他装的多真,连织刑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装作不知她就解释给他听,苗妇人:“是鼓大人用来惩戒说错话人的刑罚,用秀坊的针,将嘴缝起来,这是织刑”
占言再看苗氏所带黑色面纱,无法想象出那纱布下的狰狞,他感觉自己头皮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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