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百乱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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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白身形纤细,左手又有重伤,她若没了折扇怕是手腕的力气还没个身体强壮的十岁孩童大。席隽担心她出意外,带着她的折扇在阵中寻她。
刚在浓雾的树林之中跑了几步,天地景色转换,他又身处春季的山腰上。
此处只有那一间木屋,独自生活时没个人讲话,应该会觉得孤单。撇开季节不谈,这里和他与离呼居住的雪庐有些像,但有无离呼就是最大不同了,那孩子话密性子皮,常逗他笑。
那晚游白酒醉,席隽想起自己曾问她家在何处,她道山腰有一木屋,想来极有可能就是这里。
人生轮回总数何止数百载,她记得每一世的事,所停留的地方想必众多,但被问之时却答出这一处,想来此地对她来说意义非常。
不远处站着一对说笑的姐弟,席隽记得他们,百乱卆族长的一双儿女,那女子便是不久前顾温救下的双生子的母亲。看此时景象,他们与游白尚且交好,白襄甚至有意将女儿许配给游白,虽然游白娶不了,但不知为何至于演变为世仇。
白颜手中拿着一个手镯,材质类似玉,目光之中很是珍视。
白萱问他:“这不是你捡来的吗?”
“麻烦姐姐把话说全”,白颜:“这可是我从山涧深潭里,一只异兽的窝里捡来的,差点儿搭上我的小命”
白萱:“抢人家的你还有理了”
“此物沾过叱辜河水,我若不抢,凭那异兽借此在潭中闹腾”,白颜:“有事没事儿再呛死几条人命?”
白萱笑:“好,我弟弟不仅俊逸非凡,作天作地险些气死父亲,偶尔也善心善举,那你今日拿出它来做什么?这手镯”
白萱视线落到手镯表面,此物的灵气满溢,随父亲久了,她识别出来:“有咒法”
“姐姐好眼力,我用千掖施加的”,白颜道。
白萱直接踢了他一脚:“父亲不是不让再动千掖,此物带来多少祸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提及此事白颜面色沉了二分,但他又说:“我只是借用一下,很快还回去了”
白萱狐疑的看着他,又打量那手镯,这个弟弟以前满江湖乱跑从不着家,千掖乃天下至宝,不知多少人垂涎,他却连瞧一眼都觉得浪费了他逍遥的时间。
百乱卆以千掖渡人,父亲心软见不得憾事揪人心,但白颜却说,越揪越乱,情债谁还得清,还不如两眼一闭都忘了,醒时再遇新人新景。白萱没少因此数落他玩心大,不知替父亲分忧。
但如今看十分庆幸他不曾用千掖渡人,或许那些不知被多少人丢进命中的祸事,他能少沾染几分。
这个弟弟常年游离在外,观山观水,如今倒像是把那驴蹄卸了,安定下来,每日都在木屋这处闲晃。他不曾对哪家姑娘有情,一旦动了这心思,像是忍不住离水吐泡的鱼,藏不住,白萱一语道破:“这是给游白的?”
白颜笑:“姐姐聪明”
席隽站在数米之外,看来此时他们已经知道游白是女儿身了。
白萱又问:“你对游白用符咒?”
“别误会”,白颜赶紧解释:“这不是什么邪咒,我给此咒起名红装”
白萱:“何用?”
白颜:“游白戴上此镯之后,红装便与她结缘了,若是她见到心仪之人时,我会知晓”
他指了指手心:“我同样以符咒加身,手心会有酥麻之感”
白颜:“她不通术法,提前告诉姐姐是想你替我保密,我送她时打算只哄她说,是为表达相救之情”
“所以你前几日才要了游白的竹篓”,白萱反应过来:“原来是用来做出这个”
白颜:“随便她的常用物件就行,但常用物件也不好选,要的不对怕她疑我疯了”
白萱何时见过弟弟这样,笑出声来。
“说好了”,白颜眼眸湛亮,如皎月水中倒影,强调道:“替我保密”
白萱应下。
春风乍起,佛过脸侧,白家姐弟消失。
入目是一年轻女子,她一身淡红长裙,腰间系带勾勒出其中纤细,黑发浓密细长,额前几缕随着暖风轻拂。美眸盈盈似含初春晨时露水,带着季节的晨时微凉又清澈透亮,皮肤白皙如脂隐约透着淡红,又像上好的玉。
游白少年装扮时已经是俊俏的公子,而女子装扮让白颜一时没有回过神,待游白叫他时才立即垂眸,脸色有些红了。
席隽握着游白的折扇,女子装束的她确带有倾城色。
游白:“救人只是随手,不必有谢礼”
白颜:“你的随手于百乱卆来说是莫大恩德,此物是我数年前从潭中所得,看着与你相配”
游白:“你的谢意我知晓,但礼物不必了”
回绝完谢礼,她转身回木屋的方向。
白颜见她要走又留不住,跑过去,将手镯在她手腕上轻轻一碰,此物像是自己有意识一样挂她手腕上去了。
游白停下,垂眸。
席隽视线落在她佩戴手镯的左手上,手指纤细,皮肤白皙红润,没有病态。
这一世的她,左手是好的,没有受伤,也没有动不动就像是从寒山中涌来的寒霜之气。
并且,也尚没有折扇。
游白想要将手镯摘下去,但这物件就像种她手腕上了似的,抱着她手不放,怎么都摘不下去。
游白问白颜:“你做了什么?”
手心中并无异动,白颜真想盼着是自己的咒法无用,但千掖是叱辜桥下而来,要是真没用父亲也不至于还躺着病床上险些丧命。那就是游白对他无意了,失落从白颜眼底闪过。
但此时无意不代表一直无意,白颜抬眸,笑的有些无赖:“此物有灵,靠蛮力是摘不下去的”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游白是打他害他被报复了呢。游白:“百乱卆人就是这么报恩的?”
“此物天下人皆想求,有护身之用”,白颜快速道。
然而游白不领情:“我不要,怎么摘?”
“”
“此物此物有些脾气”,白颜快速的地上随便捡理由:“不肯随意护主,若是,若是戴了,就得三日后才能摘下”
三日后,红装与游白的缘分便算是真的种下了。
游白甩袖离开,白颜追她过去:“你去哪儿?”
游白:“去找白萱打你”
白颜笑。
一双身影渐行渐远,夕阳将林间的一切拉长,黑影倒映,密密麻麻的铺满林间。
席隽曾经听闻,有人会将生平记忆汇聚为阵法,此阵汇聚之时将此人记忆剥离,此过程有如剥骨之痛。此阵若成,可存久远,可借记忆中的景物,养活万人。此阵既是百乱卆族长的阵,席隽推断,这或许是他临终之前为族人留出的最后一个栖息之所。
此阵不但需要用人命献祭,阵主魂魄亦被圈在阵中无法转世,非极端情况所不能用。想来百乱卆族长一直因为自己以千掖救人而对族人心怀愧疚,最后奉献自己。
不过此时看,阵内之术之景却并不平和,反之可谓是怨气横生,这与白襄老人当初的预想怕是背道而驰。
席隽看着这遍地阴郁黑影,道了声:“叨扰了”
音落,他蹲下时掌心震地,地面倒影立即被逼出形态,化为黑色邪祟之气。席隽手指收拢,崩的一声,像是一座瓷器巨山,裂了缝隙。
此阵应是千掖所化,而千掖是天下第一的法器,威名赫赫。席隽自知自己短时间之内无法破此阵,但他可以撕出个缝隙出来。
阵中皆为回忆,游白不知被遗落在了哪一年哪一城池的哪一处,但他在将这阵撕出个裂缝的同时,白襄的平生记忆有如流水般从缝隙划过,有他和族人相处,有他和妻子抚育白萱白颜,也有他用千掖为世人脱憾,反被追杀
在这儿!
湍急流水般的回忆中,席隽看见一白色衣角,少年静静躺在荒草之上。席隽手心收紧,回忆戛然而止,而在这被强行止住的须臾,席隽以迅雷之势将游白捞了出来。
须臾之后,记忆如崩塌的山河瀑布,踏平缝隙。
席隽揽游白在怀,叫她:“阿白,醒醒”
游白周身寒的彻骨,就像是她刚躺的不是草原而是冰窖一样。人已经被冻的昏迷不醒,对席隽的声音完全没反应。
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事急从权,游白若这样时间长了,恐有性命之忧。席隽犹豫一下,伸手抱紧她,以身体输入灵力,帮她取暖恢复。
阵中回忆定在木屋旁,屋前的树林内二人相依,像是一对痴情人。
游白悠悠转醒,想说话却觉得喉咙紧的发涩,眼皮沉重的比城门还难启,但她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躺在他温热的怀中。这种感觉古老而熟悉,一瞬间热泪盈眶。
席隽察觉,手臂松了力,叫她:“阿白,可醒了?”
游白的眼眶撤了栓,能睁开了,温热的泪从眼角滑落,滴湿席隽的衣摆:“兄长”
她的脸色惨白,连手指都动不了,席隽:“可有哪里受伤?你是医者,能否为自己检查?”
游白:“我无碍”
三个字让她说的气若游丝,声音嘶哑,即便没有性命之忧但这模样也比病危之人好不到哪里去。
席隽道:“你且再睡会儿,虽知你不喜欢他人接触,但事有缓急,冒犯了”
他抱紧她,力道温和。
游白应了声,闭上眼,迷迷糊糊中做了一梦,此梦绵长,让人眼眶温热。
游白醒时身侧温和似是个盛夏的暖阳天,睁开眼,橘黄色的光入目,席隽生了火堆。
“兄长”,游白起身叫他。
席隽回头:“可暖些了?”
游白刚醒,声音有一点闷:“嗯,暖和了”
席隽笑:“醒来缓缓,马上就可以吃了”
她刚刚睡梦中就闻到了香味儿,不过,游白道:“我记得,若是碰阵中之人,记忆碎裂会被反噬,兄长可无碍?”
“我也是碰了才知道”,席隽:“不过这只烤鸡没有问题,我是从你喂养的鸢狐处抢来的”
游白一愣,随即笑了:“兄长睿智”
席隽顺手将折扇给她:“此物收好”
游白接过来,苦笑:“它在这阵中无用”
若是有用,以这扇的法力也不至于叫游白跌落,席隽猜测:“此扇是千掖所做?”
“嗯”,游白气笑道:“到了千掖阵中,此物倒是认祖归宗了,帮它祖宗不肯帮我”
席隽点了下头:“倒也情有可原,怪不了”
“这事儿在这阵中是过不去了,我与它暂时决裂”,游白:“但看兄长帮它说话的份上,出了这阵后,我再原谅它吧”
席隽笑:“我看行”
“兄长”,游白轻叫了声:“还是没有离呼的痕迹吗?”
席隽摇头,视线带过指尖:“但他心速平稳,人应该无碍”
听他这么说游白才放下心。
阵中刮着初春的风,带来万物生机,皎月像是团圆时诱人的饼,照的游白忍不住前探脑袋:“兄长,还有多久能烤好?”
“饿了?”,席隽问她。
“本来是饿”,游白实话实说:“但闻了会儿感觉是馋了”
席隽笑:“坐过来些”
游白凑过去了,不知是因为席隽还是火堆,暖和像照日光一样的感受。
席隽以前也给离呼烤过,他很喜欢吃,撕下鸡腿递给游白:“尝尝”
“谢谢兄长”,游白笑着接过,都快望眼欲穿了。
刚要像几日没吃虫了的鸟咬上去,游白余光中恍惚瞧见一个人影,那人隐在树林的茂密之中,被黑暗遮住,连影子都透不出。
“兄长”,她叫了一声。
席隽声音沉稳:“嗯”
游白回头,悄声问:“你看到了?”
“嗯”,席隽再次应了声:“待了有一会儿了,但没有灵力波动,先吃吧”
“哦”,游白现在没有折扇,灵力术法对她来说比这天气还难预测感受。
不过,好奇心像是好奇洞外的鼠,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扒着石头去瞧,完全符合她现在本事没有但瘾大的特点。其实也瞧不真切,因为被树枝挡着,游白现在又没窥探之法,视目能力也就正常人那样。
不过,春风解疑,给这鼠开了门,风吹偏树枝,她瞧见了后面遮挡着的人。那人面色惨白像是被水泡过,软趴趴的贴在脑袋上临近腐烂,一双黑瞳比夜还黑,眼眶中没有瞳白。
男人藏在树枝后盯着游白看,看她的脸。
游白的食欲像是沉入江的墨,瞬间没了踪迹。
“兄长”,游白今夜叫了好多声了。
席隽:“嗯?”
男人突然冲她笑了一下,但幅度太大让他的整张脸
游白放下手,豁然扭头说:“他脸掉了”
席隽:“嗯?”
游白有点后悔自己的好奇心了,她解释道:“是他脸上的肉掉了,头还在”
席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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