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日暮西陲，华灯初上，当城市褪下白日的繁华喧嚣陷入黑夜的沉寂时，那些隐匿在黑暗中的便会如春笋般冒出头，肆意又贪婪的窥视着这不属于他们的人间。

        “是他就是他！”“秦家的后人？”“对对对，不让动的那个……”“……”

        洁白柔软的大床上，秦昭侧着身子睡得十分安稳，脑袋陷在蓬松的枕头里，呼吸声平缓悠长。

        在床沿边，一群漂浮在空中的黑色人影挤成一堵墙，密不透风的围着他，观察他，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每个人都带着一种好奇又仇恨的跃跃欲试。

        但没一个人敢真正的动手。

        床的另一边，路淮懒散的半倚在床头上，和身侧站着的中年人聊着什么，时不时转过头看一眼熟睡的人，这才又转过头去。

        “咳——”老者咳嗽了声，那纷纷的议论声戛然而止，“贤侄可是有什么打算？”

        那人对他似乎有些意见，但他本身颇有涵养，因此并未发作，只是那铁青的脸暗示着他山雨欲来的心情。

        “我今日请诸位到此是有两件事，一来是想让大家各显神通，熟悉了这孩子的气味，看是否能由此找到秦家的宅子，毕竟诸位身负血海深仇而未能得报，而我一直不让大家碰他，这也算是我对大家的一个交代……”

        身旁人脸色稍微缓和了点，“那还有件事呢？”

        “还有就是……”路淮转过脑袋，同所有人的目光一起看向那熟睡的人，不同的是他眼睛里多了一份温柔的眷恋：“在我想好之前，依然不能动他，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那中年人双眸骤然睁大，看上去有些狰狞，激动道：“为什么？贤侄莫不是觉得和秦家有仇的仅仅是我们？难道你就没有？！”

        路淮动作未变：“我有，可霍叔叔，此时我得思虑周全。”

        话音刚落，周围又响起了议论声，声音很小，可路淮听得清清楚楚，无非是揣测他的用意！他只是安静的听着并未辩解，毕竟，连他自己都无法真正明白自己用意何为！

        中年人瞪着他目眦欲裂，“不可能！你能忘了那血仇，我霍期梧忘不了！无人能为我等主持公道，那便只能由我自己来！”

        “嘶——！”

        在所有人的吸气声中，一只老树枝般枯槁的手已然窜到秦昭睡容前，那手全然是一双骨头架子，只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皮，尖锐的黑指甲足足有一个指节那么长，五指成爪闪电般的朝着那紧闭的眼眸刺了下去！

        这一下要是刺实了，怕是能直接刺穿整个脑袋！

        “噗嗤——”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如期响起，但霍期梧并未有半分高兴，反而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路淮像是戴着个面具，从头到尾表情都没变一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只是一寸一寸的将自己被捅穿的手臂从刺刀般的指甲下退出来，无关紧要得好像那不是他的手臂。

        但也不是全然没变化，在他看见那一串串的黑色的血滴滴答答的落在秦昭的脸上随即消失时，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厌恶，他伸出另一只手挡在秦昭脸颊上方，接住了那污浊的血液！

        “你……你……”霍期梧颤抖着说不出话，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他。

        路淮收回了手臂，长袖一拢，恍若什么都没发生。

        “请霍叔叔再给我点时间。”

        霍期梧知道这是路淮最大限度的服软了，便顺着台阶下，转眼又是那个语重心长的长辈，“叔父知道你……但你们人妖殊途，本不该有牵扯，待大仇得报，便随了那无常去，饮下一碗孟婆汤，来世找个清白的好人家……”

        “清白的好人家……”路淮在心里琢磨了番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莫说他作恶多端投不到好人家，就算捡了漏子投了个好人家，也未必有个好结果……

        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但凡干了这番杀孽的事便是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了。谁都有机会放下，可谁也不愿意放下，他们现在不过是另一种永世不得超生罢了！

        ·

        事情正如秦昭所预料的那般，路淮果然黏上了自己，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对自己珍重得好像世代单传的小祖宗，倒叫他有些不知所以了，去寺里求来的东西自上次之后也再没用过，不是他心软，而是实在找不到机会。

        而路淮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很快适应了现代的快捷生活，电话电视洗衣机慢慢的都会用了，厨房那点用具更是熟练，一日三餐外加家庭卫生几乎被他承包了，秦昭也就真正找不到机会“下药”了。

        这天秦昭跟老爷子打了很久的电话，反复拿自己那不值钱的二两名誉起誓，绝对没有做对不起秦家列祖列宗之事，还连连保证了今年过年之前一定找个漂亮的小女朋友回去，这才暂时安抚住秦老爷子想要清理门户的心思，短期内可以不用回去。

        “阿昭想吃什么？”路淮拴着围裙探出头，挥了挥手里的锅铲。

        秦昭刚被老爷子骂得狗血淋头，见了他这副谄媚的样子心里更是来气，忍不住道：“蒜香排骨，多来点蒜！”

        路淮想起前两日他们俩刚凑头一起看完的吸血鬼电影，嘿嘿笑了起来，“那我再去抓点阳光，一并炒进去！”

        秦昭开口想骂，门口那人却飞快地缩着脖子跑掉了，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

        一晃过去一个多星期，秦昭渐渐忘记这人是只鬼，也渐渐觉得，好像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但偶有午夜梦回被惊醒出一身冷汗时，又会怅然的琢磨着自己的未来。

        他不是忘记想要把这人弄走，只是他耳根子软，被这样小心地伺候着，便慢慢抛到脑后了，再想起来时，下手便不那么痛快了！

        可他也知道，这样终究不是办法，不合时宜的心软只会害人害己！

        秦昭始终坚信，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哦不，只要肯攀登！

        第二天早上，他罕见的早起了，醒来的时候路淮还睡着，毛茸茸的脑袋陷在柔软的被子里，稍微低头就能看见那长而卷翘根根分明的睫毛，他鼻梁又挺又直，像是兀自拔地而起的一座高峰，但配着这张脸却不会让人觉得怪异，反而倍感精妙绝伦。

        他小心的起了身，又深深的看了眼，这才从枕头底下摸出瘪瘪的护身符攥在手里，这才蹑手蹑脚的出门去了，不多时门口传来一声关门声……

        山高水远，咱们有缘……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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