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

凯瑟琳躺在床上，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安静的睡过了。明明是个男生的屋子，却这么干净，东西摆放的一丝不苟，十分整齐，空气中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味，她循着方向在枕头底下翻出来一个花囊。透明的小包，里面装着紫色的花瓣。她粘起来闻了闻，是薰衣草。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门外有大片的薰衣草花田，丹麦地处北欧，气候严寒，不适宜薰衣草的生长，但她家那里位于山谷南侧，地理位置优越，又有大片平原，反而成了薰衣草的著名产地。她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一片紫色的花田，风一吹过，美的如同仙境。

        儿时父母总喜欢抱着她坐在花田面前，给她讲童话故事哄她入睡。白雪公主怎么被恶毒的皇后赶出宫殿又怎么遇到王子。辛德瑞拉怎么在继母和姐姐的折磨下，遇到神仙教母参加了皇宫宴会。善良的女孩即使遇到险境，但只要依然保持美好的心就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但天伦之乐的时光随着自己被偷走之后就彻底结束了。后来她的记忆被欺凌和折磨充满，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自己的骨头是怎么一点点被敲断，又怎么一点点用胶水把两条腿黏在一起，再缝上一层伪造的皮肤。那时候医学水平有所进步，研发出了麻醉手术，但麻醉技术极不稳定，粗粗的针管扎到她身体以后，她确实短暂的失去了知觉，但没过多久就失效了，她睁开眼睛，感受到针从自己皮肤里刺穿。很疼，可是不能哭，没有人心疼，没有人在乎她的眼泪。硬生生抗了下去。

        “凯瑟琳表现的真不错，这条尾巴可真漂亮，你马上就要成为我们的公主了。”——是谁在说话？凯瑟琳仿佛陷进一场幽暗的梦里。

        公主，她好想当公主。

        “以后你就是我们的美人鱼公主。”面前男人的脸仿佛被哈哈镜放大过一样，整张脸是扭曲的变形的。

        这时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直接把凯瑟琳从梦境中惊醒。她一下坐起来，屋里漆黑一片，敲门声还在继续，安徒生问道：“你没事吧？”

        凯瑟琳呼出去一口气，说道：“进来吧。”安徒生开门进来的时候，她忽的想起来，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睡衣。

        安徒生拉开煤油灯，站在床边低头看她：“你没事吧。”

        “啊？”

        “我听到你尖叫——你做噩梦了么？”安徒生问。

        “啊，是的。”

        “你需要喝水吗？”安徒生又问。

        “好的，谢谢。”

        安徒生走出去，不一会端了一杯水进来，凯瑟琳接过后猛的喝下。甚至还呛了一下。“谢谢你。”她真心实意的感谢。但抬起头，看到安徒生很不耐烦的神情，他黑着脸说道：“睡觉就好好睡，别给人添麻烦——”

        然后他就走出去，啪一下把门甩上。这一天对于安徒生太糟糕了，他躺在狭窄的沙发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陷入回忆。先是被两个男人用猎,枪指着头，然后被一个畸形人女孩威胁，把她带回家，给她吃掉了自己的圣诞大餐，但之后她就全给吐掉了——还有被她的发丝和身上的灰石堵住的浴池——哦没错，女孩睡着后，他自己拿着工具疏通了很久，好不容易冲洗完之后只能盖着被子睡在沙发上，这么冰冷的天，谁不想睡在偌大的床上呢。

        他睡不习惯沙发，毕竟他的沙发实在太挤太小了，好不容易终于有了睡意后，又被尖叫声吵醒——那时候他在梦里正如同饕餮一样吃着烤鸡和肉松，可惜那美味的食物还没吃几口，面前的烤鸡就忽然活过来了，蹦跶起来惊声尖叫，这可把他直接从梦里惊醒，然后他发现这尖叫声是存在于现实中的，他顺着来到女孩的房间。

        占了他的床还不让他安稳睡觉，安徒生心里一肚子气，而且明天还要去上学，他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后直接坐了起来，点了个煤油灯开始继续看书。他完全沉浸在书的世界里，心里平静不少，这时候凯瑟琳去了卫生间，看到客厅有隐约的灯光，转过头来发现他正在读书。

        光影摇曳，安徒生的神情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温柔，凯瑟琳不知拄着拐杖站在那里停了多久，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这一次，她倒是入睡的很快。第二天早上安徒生先醒了过来。

        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太阳一亮他的生物钟就到了，他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然后直接掉到了地上，他一下子睡意全无，从地上爬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钟表，现在才六时四十五分，他八点的时候学校有课，需要及时赶到教室。而他的家距离学校大概半小时左右的路程。

        他到盥洗室开始刷牙洗脸，他看向卧室，门紧紧关着，女孩还在睡觉。他想了想，还是让她继续睡吧，她这么长时间可能都没有睡过安稳觉，家里有食物原材料，她起床之后应该可以自己搞些东西吃。

        但是他马上想起来，昨天身上那套衣服已经丢到了水池中，今天他没有新衣服穿，必须去卧室里拿衣服。无论如何都要打扰女孩休息。他决定先做双人份的早饭，临出门的时候再叫醒他，这样她可以多睡一会儿，也是为了少和女孩说话。

        他准备做烤吐司夹荷包蛋和午餐肉片，再到楼下拿每日配送的牛奶。他在厨房忙碌的时候，又听到了咚的一声，那声音是从卧室传来的，他赶紧放下手中的活来到卧室。

        他正要推门进去，想到并不合适，于是在门口叫了几声：“凯瑟琳？凯瑟琳？”

        “啊我没事，不用管我。”里面传来女孩的回复。

        安徒生还有些将信将疑，他以为凯瑟琳可能弄倒了他的东西，这让他十分担心，毕竟弄坏了东西要重新买，他又比较缺钱。他正着急，心里又埋怨女生做事不小心，这时候门开了，凯瑟琳拄着拐杖站在门口，他望里面看去，东西都完好无损，被子叠的十分干净。

        安徒生很惊讶：“刚才是怎么回事？”

        “哦，我走路没注意，不小心摔了一下。”凯瑟琳避重就轻地说道。

        安徒生点了点头，这时候凯瑟琳嗅了嗅，说道：“好香啊！你在做什么？”

        “就是简单的烤吐司而已。”

        “那，有我的份么？”凯瑟琳局促的说道。她这样的表情让安徒生觉得很不是滋味，自己刚才还误会了凯瑟琳，以为她弄坏了自己的东西，但事实上是，她把房间整理的井井有条，可明明她活动的时候需要拄着双棍极不方便。

        那么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叠被子至少需要空出两只手吧。结合刚才那一声咚，他这时忽然就明白了，——她要么是把双棍叠在腋下，要么是抛弃拐杖就直接坐在地上开始叠被。但无论那种其实都很不方便。

        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态度有点过分。比如那种赤裸裸的嫌弃，这个女孩确实威胁了他，但是作为畸形人，她所经受的痛苦是常人很难想象的，而且她还很懂事，在别人家睡觉还会主动把被子叠好。连问有没有早餐（给客人做早餐不是主人的责任么？这还需要小心翼翼的问么？）——都怕麻烦到自己。

        她是个好姑娘。安徒生心想。他的表情不由得软化了，说道：“当然有，过来吃吧。”

        女孩说道：“谢谢！”然后她就拄着拐杖一跳一跳的来到餐厅，她试图去拉凳子，安徒生眼疾手快的帮她拖了出来，然后她坐下，安徒生把早餐递给了她，她就开始开动了。她吃东西还是很快，一看就是饿了太长时间。

        这时候安徒生说道：“哦对，我一会儿要去学校，你白天自己在家吧。等周末的时候我会帮你去你家乡找你家人。这些东西你自己用就行，饿了去厨房有吃的，渴了可以自己烧水。”

        “学校？”女孩停了下来，重复道。

        “是的。我在哥本哈根大学读书。”安徒生说道这里，不由得有些骄傲，还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任何一个丹麦人都一定听说过这所大学，这是丹麦的骄傲。这使得安徒生的虚荣心满足了不少。凯瑟琳果然一脸羡慕的望向安徒生，说道：“真好。我也想读书。”

        这个年代很少有女孩可以读书，这是时代的弊病。安徒生没说话，凯瑟琳忽然问道：“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教我认字么？”

        安徒生含含糊糊的说道：“有时间再说吧。我现在要去学校了。再见。”

        之后他就拿着书包出了门。在楼下遇到了那个酒鬼邻居，这次他没有喝酒，整个人很清醒，看到安徒生后的第一句话是：“咦，你那个人鱼呢？”

        “你看错了。”安徒生丢下一句话，就从她身边走过。

        “我没记错啊，你昨天就是抱着一条人鱼走上去了，那条人鱼还有红色的尾巴呢，可大了，一晃一晃的——”

        安徒生一言不发，迅速走过，倒是旁边的其他邻居好奇的接了话：“什么人鱼？”

        “就是一条红色的大人鱼，这个小伙子昨天抱着一只美人鱼上楼了，我记得很清楚。”

        “你喝醉了。”安徒生终于忍不住，回头丢下这一句话，就继续往学校走，徒留后面几个人在叽叽喳喳。

        “不可能吧，怎么可能有美人鱼这种生物存在。那都是传说里的。”

        “不是啊，我绝对没有看错，那绝对是一条人鱼。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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