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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爬墙第六天


景纾茵这边只顾着眼前的黑狼,并未察觉到拓跋锋内心的惊涛骇浪。

        拓跋锋的狼就算是经过数年驯养,到底流的是漠北荒原狼的血,骨子里难改野性不驯。景纾茵这样来回磋磨,其实是属于在黑狼暴走边缘反复横跳了。

        季暄回到季府,心下想着拓跋锋方才的举动,拓跋锋的马车一路尾随跟着来到此处,偏偏又是停在景将军府门前,这实在有些奇怪。

        季暄蹲下身,拾起地上一根雕兰碧玉步摇,用手指拈去了粘在步摇上的紫藤花瓣,玉质清透,触手温润,在落日余辉下映射出别样的玉泽。

        拓跋锋此行若真是诚心来郢都订立和议之盟,那方才在宫门口,他说的应当不是那般挑唆之词,而是应当拦住自己,反复在议和条约上进行讨价还价才对。此行的目的若不在他季府,而是转去了隔壁一向与漠北军有直接正面冲突的将军府……

        不对。

        “哥,方才阿茵落下的步摇,要不我明日送回——”季菱还没说完,便见季暄转身仓促大步离开,直奔府门外。

        风中只远远传来自家兄长的一声,“不必。”

        季菱摇了摇头,忍不住咳嗽但还是轻笑了两声。

        这三年,兄长虽说还是一如既往地嘴硬,但总归是有些什么与往日有所不同了。

        景府门前,拓跋锋方才与景纾茵兄妹打了个照面,还未来得及开口入府讨茶,便被匆匆赶来的季暄打断。

        “景小姐,你的步摇落下了。”

        景凌昀见到季暄,先是一愣,挪着步子往景纾茵身后缩去,万不能叫季暄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心里只念着拓跋锋这个不长眼的可别这时候冒出一句“景小将军”来。

        景纾茵见到季暄手中的碧玉步摇,伸手在头上摸了摸,东西没摸到,反而还扯到几缕青丝,将本来只是歪了些的发髻倒腾地更乱了。

        “多谢季大人。”她有些赧然,此刻完全没了平日里爬墙的理直气壮,一把伸手接过季暄手中的步摇,照着平日里秋云的手势,歪歪扭扭就往自己脑袋上戳。

        秋云站在景府门前,看着自家小姐握着发簪要将自己脑袋开瓢的态势,心头不由得一紧。瞧这高高扬起的要扎下去的手,她就知道等下景纾茵真戳下去之后的状况是如何惨烈。景纾茵学了十多年,连一把将头发束起的男子发式都没学会;若论女子繁复的发饰……

        她若是自己来,怕是真能给自己天灵盖掀掉。

        拓跋锋还在一边挑眉看着,这种情况下景纾茵难免有些心焦,毕竟往日边地相见,多是持剑舞枪、刀兵相向,哪里有出现过如今这种,梳着女子发髻、拿着步摇的闺阁情态呢。

        感觉此后再披挂上阵,都没有办法直视对方了。

        季暄在一旁看着,拓跋锋此刻探究的目光恍如实质,连带着他也觉得如芒在背。季暄轻咳一声,伸手取过景纾茵不知如何安放的步摇,“罢了,我来吧。”

        骨节分明的左手微微扶住少女有些微乱的发髻,右手轻轻将玉簪别入如云乌发间,景纾茵向来不在发饰上多费功夫,此刻发间没有旁的钗环,女子螓首低垂,难得的安静乖顺。

        若是平日里也是这样的模样,也能勉强算个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季暄将步摇为她插好,在收回手前,还鬼使神差将她鬓边几缕垂下的碎发轻轻别到耳后。

        这般蓬头垢面,有损西楚国威。再说,于他也不过是举手之劳,顺便罢了,季暄心想。

        面前男子离她距离不足一尺,季暄身上气息铺面而来,似是春日竹林间的草木清新,景纾茵正想要抬头询问季暄哪家熏衣的香料如此怡人,但季暄别发簪正认真,景纾茵才勉强摁住自己心里的好奇,虽是低着头但还是没控制住自己气息,放缓呼吸轻轻地吸上一大口。

        嗯,心旷神怡。

        这深吸的一口应当是被发现了,季暄一收回手,便迅速移开步子,转身又恢复了往日目不斜视、谦恭守礼的翩翩公子模样,定定立在景纾茵和拓跋锋中间,广袖一拂,将身后女子与拓跋锋那头马上要被激怒的恶狼彻底隔开。

        面前男子挺立如松,持笔泼墨、订立国策的手此刻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身后,腰间玉带勾勒出劲腰,落日余辉为季暄镀上一层金边,景纾茵面对眼前局势虽并不畏缩,却也有些被眼前人晃得移不开眼了。

        方才的一幕落在拓跋锋眼里,夕阳下郎才女貌的登对情状,却像是一柄长剑刺入他胸口,这才不是什么爱侣间的亲切呢喃,而是昭示着西楚对漠北的宣战,西楚此番怕是怎么都不会对漠北松口了。

        季暄与景纾茵如此亲昵之态,怕是……二人早已暗度陈仓。

        拓跋锋脑中思绪飞速转了起来,探子只能探到些表面功夫的消息,如何能事事俱到?难怪刚刚出宫一路上他都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表面上两家水火不容,针锋相对,谁知暗地里两家关系好地连府邸都要选在一处?

        看起来文武相互博弈,排挤倾轧,又怎知季少傅实际上都快成景惟正那个老东西的女婿了?

        好啊,好极了!到头来,只有他拓跋锋做了这被蒙在鼓里的傻瓜!枉他抛下脸面和身为漠北太子的尊严,眼巴巴赶来景府,就算吃闭门羹碰一鼻子灰,也要来试上一试,就算不能说动景氏弃暗投明,能让景家与季暄反目也是极好的。谁知到头来,却是早早掉进了陷阱中!

        这两个到现在还在他面前眉来眼去!

        不,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季景两家如此费劲心机,掩饰两家关系,甚至不惜装作死敌互作对立是为何?估计楚宫里那位怕是也一样不晓得其中原委吧?

        倘若他是钟离旭,皇位还没坐稳几年,自己年纪尚幼、羽翼未丰,还需要仰仗季暄这个少傅来稳定朝局,怕也是见不得季暄笼络朝臣,四处结派的吧?景惟正这个老狐狸又远在漠北边疆,手握重兵,郢都便是再怎么样也是鞭长莫及,若是季暄再与景家交好,怕是整个西楚朝堂半数都是他两家的天下了!

        还以为钟离旭这贱骨头从漠北回来之后能有多发达呢!方才在宫中看他如何耀武扬威,仗着胜者为王的姿态洋洋得意,到头来还不是对着季暄的提案唯唯诺诺?看来钟离旭眼下这日子,倒未必比之从前在漠北宫中做质子来得强!

        拓跋锋冷嗤一声,心思百转之间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漠北太子来我将军府,到底有何贵干?”景纾茵皱了皱眉。

        拓跋锋瞧着眼前这对狗男女,心中只觉得憋闷,都已经被他当场撞破奸情了,竟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呸!不要脸!

        如今季景两家关系如此牢不可破,两人又都在场,任他如何巧言善辩,也怕是无法轻易挑动两家矛盾。再贸然行事,反而容易起反作用,将季景两家的联盟变得更稳固也说不准,眼下是多说多错,以季暄的敏锐,怕是已经对他此番来将军府的意图有所察觉。

        拓跋锋负手而立,眼神扫过绻在景纾茵脚边,作势冲着黑狼低嚎的胖狐狸,笑道,“也没什么,就是难得来西楚,来探望一下故人。忽地想起从前漠北有只叛主的东西还在景府,就来顺道一并看看。不过既然瞧它如今在景将军府过得如此有滋有味的,本殿也就放心了。”

        “不过本殿还是好心提醒一下景小姐,从前它能叛逃漠北,往后会不会背叛你也未可知,狐狸这种畜生,哪有什么忠心可言。景小姐平日里,还是要好好看牢它了才是。”拓跋锋走近一步,对着景纾茵说话,眼神却是死死盯着挡在她身前的季暄。

        “不劳拓跋殿下费心。”景纾茵扭过头,对拓跋锋的阴阳怪气毫不理会,完全没听懂拓跋锋的弦外之音,“殿下若真是闲的没事,不如好好训练下你自己的狼,可得小心着些养。我的狐狸再怎么样也是只狐狸,只是殿下的狼再这般下去,哪日真变成犬狗了可就不好了。”

        “殿下现在看也看了,见也见了,没事的话就请回吧,恕不远送。”

        “哼,不识好歹。”拓跋锋面色发青,转身牵狼招呼随从,“我们走!”

        拓跋锋的马车愈行愈远,影子被落日拉成长长一条,消失在长道转角,一直站在景纾茵身后的景凌昀舒了口气,幸亏自家小妹这张会怼人的利嘴吸引了拓跋锋大半火力,才没让自己的身份暴露在季暄面前。

        “景小姐。”季暄低声唤道。

        “嗯……嗯?”

        “日后,莫要再丢三落四了。”季暄沉默半晌,想要叹气不得,也不知该如何与她道明方才拓跋锋的不善来意,想了想还是决定不与她说这些污糟事,免得她多思多虑。

        “啊?哦。”景纾茵抿了抿唇,“我知道了。”

        方才为她鬓边别簪的温柔郎君,究竟是她错看了。

        “林堇,走了。”季暄转身回府,景凌昀在他身后冲小妹做了个鬼脸,随即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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