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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又一年燕去


倒春寒最是让人郁闷的。李霸地的被子有点薄了,大半夜被抽筋的小腿疼醒也不是头一回。可这回醒了之后他没能重新睡着,苍狼的拍门声和窗外嘈杂的脚步声与呼喝声让李霸地彻底清醒了。他打开门,看到苍狼急切的神色和被汗水濡湿的额发。

        “撼天阙……他要去打万里边城!”苍狼急促地喘息着,“现在他正在调动全部的联军,要进行总攻!我们得找到他……我们得阻止他!”

        李霸地按了按苍狼的肩膀。“别急,欲速则不达嘛。”他说,“你先想一想,撼天阙会在哪里进行最后的动员?”

        奉天确实尽职尽责地进行了改造龙虎山的工作,新的地形把苍狼和李霸地绕得晕头转向。叉猡举着飞刀走在头前:“这个无脑猪公!他简直是将撼天阙当成亲爹侍奉!”李霸地说:“奉天看着才二十多,按年纪来看,他的阿母……哎哟!”

        苍狼收回掐李霸地的手:“元天,我真佩服你还能有说笑的余地。经月荒凉查探,撼天阙这次是要联合魔世攻打万里边城!他真的要毁灭苗疆!如果不能拦住他,那苗疆子民……我的家……!”

        李霸地说:“这可是撼天阙自己说的,他没把苗疆当家。虽然我觉得他确实有些冤枉,换做是我,根本不敢想我爸和我发小联合起来一起害我的情景,何况还要在牢里关个三十年。”

        苍狼说:“我也承认孤鸣家欠他……可这与他要毁灭苗疆是两码事。孤鸣家与他有天大的怨,他可以对我,对孤鸣家报复;但引入外来势力,主动挑起侵略战争,这是在哪里都不能原谅的罪行!他有恨不假,可他的恨真能支持他铸下如此滔天大错吗?如果哪一天,他发现他不恨了,他承担得起那样的愧疚吗?我不能看着他进一步毁灭自己!”

        李霸地说:“你听他起的名字,撼天阙,他是要把苗王宫撼动的人,我不觉得他会那么在乎自己啦。天阙的意思还是文先生告诉我的呢……那是慕云追逸吗?”

        探路的慕云追逸追来了。“他们在另一个方向!”慕云追逸一头一脸的汗,平日里飞扬的花白头发也粘成了一绺一绺的,“快去啊!战兵卫和撼天阙打起来了!”

        这下苍狼不敢怠慢,众人连忙拔腿向慕云追逸指的方向冲去。战兵卫,这三个字不断地在李霸地脑中盘旋,被李霸地默念到几乎陌生。李霸地反复地把这个名字与平日里对战兵卫的印象联系起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想起战兵卫时,李霸地脑海中最清晰的画面,是那双深沉的金色眼睛。他来到龙虎山也才半个月,离那场河边的水漂大战也不过一个星期,生日宴更是昨晚的事。可今天他就要抛弃一切,去阻拦撼天阙了。撼天阙有什么好的?撼天阙到底做了什么,让他这样死心塌地,不顾一切?甚至……

        李霸地看着眼前飞起的血雾,只觉时间都停在这一刻:沉重的红色大刀深深咬进战兵卫的身体,吞噬,留下深色的吻痕。从那痕迹里飞出血来,灼热,鲜艳,飘散,消失在撼天阙飞扬的棕红发丝之间,落在撼天阙的眉毛,胡须,与呼吸之中。

        撼天阙却是闭着眼睛的。

        他收了刀,转过身,没去看战兵卫如何挣扎。

        李霸地追着苍狼的身影冲过去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在飘。战兵卫要死了吗?他要在自己眼前被杀死了吗?明明在昨天,他还像普通的长辈那样吸溜着喝面汤,他一板一眼地拣走菜里难嚼的根茎再仔细装盒,他绷着脸把非要看他舌头的修儒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他就要死了吗?撼天阙这个人,这个亲手杀他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他托付的啊!?

        李霸地触上战兵卫的伤口,那甚至还是热的,血液在他指腹上流动的感觉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甚至以性命相搏……

        战兵卫的躯体在李霸地手上一点点沉下去,哪怕有苍狼一起撑着,那也是不容忽视的沉重。不行,不行。不能让他死,怎样才能让他活下去?

        李霸地抚上战兵卫的胸口。他测脉搏,试心跳,探鼻息。他终于哑着嗓子开口:“他死了……”

        苍狼提起战兵卫的刀冲了过去,被撼天阙轻松地打败。撼天阙还是不去看战兵卫,只说要苍狼配得上战兵卫的刀。那撼天阙自己就配吗?他就配得上那口华丽又威武,刀刃上的红色纹路像火焰一般的刀吗?他用这把刀杀了那么在乎他的夙啊!

        撼天阙默许苍狼和李霸地埋葬战兵卫。他们选了后山的一处高地,那里开阔空旷,能够俯视山下;而且被奉天改造过,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打扰。司空知命和冽风涛在挖坑,叉猡,慕云追逸和岁无偿在四周警戒。

        苍狼久久地看着被铲出的泥土,再过一会,战兵卫就要躺在厚土之下。他紧紧抓着李霸地的手腕,努力让自己颤抖的声音显得严厉起来。

        苍狼说:“我看到了,元天,我也帮你挡住了。不会有人怀疑你……现在,告诉我,你往舅父嘴里塞的是什么东西?”

        李霸地深吸一口气。瞒不下去了。他说:“我们去见冥医。”

        冥医倒是丝毫没有掩饰。

        他非常自然地打发走修儒,喝了一口葫芦里的水,平静地从柜台后面走出来。

        “那是魂引鬼途,可以将人的气息封闭一段时间。”冥医说,“经我改造过,气息暂停期间还能够恢复部分伤势。这药本是我给玄土元天保命用的,没想到他竟用在一个死人身上。”

        李霸地说:“我哪想那么多,就觉得战兵卫要是死了,有些事可能就再也无法挽回。好吧,比起撼天阙我更喜欢他一些。虽然好像晚了点……反正还有一颗药丸嘛!”

        冥医说:“臭小子,你以为那是寻常补气药丸,药店里一文钱三粒,多买优惠吗?只有两颗,再要没有!”

        苍狼想到了一些问题:“冥医前辈如此关心元天,是有些事只有他能做到吗?两粒药丸,难道剩下一粒需要元天以假死躲过竞日孤鸣的眼线?”

        冥医说:“是个办法,但药在他手上,他想给谁我也管不了。说不定,到了最后,其实需要苍狼你来做这个假死的局。”

        李霸地说:“精彩,我在学堂偷偷看的话本哪有这会的局面刺激。那现在怎么办?”

        苍狼说:“恐怕只能顺其自然。元天,既然你浪费了之前的药丸,那剩下的一颗你要仔细斟酌该用在哪里。”

        李霸地狠劲挠挠头:“唔——好吧!咱们回去仔细商量商量,我可不想再被竞日孤鸣按着怼一回,太吓人了。”

        ——————

        战兵卫死后,撼天阙的脾气似乎变好了。他说话开始讲道理,看见苍狼只会静悄悄走过去,甚至偶尔会应别人打的招呼。

        但李霸地又觉得,那不像是脾气变好,更像是有什么东西熄灭了。李霸地曾在给撼天阙送晚饭的路上看过撼天阙一眼,他陷在铁灰色的骨椅里,眼神空洞暗淡,曾显得他威势逼人的一身红袍此刻更像是压在他身上的一张网。李霸地壮着胆子上前,将饭菜递过去,撼天阙只是闭上眼睛接过,把碗筷放在膝盖上之后就不动了。他的手在交接的时候蹭了李霸地的手一下,又糙又硬,而且冷得惊人。李霸地不敢招惹他,只是悄悄地退出大殿。

        李霸地本打算去找苍狼继续聊药的事。自从冥医处回龙虎山后,他先是和苍狼应付来问新口令却被撼天阙晾了半天的联军代表,再是被文秀拖去补这段时间落下的书法,又要替张大哥想办法教训偷吃食材的奉天,这几天鸡飞狗跳下来,根本没机会静心讨论最后一颗药丸该怎么用。李霸地敲开苍狼房间的门,却见苍狼一脸惊诧。

        怎么了?他转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撼天阙啊啊啊啊啊啊啊——”

        撼天阙瞪他:“都滚出来。我有话说。”

        李霸地和苍狼对视一眼。撼天阙又想干什么?他们跟着撼天阙来到一处僻静的树林。撼天阙径自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接着拍了拍他身侧空着的位置,意思很明显,要他们两个坐过来。李霸地和苍狼推搡了半晌,还是按着撼天阙的意思,一人一边坐在他身旁。

        撼天阙说:“你们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坐牢吗?今天我就告诉你们。那是因为一场早有预谋的政变,和一场背叛。我真正想不到,会是颢穹那个废物捅我第一刀!”

        撼天阙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苍狼。

        他继续说下去:“颢穹孤鸣在祖父的尸体面前,把自己撞向我的刀刃,那可能是他这辈子干的最有勇气的事。我百口莫辩,想找父亲……哈哈,那个主谋,我还要管他叫父亲。总而言之,我被驱离王宫,一直奋战到他来见我,他拿着我送的刀来见我。也是那一战,我明白了背叛的滋味,被战兵卫,我的爱人背叛的滋味。”

        苍狼和李霸地全都讶异出声。

        苍狼慌忙问道:“可你一开始明明还质问过我,是谁散布你是龙阳……”苍狼问的是去年清明的事。

        撼天阙说:“不错,但我并未否认。夙是我的龙阳君,也是我的安陵人;我愿意吃他的余桃,也愿意为他断袖。从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他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是我追寻更高地位的答案。只有我当了王,才能更好地保护他。”

        苍狼嗫嚅了好一会:“可你对母亲的死……你对母亲的情感……”

        “希妲……”撼天阙将目光投向夜幕。“她是我的挚友,也是我的遗憾。”

        苍狼觉得自己要听到一些背弃女子的男人的发言了。他站起身,打算带着李霸地离开,却被撼天阙一声沉重的叹息挡住脚步。

        “听我讲吧。”撼天阙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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