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

当晚，陆家客厅，灯光晦暗，乌云密布。

        陆文曲脸色铁青地坐在沙发上，那个牛皮的单人沙发是他的固定位置，他在这里喝茶、读报、看电视，是一天里最惬意舒适的地方。

        这会儿，他却如坐针毡。

        汗珠从他斑白的发根间渗出，皱纹又深了几毫米，他长长地叹气：唉……

        赵小野从厨房走出来，端着一盘西瓜，她也不安，但脸上却像往常一样热闹。

        她对丈夫怪嗔地说道：“福气都被你叹没了！”

        把西瓜放在儿子陆斌面前，拿了一块最大的递给他，“吃西瓜，可甜了！”

        陆斌没吭声，咬了一口，吃起来。

        原本就一肚子火的陆文曲看儿子这么没心没肺，气不打一处来，拿起遥控器就扔了过去，陆斌头一歪，躲开了。

        遥控器“啪”掉在地上，电池滚了出来，咕噜噜跑好远！

        “还有心思吃！”陆文曲气急败坏地一手指着儿子，“现在你怎么办！”

        赵小野看丈夫真动气了，没说话，默默去捡起遥控器。

        “我哪知道会这样……”陆斌把西瓜扔回盘子里，气鼓鼓地说道，“让我做的，我都做了！警方说铁证如山，楚叔叔也信心十足，谁知道能蹦出个什么法医、小律师的？现在出了岔子，能怪我吗？！”

        陆文曲气得直哆嗦，对赵小野说，“瞧瞧，这就是你教育出来的好儿子！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还不怪他！”

        他悲愤交加：“你要是没跟唐青搅和一块，能闹出这事儿？我们还要跟着提心吊胆吗？”

        “我……”

        见陆斌还要顶嘴，赵小野挥挥手打断：“你爷俩都消停点吧！要紧的是商量该怎么办，吵有什么用？”

        陆文曲平时对赵小野言听计从，是出了名的惧内。

        他这位出身县文工团团长的夫人，不但跳舞身段好，心思玲珑，能说会道，是一把社交场面的好手。寡言少语的陆文曲能当上资源局副局长，赵小野功不可没，他心知肚明，因此总让她三分。

        但现在，他满腹牢骚，不想再忍气吞声！

        陆文曲倚在沙发上，冷嘲热讽地对老婆说：“哎，没错，你有办法，你行！要不是你迷信作祟，嚷嚷他有什么牢狱、血光的，非要给他找个挡灾的主儿。你要是当初听我劝，别信这些迷迷叨叨的，娶了老欧的姑娘，能有这些破事儿吗？！”

        “老天爷！老陆你……”赵小野激愤之下，泪水涌出眼眶，竟哽咽不能语。

        过了一会儿，她才尖声说道：“斌斌三个月大，就有云游高人给他看相，说他天资过人，能成大事，光宗耀祖。只不过，天妒人怨易惹祸端，血光之祸易躲，牢狱之灾难逃！他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的宝贝疙瘩，就算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甚至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允许他有半点闪失！高人改了风水，留下镇宅之宝，千叮咛万嘱咐，小时候细心照看，成人后若能娶个1975年9月22日生的女人，就能将灾事转移，保儿子平安！你瞧瞧，苏未央生辰八字正好相符，血光之灾如今也出了，你反而不信了？我只怕，她翻案脱罪会损斌斌命格！她要是认罪入狱，我斌斌就平平安安了呀！”

        赵小野声泪俱下，扑倒在沙发扶手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作为母亲，怎么爱儿子都不过分，陆文曲听完倒觉得自己理亏了！

        他拉不下面子，只好示意陆斌安慰母亲。

        陆斌过去，拍拍母亲起伏不平的肩膀：“妈，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赵小野抬起头，脸上泪痕斑驳：“你现在没事儿，以后呢？现在苏未央带着朵儿也不知道去了哪儿，我去哪再给你找个这么合适的……我反对离婚，你们还不听！”她悲从中来，又哭了起来。

        “我不离不行啊……她……”陆斌话没说完，也哽咽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他内心被触动，平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母亲的爱——哪怕这份爱有点畸形，充满了溺爱与自私，但她是为了自己才无所不用其极！

        他眼角含泪，抱住赵小野：“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

        赵小野见儿子如此情真意切，大为感动，母子二人抱头痛哭，“我可怜的儿啊！”

        见此情此景，陆文曲也忍不住老泪纵横，走到那苦命的母子面前，说：“好了，小野，斌斌，我陆文曲连自己儿子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颜面见陆家祖宗！”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泪光闪烁，凶光毕露。

        与此同时，吕昌荣和楚啸这对难兄难弟正在借酒消愁。

        吕昌荣的脸色已经像茄子了，又黑又亮，眼神迷离，左眼的那道小疤如同第三只眼睛，始终保持着清醒，炯炯巡视着眼皮下的一切。

        “楚哥，你看着，我早晚把姓苏的弄进去，出出这口恶气！”

        吕昌荣的手有些颤抖，给楚啸又斟了一杯酒，端起来送到他眼前，“这案子要是在去年，程序都省了，直接给她毙了……谁知凭空蹦出一个舒朗，还有那个毛丫头章灵灵！”

        不说章灵灵还好，一提她的名字，原本醉眼惺忪的楚啸立刻瞪大眼睛，怒火冲天，他接过酒杯，仰头倒进喉咙，热辣辣苦哈哈直达心底。

        他紧紧地攥着酒杯，仿佛攥住了章灵灵那细细长长的脖子，一使劲，就能捏碎。

        “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敢羞辱我！没给她点儿雷霆手段，真以为我菩萨心肠！”楚啸红彤彤的眼睛盯着前方。

        楚啸这人，向来自比正义的化身，嫉恶如仇。

        在他看来，章灵灵今天所作所为就是助纣为虐，她舌灿莲花，巧舌如簧，帮杀人犯逃脱，该死！

        更让楚啸意难平的是，她一个稚气未脱的臭丫头，敢当众奚落自己，更该死！

        执业律师？

        墨县巴掌大，律法圈更是小得很，哪一个不买我楚啸几分薄面？以后，我看你怎么混下去！

        吕昌荣给他点了根烟：“我爸让我给你捎个好，说你辛苦了。”

        楚啸立刻恭敬地说：“不敢，吕厅身体可好？”

        “他身体硬朗，精神也很好，就是工作多，比较忙，让你有空去家里陪他喝两盅！”

        “吕厅工作辛苦，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访，向他请教。”

        楚啸心情好一点了，毕竟，借由此案能跟跟手握大权的吕厅长搭上关系，倒不啻为意外之喜！

        他醉意朦胧地瞥着这个倒酒、点烟忙个不停的小兄弟，心思乱飞起来……

        吕昌荣出身权贵之家，但是从小被军旅出身的吕庆凡严格培养，作风严谨，为人周到。

        许多人感到意外，吕庆凡竟从未动用人脉和影响为儿子铺路，他至今也只是个普通刑警。

        有人说这证明吕厅长为人清廉，也有人说，他这才是老谋深算呢，肯不让人抓住自己的把柄！

        这两种说法楚啸都不太赞同，以他对吕庆凡履历的了解，这个人心思深沉，长谋远虑，一定早就为吕昌荣铺好锦绣前程，现在是让他锻炼本领积累资本呢。

        就像是天空中的王者——老鹰，它们从不把小鹰驮在背上，而是逼它学会飞翔，将来才一鸣惊人。

        以吕厅的身份，只要稍微抬抬手、松松口，楚啸就可以少努力十年，他很想搭上这顺风车。

        楚啸突然问道：“听说苏未央庭审结束就离开墨县了？”

        吕昌荣点点头。

        “这个女人，不简单。按说她年纪轻轻，只是个小学老师，没什么经历和见识，鬼门关走了这一遭，没有脱一层皮，也该吓破胆了！她倒好，泰然自若，跟姓吕的离了婚，带走了女儿，好像每一步都已经计划周密，有条不紊，这可不像是个普通女人能做到的。”

        吕昌荣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不瞒你说，我派去盯她的人，被她甩掉了。她上的是去q城的火车，但车走到一半，她就不见踪影了！”

        “喔？”楚啸来了兴致，“难不成她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听说审讯时她也常神游太虚？”

        吕昌荣把烟头熄灭在水杯里，“我就不信邪！这个苏未央不简单，但是邪不压正！”

        楚啸拍拍他：“后生可畏啊！有用到哥的地方，你尽管说！”

        他隐约觉得，吕昌荣在这个案件的侦办上如此劳心费力，不仅仅是想破案立功这么简单，这其中一定还掺杂着私人原因，只是……他一时还没参透。

        吕昌荣回了父母家，已半夜三更，吕庆凡仍坐在暗影里他。

        “楚啸有察觉吗？”

        “没有。”吕昌荣坐得笔直。

        “那，你觉得苏未央呢？”

        吕昌荣犹豫了。

        “你觉得她知道？”吕庆凡有点急。

        吕昌荣迟疑道：“有时我觉得她一无所知，有时又感觉她知道很多，拿不准，所以才更害怕。”

        “让人继续找，这么个大活人，还带个孩子，不可能凭空消失，掘地三尺也找出来。”

        “是。”

        吕庆凡挥挥手，“去睡吧，很晚了。”

        吕昌荣站起来，父亲又想起来：“过两年你会调到省城，早晚会遇到舒朗，他背景很硬，绝非凡俗，先不要跟他有过节。”

        “是。”

        吕昌荣躺在床上，黑暗中静静地听着，父亲始终没有离开客厅。

        现在开始到抓住苏未央前，他都不能放松，直到捂上她的嘴。

        现在最快活的，当属苏卫宁和唐晓燕！

        他们赶在下班前去百货大楼抱回一台进口的遥控大彩电，这可是信用社宿舍楼里最大的一台！

        唐晓燕喜滋滋地嗑着瓜子，说道：“其实啊，她没判刑是好事儿，不然咱也得顶个犯罪分子家属的名头。白捞一大笔，要是这事儿天天有该多好！”

        “还不是我聪明，先要钱再办事儿？听你的，先劝她认罪再要钱，这彩电还在百货大楼呢！”苏卫宁忙着看说明书，总是调不出画面。

        唐晓燕怪嗔道：“对，你最聪明！我听说她翻案可差点吓死，还以为人家会把钱要回去！”

        “我说，”苏卫宁抬头看着妻子，有点心虚：“她要是知道我们收了钱，劝她认罪，会不会恨……”

        唐晓燕一愣，旋即笑道：“她连见都不肯见你，你那狗屁不通的信她能看？嗨，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也对！”苏卫宁咧嘴一笑，嘿！天线终于装对了，他转了两下，画面出来了，这颜色，就是好看啊！

        苏未央知道有人在惦记着自己。

        从法院出来，她就察觉到被人盯梢跟踪了，一路跟着上了火车，呵呵，也是很拼呢！

        她已然清楚了：庭审不是结束。想罗织罪名让她锒铛入狱甚至永远闭嘴的人，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别着急，我们会再见面的。我保证。”

        机关轻轻一按，书橱悄无声息地向两边一开，墙上出现了一个灰色的柜门。

        她打开，虽然早有预料，但眼前的情形还是让她震惊得捂上了嘴：一沓沓整整齐齐的纸币摞得老高，一个木盒子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金条和金元宝，璀璨夺目的钻石、珠宝和珍珠，柜子深处有几幅画轴，打开一看，竟是齐白石、张大千的真迹，鉴定书都附上了！

        这一切，都是她的了。

        她拍了拍胸脯，定了定情绪。

        有钱，她和朵儿的日子就能安稳地过下去了；但是光有钱，还不够。

        她还需要金钱带来的权势地位与身份影响，这些，需要时间、耐心满满浇灌。

        幸好，这两样她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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