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预知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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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二十年四月,关中宁和,秧苗下野,长安城中春荫四溢,柳絮随风,小雨润物,沁人心脾,丝毫没有任何不祥征兆。说来也怪,自此后两年之内,关中地区连年灾荒,天子逐粮,东巡洛阳,以补给朝廷百官食粮,然而,这些都是后话了。
唐生来到长安,在长安城中的西市邸馆下榻已有数日。开元十九年末,吐蕃连六诏攻唐,姚州失守,西宁王身死,如今的唐生已再不是朝廷郡王之子,而是戴罪之身,就算身处偌大繁华的长安城中,唐生也不敢轻易露面,只盼望自己的叔公邠王守礼能够早日回到长安,替他解围。
城西兴化坊,邠王府门庭若市,出入频繁,若不是地处皇城边缘,还真叫外来游人难以辨别。也难怪,再过十天就是邠王守礼的六十大寿,京城中官府车马少不了往这儿走动。邠王守礼身负六州刺史之名,手中虽无一星半点的实权,但此时此刻,李守礼也该随各州实职官员替天巡沐,视察各州县春耕,然而,李守礼六十大寿将至,根本无心政事,幸得皇帝知其心性,暂免李守礼两月官职,提前叫他回到长安,好好筹备寿宴。
巳时刚过,邠王府上下刚刚用过午膳,方得片刻静谧。李守礼领了皇帝圣旨,带着三四十名随从,从长安城外匆匆忙忙赶回府中,这浩浩汤汤队伍一回来,王府上下瞬间热闹起来了。
王辇刚刚落下,李守礼昏昏欲睡,踩在下人背上,晃动身子,喝醉酒似的,一脚落地,只觉背脊酸疼,佝偻着腰,在两名婢女搀扶下,龇牙咧嘴进了王府大门。
李守礼身长不足六尺,面红干瘦,腿脚内八,衣着紫黄双色绫罗,身上一尘不染,虽是叫下人搀扶入府,脚下步伐却是极快。李守礼刚穿过正堂,不等下人尾随,迫不及待就绕过二堂,急着上茅厕似的,一路疾走来到后园凉亭之中,身边婢女赶忙上前躬身问道:“殿下,今日可要奏乐?”
李守礼腮鼓着气儿,眉间紧皱,十分不悦,也没理会下人,一步上前翻滚身子,躺在亭中央两米渐宽的木竹摇椅上,脚上鞋袜未去,分别搭在两名婢女一左一右的纤弱肩膀上,右手敲着脑袋,头顶盗汗不止。见婢女在旁傻站着不动,李守礼苛责道:“摇扇。”
伫在李守礼身后的婢女左右低头,细细手腕缓缓摇起蒲扇,亭外守候多时的四名侍女小心翼翼为守礼去了鞋袜。李守礼四仰朝天,左手揪起领子,右手扇着空气,丝毫没觉着凉快,暗自道:“一到雨天就是闷热,活见了鬼。”
李守礼有些窝火,要说自个儿在长安少说住了有四十年,可也从来有哪年的阳春三月热成这样,难道真是自己老了,将不久于人世?还是天灾难测,旱洪将至?想着想着,李守礼渐渐冷静下来,头顶汗水渐少,心里已经开始惦记自己六十大寿的那份寿礼,回身冲着下人喊道:“把李恕唤过来。”
待下人走出亭子,年近花甲的李守礼困意上头,鼻骨眉间点点阵痛,闭眼瞑目,趁无人搅扰,静静想起往昔。身为嫡出长孙,当今帝王表兄,封户过千位极人臣的李守礼这二十余年过得也算是安稳奢享。
李守礼本名光仁,是章怀太子次子,早年兄弟三人被自己祖母武后幽囚宫中,与当时相王李旦众皇子困于掖庭之外,因章怀太子被废赐死,酷吏心怀忌惮,李守礼兄弟三人屡屡遭受武后酷吏杖责,受尽非人折磨。垂拱元年,弟弟李守义因旧伤难愈,忧患成疾,年仅十四岁便活活病死宫中;没过几年,兄长李光顺,也就是西宁王李光仲之父,唐生之祖父,亦被武氏所杀,死时年仅二十三岁。兄弟三人,只有李守礼一人活了下来,直到圣历元年,武曌复李显为太子,武氏迫害李唐皇嗣才得以告终。
那时的李守礼从未想过,自己这把骨头竟能熬到今日,他更未想过,曾经在掖庭中多有照顾的相王皇嗣,也就是日后的临淄王李隆基能登上天子之位。世事无常,武曌篡唐,中宗复唐,韦后欲复辟武曌,李隆基先灭韦氏势力,后翦除太平公主,登基为帝,李守礼身为高宗皇帝嫡出长孙,受封亲王爵位,这一切一切,让现在的李守礼回想起来,都是那般云里雾里的不真实。
父母早夭,年幼苦难,熬到这个地位,活到这把岁数,躺在摇椅上似有所思亦无所思的李守礼其实早已知足,只是人老了,精力已不像二十年前那般旺盛,如今午后小憩,要足足一个半时辰方能睡醒,每每入梦,脑海之中仍是当年受刑惨痛之景。虽是位极人臣,贵为皇兄,可如今年近花甲的李守林心中还是有些遗憾的。第一桩遗憾便是自己的幼女,李奴奴,也就是卓雅的母亲,吐蕃当今王后,金城公主。当年中宗复位李唐,社稷动荡,边疆不稳,李守礼刚被封了王爵,朝廷为保边境之一时太平,只得和亲吐蕃,李守礼身为皇亲,忍痛割爱,将膝下不满十三周岁的幼女嫁了出去。
守礼膝下共有三子四女,三子如今各承爵位,三女分别嫁给王公之子,每逢过节都能回家省亲,唯有奴奴,恐此生不得再见。李守礼思念幼女,自从奴奴嫁出远走后,邠王府中就再未添丁,李守礼希望自己六十大寿时,能与女儿见上一面,可如今,幼女已是他国王后,身份贵重,岂是想见就见?二十年前的邠王守礼当然不会想到这些,只是二十年后的花甲人父已然不记得自己女儿远嫁吐蕃时的模样。女儿现在到底长得什么样子?李守礼曾无数次在睡醒后的刹那质问自己,也曾在久久无法入梦之时无数次责备自己,可自己身为皇亲,为国效命,这些品之无尽的酸涩回忆如此念念不忘,而今又有何意义?
李守礼的第二桩遗憾便是自己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子不教,父之过,这件事怪不得别人,只能怪李守礼早年放荡,教子无方,儿子良莠不齐,必然是这般下场。李守礼高居司空,身兼六州刺史之职,亲王之中,无人能出其右,然而众所周知,这些头衔都是皇帝恩赐,并非守礼尺寸功勋所累。李守礼本人虽没什么治世能耐,可这职位坐久了,自然也能轻车熟路,驾驭得当。开元十年后,天下渐入富庶,李守礼的官爵也是越来越大,可他这三个儿子却是不行,只遗传了父亲的贪赏享乐,未能继承父亲的隐忍坚韧,可谓是胸中无点墨,手头无寸功,恐怕守礼百年之后,邠王府这份家业迟早是要荒废在这三个儿子手上。
自开元年号这二十年来,李守礼始终不忘当年所受磨难,可官复原爵的他并未鞠躬尽瘁于朝政,相反,玩物丧志,纸醉迷金,身为亲王却终日酒色缠身,不务正业,朝中大臣对此多有不满,皇帝李隆基念他当年护佑之情,又有嫁幼女与吐蕃和亲之功,也就替他挡下许多参奏。
表面如此,可实际上,李守礼活得比任何一位王爵都要艰难。
这二十年来,满朝臣子皆知李守礼不学无术,可为何李守礼如此放纵?最大原因,还是皇帝李隆基的暗示。
在朝之中,唯有宁王成器与邠王守礼与皇帝最为亲近。李隆基乃睿宗李旦之子,亲兄弟有六,时至今日,也只剩下宁王一人尚在。宁王成器是隆基长兄,立太子时,成器为顾大局,主动将太子之位让于有大功于社稷的李隆基,二人这番感情,谁人可比?且宁王生性恭谨,从不结党,不预朝政,终日以把玩乐器为乐,皇帝对他自是十分信任。
李守礼了解皇帝,他是看着李隆基长大的,自然知道这位小阿瞒从小就与众不同,单说当年举兵诛杀韦后之时,李隆基以弱克强,是何等果敢睿智?登基后,李隆基为独揽大权,以声色犬马迷惑众王心志,以防祸起萧墙之乱。李守礼自幼卷入政斗漩涡中心,年幼时经历武后执政,武曌登基,酷吏泛滥,武氏夺权,男宠荼毒,能活到现在,且历经几代帝王受宠不减,‘君臣无父子,皇权无血肉’这个道理他三十年前便已悟透,岂能不知其中利害?宁王何许人也,尚且如此小心谨慎,自己本是皇帝表兄,性子乖张放浪,不知秦汉为何物,若是刻意装作深入简出,勤于公事,反倒是让皇帝起了疑心。李守礼也不卖弄,索性肆意夸大,为所欲为,二十年如一日,终日陶醉于声色犬马,这一来可让皇帝消去戒心,以求自保,二来,也能借此淡忘当年所受折磨,浑浑噩噩于蹉跎岁月当中。
世人不懂李守礼,皆因其外在的不修边幅,而这位玩世不恭的邠王也懒得与世人周旋,如此一来,久而久之,李守礼深陷其中,迷失而不得自醒,自然也就成了朝臣口中的不学无术。
亭外小雨渐渐窸窣,泥土香味满园散开。李守礼蜷于摇椅上,贪婪吸着空气,闭目养神,正在思琢着该如庆贺寿辰之时,王府管家李恕趟着碎步,老远快颠儿而来,不合时宜打断了他思绪。李守礼闭着双眼,耳垂一颤,听得清楚,这脚步声已距自己不足二十米远,知是王府管家李恕已近,随声吩咐下人道:“都退下吧。”
待十几名女婢散去,李恕稳稳站住脚,圆领袍上染着酥酥小雨,站在亭外等候。李守礼坐直起身,静静俯看,理着衣裳皱着,也不说话。李恕恭敬起身,脸上没太多表情,十分冷漠,作揖喑哑道:“主人唤老奴何事?”
“忙做何事?”李守礼似有怨气质问道。
李恕身材略微魁梧,四肢短壮,一看就是实打实的军旅出身。待李恕缓缓平起腰杆,亮出申字皱纹和八字胡须,鬓角之上染着花白,肤色黑而发黄,看面相,少说五十开外。
“今早阿翁亲自来过,传话于我,说陛下想念主人,请主人不日入宫叙旧。”
李守礼听后,笑得像个得意顽童,说道:“陛下国事繁忙,日理万机,还时刻惦记得着我这把老骨头。”罢了,李守礼眉角一抖,低头凑近李恕问道:“阿翁最近可好?”
李守礼口中的‘阿翁’便是左监门卫大将军,皇帝身边贴身宦臣,高力士,此人跟随皇帝三十年,虽是宦官,执掌大权,然而为人端正,心性缜密,朝中宰相超过半数输诚竭力,无人不敬,可谓是皇帝的绝对心腹。
李恕见李守礼起疑,绷紧着脸,眼角下沉,面如空镜,习以为常道:“主人吩咐过,见阿翁如见陛下亲至,老奴已将几月前准备的礼物奉上,阿翁没有拒绝。”
“嗯,这就对了。”李守礼呲着胡须,笑个没完,谈起皇帝,心情忽然大好,可李恕却是闷在一旁,不苟言笑,甚是忧虑。李守礼看出异样,口中嘶嘶吸气,不悦道:“你这奴才,到底有何事瞒我?”
李恕也不抬头,向左右四周看看,见百米之内并无下人,这才从胸中取出一封信函,恭敬双手奉上,断断续续蹦字道:“巴州刺史,五百里加急,绝密。”
“巴州刺史?”李守礼手指挠着脸上肉痒,眼中转过一条血丝,嘴角一歪,躺回摇椅,逍遥道:“礼单上面都有何物啊?”
李恕上前半步,双腿弓步扎实,巍而不动说道:“寄信之人非巴州刺史,是宇文孝直。”
李守礼伸着懒腰,口吐哈欠道:“宇文孝直?宇文孝直?何许人也?可是王妃娘家姻故?”
“主人,需要老奴现在去问王妃?”
“等等。”李守礼忽然想起什么,摆着手,将李恕叫到跟前,靠近李恕耳边,瞪眼说道:“拆开,念给我听。”
“绝密。”李恕冷冷道。
“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快念。”李守礼反复催促道。
“诺。”李恕见主人一脸猴急,索性沉稳放下双手,一板一眼拆开信函,取出信物,见书信是由绢匹而成,更加小心,抽丝剥茧般摊开绢面,抑扬顿挫轻声读道:“邠王殿下如故,臣章怀太子詹事宇文孝直顿首,廿年不见,邠王风采如故?巴山一别,臣甚思念,久居太子祠堂,不复出矣,忽闻西宁王殒命,不胜自哀,而今侄孙孟德已入长安,还望邠王施以援手,重振太子血脉,臣不甚感怀,望邠王康健如旧,臣宇文孝直再拜顿首。”
“是他。”李守礼浑身蹿电,猛然想起这个宇文孝直,惊愕叹道:“老先生犹在人间!”
李恕抬起头,面无神色看着李守礼,口中缓缓挤出两字:“主人。”
几月之前,西宁王兵败身死的消息传入朝中,李守礼连续几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如今再提及西宁王仲,李守礼脸上憔悴更甚,额头皱纹仿佛一瞬间多出两条,唉声叹息道:“当年西宁王还朝,接风之人正是本王,二十年了,本王苟延残喘,可我侄儿,唉!。”
“西宁王已死,尸首已下葬,孟德公子已在长安,主人可是要将他接回府中?”
“不!不!”李守礼伸出右掌五指挡在李恕面前,双目瞪直念叨着,苍声有力喊出两个‘不’字,低头游走,啃着左手拇指,干瞅着李恕发呆半天,默声寻思道:“陛下尚未定罪姚州失守之事,若此时将侄孙接回府中隐藏起来,倒也不难,可要想让他管复原爵,非得如此了。”
李守礼想了许久,吩咐李恕道:“你停下手中所有事务,即刻跑一趟司天台,这十日内长安城内晴雨如何,你要给本王打探清楚!”
“诺。”
“还有,先不要接孟德回府,你替本王好生招待,叫他在邸馆不要走动,等待皇上旨意。”
“如此一来,那主人的寿宴怎么办?老奴无法两头周全。”李恕眉头一抬,看了眼主人颜色,随之低下头,谨慎问道。
李守礼双唇紧闭,似怒非怒嚷道:“混账东西,那是我父王骨血,兄长独苗,哪头轻重,你分不清楚?”
“诺。”李恕点头,有所领会又问道:“主人打算何时进宫。”
李守礼凝目看着李恕,深叹口气,拍着李恕肩膀,胸有成竹道:“眼下正值雨季,本王自有办法。还有,此事不要告诉王妃,王府之中,除了你我二人,谁也不许知道。”
“诺。”
第二日,李守礼足未出户,整日待在府中,直到第三日,李守礼早膳沐浴,整理行装,带上三两随从进宫朝会。
早朝散后,皇帝移銮兴庆宫,午时后,李守礼候在兴庆宫侧殿的龙池边畔等待皇帝召见。李守礼背脊旧伤,坐不住一般椅登,只能站在殿外,出神望着头顶乌云,不时与宫内负责仪仗的守卫闲扯几句,权当解闷。
待到午时一刻刚过,李守礼得到召见,跨着大步走入正殿中,迎面走来一人,身着紫袍,身形消瘦,远在十米开外就跟李守礼悠然寒暄道:“邠王殿下六十寿诞,哥奴在此恭贺了。”
李守礼老眼昏花,听到‘哥奴’二字,方知对方何人,来者正是吏部侍郎李林甫。李守林走近李林甫,见林甫脸上含笑,双眼平静如水,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李守礼素知李林甫此人强于政令,外圆内方,既有为政者的圆融睿智,又不失动循格令的原则风骨,无论哪条,都要胜自己数倍,自知无法由李林甫脸色窥得圣心喜怒,笑声放言回道:“吏部侍郎勤政,深得圣心,本王六十寿诞,盼望哥奴务必亲至啊。”
李林甫年近五十,身长六尺有余,气质非凡,谈吐亲柔,衣着文质,嗓音却是粗犷阴哑。论辈分,李林甫也算是邠王远亲,二人出入朝堂,共事二十年,自是相熟之甚。
李林甫笑不露齿,作揖客气道:“一定一定,倒是哥奴怕邠王嫌弃,到时不肯收留呀。”
李守礼笑得狂放,心想:“你李林甫好歹朝廷三品大员,又是皇亲,跟我莫名其妙说得是什么话?”
见李林甫谦卑,李守礼心里糊涂。要说李林甫最近几年在皇帝面前是大红大紫,任职刑部侍郎时,修订《订赃估》有大功于社稷,转任吏部侍郎后,选人任官,修废举直,甄别官员流品,皆有恒度,每一件事办得都是上下满意,被选举上任的官员无不称赞,且李林甫很少参与朝中文学派与吏治派两大朋党之争,是皇亲当中不可多得的能人,李守礼估么着,不出一年,这黄门侍郎的位子早晚也是这位哥奴的,可是今日,他为何这般酸酸涩涩,欲言又止?
李守礼思悟片刻,见李林甫始终不肯抬头,想了半天也未想出二人之间最近有何过节。李守礼略显尴尬愣在一边,李林甫却是抬头,儒雅笑笑。
李守礼眉毛一颤,他隐约想到,很可能是这几日自己出京视察,不在府上,李林甫在宫中行走二十余年,向来擅长这人情走动,但凡出手,礼品定然是极为贵重。李守礼猛然醒悟,他早该料到,李林甫送的贺礼肯定是早早就送到了府上,这几日光顾着安排唐生回京之事,尚未亲自查过问,也就忘了派下人回话,已是失礼在先,李林甫如此说话,既表疑惑,亦是怕他这个堂堂亲王嫌弃吏部侍郎送的寿礼不够分量,因而含而不露的投石问路,试探自己的口风。
想到这层,李守礼挽着李林甫手腕,仰天大笑道:“哥奴莫怪,老啦,糊涂啦,哈哈哈,日后陛下所托国事,须依仗哥奴啊。”
李林甫见邠王想起寿礼此事,自己目的已然达到,也就不便再问,嘴角微微一笑,低头作揖道:“邠王兄乃国之汉阙,虚怀若谷,哥奴敬佩。”李林甫见李守礼入宫面圣,自知有事,眼珠一转,转念道:“陛下还在等殿中等候,臣不便打扰,邠王兄,哥奴先行一步。”
李守礼望着李林甫背影消失,不紧不慢走入兴庆宫内,隔着宫中墙壁,李守礼洞听皇帝李隆基彻响大笑,暗自庆喜,此时龙颜大悦,自知此时事半功倍,不禁赞叹:“哥奴好吝啬的城府啊”。
李守礼转过金殿内柱子,立于玉如流金的正殿之前,放声跪拜道:“臣李守礼叩见吾皇万岁。”
李隆基身着龙袍雄立于正,高力士于侧,见邠王守礼已来,李隆基趟着步子跑下正殿,亲自扶起守礼,声音洪亮劲力,笑道:“皇兄快快起来。”
待李守礼站直腰杆,李隆基一如往日在宫中那般,如百姓给兄长行礼。揖拜守礼后,李隆基说道:“方才与林甫共商选官之事,让皇兄久等,皇兄可用过午膳?”
李守礼踉跄起身,抬头望去,眼前的李隆基精神焕发,犹如当年,不禁感慨,哽咽道:“回陛下,臣来得匆忙,尚未用膳。”
李隆基拉起李守礼手腕,吩咐高力士道:“力士,吩咐御厨,朕要与邠王共进御撰。”
李守礼谢了圣恩,高力士低声应着,自主退到一旁,他自知这君臣二人私下见面,向来是只谈家事,不谈国事,高力士乃李隆基贴身宦官,跟随李隆基三十余年,终日侍奉左右,身为内廷心腹,自然是要给主子腾出空间,叙些家常。
高力士二话不多说,缓步倒退出殿,亲自吩咐御厨去了。李隆基见高力士这般扫兴,方才刚与吏部侍郎李林甫定下当年的官员筛选名额,心情正是大好,他知高力士谨慎,也不责怪,回身挽起李守礼手腕,俯首贴耳亢奋道:“皇兄来得正好,待用过午膳,陪朕到鸡坊游览一番,如此可好?”
李守礼平日也是喜欢赌胜斗鸡,每次赌注,千金打底,朝野之中,无人不晓其痴迷慷慨,为了挑选一只上等斗鸡,李守礼还曾多次恳请皇帝李隆基赏赐几只宫中斗鸡,尤其是鸡坊里那几只金豪铁距的常胜将军。李隆基堪称斗鸡帝,亦知邠王守礼平日嗜好,正想趁着邠王六十大寿之际,好好赏赐这位老皇兄。
李守礼一听,就知要坏事,赶忙低头叩谢道:“谢陛下。”李守礼哈哈一笑,抬起头来,转念又道:“陛下,不至一刻,将有大雨,一时半会,你我出行不便呐。”
李隆基双目一闪,若有所思望着李守礼,想了片刻说道:“皇兄,朕听岐王生前曾说,皇兄有观天占卜之异能,能预言阴晴雷雨,何时下雨,何时放晴,不知此事可否属实?”
李守礼呦呦呵呵,吱吱一笑,脸上并无半点得意,随之无奈道:“谣传而已,陛下。臣这点本事,陛下是知晓的,臣无异能,也无根据道理,不过,臣却能预言这阴晴雷雨之事。”
“哦?是何原因?皇兄请讲。”
李守礼摇起白发,不胜自哀道:“陛下知道,当年武曌执政,你我兄弟皆因父罪,被幽禁宫十年里,臣每月都要受些酷吏杖责,伤痛遍及脊骨,如今,临近雨水之时,臣的背脊酸痛沉闷,犹有山压,待到雨水放晴之时,背脊便感到轻健,臣因此才能预言晴雨,并非有观天之异能。”
李隆基极重情义,听罢,眉头紧锁,喜色全无,取而代之则是伤感万分,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背过身去徘徊而走,久久不语,随后叹道:“当年武后得政,酷吏得势,暴施酷刑,许多将军都无法承受,更何况咱们皇子皇嗣。当年,朕七岁,斥责武崇训辱骂宫中士卒,惹怒武曌害死生身之母。阿瞒年幼,几位皇兄年长,若无皇兄替阿瞒受过,恐怕朕也活不到今日,只可惜,你兄弟三人当中,莒王毕王走得早,无福享受太平盛世啊。”
李守礼听李隆基自唤阿瞒,又提及莒王往事,自知时机已到,不顾腿脚疼痛,噗通跪倒在地,叩首拜道:“陛下,臣有一事,斗胆恳请陛下,为臣做主。”
李隆基尚沉浸伤怀当中,抖起龙袍,一把拽起李守礼,关切道:“皇兄自家人,有何难事,朕当然替皇兄做主。”
李守礼起身作揖,正襟而立,速将西宁王之子李孟德之事说于李隆基。李隆基听后,沉吟许久,转身而背,犹疑间,午膳以至,高力士从外而入,引内侍回到殿中,靴面之上已是湿湿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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