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1998年4月，我被父亲从英格兰沃尔郡我外祖父的乡下农场接回了美国加州的安纳海姆。

        我外祖父鲍勃是个老实了一辈子的农民，他辛苦抚养大了三个孩子，其中就有我的母亲乔瑟琳。

        她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数不清的夸赞让她迷失了自己，在朋友的怂恿下她在16岁那年就一个人跑到了大洋彼岸的美国洛杉矶，那里有世界闻名的追梦圣地──好莱坞。

        诚然，我母亲有非同一般的美貌，但恕我直言，她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和手腕。在好莱坞混了几年既然是个跑龙套的小演员之后，她散掉了一夜成名的心气，转头就嫁给了我父亲──一位好莱坞电影的幕后从业者，就这样有了我。

        如果我母亲真的能够认清现实在家相夫教子或者找个别的什么工作的话，我们一家或许不会走向分崩离析。但遗憾的是，平静温馨的家庭生活让她厌倦，她又一头扎进了好莱坞这个名利场，当然，结果显而易见，她没有折腾出一点浪花，反而因为琐事成天和父亲吵架。渐渐的，她开始酗酒、跟一帮不入流的小演员出去鬼混，最后被人在饮料里加了东西，还拍了照片威胁。

        她最初是想瞒着父亲的，但是家里的钱突然大额无理由支出自然瞒不过──很快，他们爆发了我记忆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飞溅的玻璃渣甚至划破了我的耳后，那道疤至今还在。

        接下来的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他们签署了离婚协议，按照加州的法律，我的抚养权归母亲所有。母亲大概是恨透了洛杉矶，或许是无力在这个一个大城市里抚养一个孩子，总之，她带我搬到了康涅狄格州，并很快改嫁给了亨特先生。

        老实说，我的这位继父人还不错，只是他不太亲近我，我一个人住在房子的阁楼上，很多时候没有人跟我讲话，我渐渐的也不爱讲话了。母亲不是换了一个地方就会安分待在家里的人。结婚没多久，她就会趁着亨特不在家溜出去鬼混，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那是因为学校里的几个坏小子撞见了每晚送我母亲回来的男人都不一样，他们把这个事情当作能羞辱我的事情拿出来到处讲，我倒是无所谓，我已经习惯了，但是亨特先生显然无法忍受，他很快和母亲离了婚，并且通过律师让我母亲没有得到一分钱的赡养费，只能带着我灰溜溜地回到英格兰。

        这次她把我扔到了外祖父的农场之后就扬长而去，虽然外祖父安慰我母亲只是去赚钱养我了，但我知道不是，她只是抛弃我而已──因为在带我来的路上，她不止一次念叨要不是我亨特先生不会抛弃她。

        于是在甩掉我这个包袱之后，她又去了伦敦，好几年了无音讯。直到年初，警察找上门来，说她染上了药瘾，还被一个骗子骗光了所有的钱，最重要的是她现在精神出了一些问题，需要家属出钱把她送进疗养院。

        于是，我几年平静的乡村生活又被打破，我蹲在农场的谷堆上听我的舅舅和姨妈一个劲儿地劝我的外祖父赶紧把我送回美国，我毕竟是个美国人不是吗？我还有个亲生父亲好好活着。现在家里负担乔瑟琳的医疗费用已经很吃力了，实在养不起一个孩子。

        我其实这些年通过互联网赚了一些钱，我很想告诉外祖父我没过几年就成年了，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但是我听着屋里外祖父的争辩声越来越小最后逐渐沉默。

        我突然觉得很累──算了吧，总是把我当皮球一样到处踢。

        这次我那个多年未见的父亲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圣诞节之后，我听到外祖父给父亲打了电话，结结巴巴地表明了意思，从外祖父的神情里，我推测不出他说了什么。只是一开春，他就来了，还带着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女人。

        他向我介绍，这是他的新妻子萨莎，他们已经有了一个男孩儿诺亚并且今年还会把萨莎留在中国的女儿接过来。

        我一听这个开头就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外祖父也变了脸色，急急忙忙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父亲接下来只说了一句话：“布莱森，欢迎回家！”

        接下来，就是手续的办理，当然这些都由父亲操心，我只用带着我为数不多的东西从英格兰飞到了洛杉矶。

        父亲和萨莎开车来接我，期间父亲多次想找话题跟我聊聊，就像任何一对普通的美国父子一样。

        “嘿，布莱森，离开英格兰不舍吗？那里的学校里有女生喜欢你吗？”

        诸如此类无聊的问题，但我始终沉默不语。

        萨莎也似乎感受到了这份尴尬，她开始说些什么试图打破车内的寂静。

        “嘿，小伙子，你很快就要有一个妹妹了。她叫佳佳，是一个可爱的中国女孩儿，看，这是她的照片！”

        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给我看，我瞥了一眼，是张合照。萨莎抱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脸上有些婴儿肥，黑头发黑眼睛，穿着一身红裙子笑得很开心。

        “这是我刚到美国不久还没遇见理查德的时候回去看她时拍的，你看她多可爱啊！”

        萨莎本来只是想借女儿打开话题，但见我随意附和了一声之后就来了兴致──她喜欢吃鱼，喜欢玩芭比娃娃，喜欢穿漂亮的裙子，也喜欢看书……

        我被迫把这个小女孩了解了一遍，直到我装睡我还能听到她小声给父亲说她有多想念她，要不是她的外祖父母舍不得，她早就想把她接来身边了。

        在那一刻，我竟然感到了一丝嫉妒。

        凭什么？

        凭什么同样都是父母离异的孩子，她却过得那么幸福？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好像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而她和我恰好相反。

        “jia-jia──”

        我默念着她的名字，回忆起照片上那个开心的笑容，突然有点期待见到她了。

        回到安纳海姆的家，这是一幢漂亮的两层小楼，像是亨特先生家一样，还有一层阁楼。

        父亲和萨莎高兴地告诉我，他们把楼上的双主卧腾了出来给我和那个还没来的小女孩儿住。这两间房是整个房子里最大最好的房间──唯一的问题是，我的房间没有衣帽间，只有一个小的closet，并且我要和那个小女孩儿共享一个盥洗室。

        我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坦白来说，这比我以前住过的地方都要好。或许在我小时候父母还没离婚的时候我应该也过得不错，但遗憾的是记忆很好的我几乎都不记得了，留在脑海中的只有无休止的争吵还有那块玻璃划破我耳后的疼痛。

        我把随身带的几件衣服挂好，还有我的几本书，以及其他的一些小玩意儿。

        差不多休息了一周之后，父亲告诉我我可以去上学了。他确实对我还算尽了心，这是一所不错的私立学校，涵盖了从6年纪到12年纪的所有学生，让我高兴的是这不是一所寄宿学校，虽然我知道这不是英格兰，这里的私立学校应该会比那里的公立中学好些，但我真的受够了寄宿学校永远发霉的墙纸和令人呕吐的仿佛是从都铎王朝流传下来的带着腐败味道的罐头豆子。

        虽然我不说，但我很满意现在能住在家里，拥有一间不小的、洒满阳光的卧室。

        学校的生活没什么好说的，跟苏格兰差不多，班级里几乎没什么能说话的人，更谈不上有朋友。从我转学过来，他们就像是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在不大的地方观察着我，窃窃私语并自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觉得好笑又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很清静。

        但是一周多之后，麻烦就找上门来了。他们似乎认为我这样一个每天独来独往、不参加任何课外活动的“小男孩”好欺负──比起班级里那种肌肉发达的傻大块，我确实显得瘦小。

        但他们显然不了解我过去的成长环境。在康涅狄格州的学校里我遭受过他们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但是我用拳头狠狠还了回去。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久而久之，再也没人敢找我麻烦了。

        所以这次在被人堵在学校一楼不常用的盥洗室里的时候，我很平静，平静地给了他们一人一拳，确保他们痛得无法起身，但是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那个傻大个班吉在被我一拳挥倒在地的时候，还在叫嚣会让我付出代价的。我不以为意，捡起书包就走了，如果当时让我知道这帮没种的家伙会把主意打到一个无辜的小女孩身上的话，我一定会让他们尝尝血的滋味，可惜的是，那时候我们谁都不知道。

        就这样，三四五月过去，六月慢慢来临，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家里面陆陆续续添置了一些小女孩喜欢的东西，萨莎也一天天紧张兴奋了起来，这时候我就知道她快要来了。

        jia-jia、jia-jia──

        在我来这里的一个月里，我会偶尔想起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当父亲指着我教诺亚叫哥哥的时候，我看着他深棕的头发想，好像还是黑发更好看一些；当萨莎纠结她房间里的窗帘用什么颜色时，我心想，应该用白色，像头纱一样的白色应该很讨她这样的小女孩儿喜欢；当父亲想在后院里装一些游乐设施，像是蹦床之类的，问我意见的时候，我对父亲说，“装一个秋千吧！”她黑色长发在空中飞扬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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