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六月的第三个星期六，是她来的日子。那天萨莎很兴奋，把我和诺亚送到了苏珊那里就匆匆走了。苏珊是社区里一位单亲妈妈，她的女儿已经上大学去了，所以她周末会靠照顾我们这些不能独自待在房子里的未成年人赚些外快。

        中午在苏珊那里吃了一顿不怎么好吃的西班牙烩饭，我看着诺亚和另一个邻居的孩子娜塔莉亚在屋子里疯跑，还把一个花瓶撞倒了，苏珊手忙脚乱，试图让他们停下，却换来他们尖叫地笑声。

        我随便找了个理由就从苏珊家离开了，我到家之后看见父亲的福特已经停在了后院，我不能就这样走上去──我翻过了栏杆，踩着后院的烧烤炉子爬到了盥洗室里面。

        我正想要清理一下自己，门突然打开了──

        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穿着蓝色背带裙的小女孩儿闯了进来。我想都没想，赶紧捂住了她的嘴──不能让父亲他们知道我偷偷溜回来了。

        她试图挣扎，湿热的呼吸急促地喷在我的掌心，眼睛瞪着我像是想要把我吓退，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红红的，是哭过吗还是要哭了？

        我感觉不是很舒服，我很少和人这么亲密。我把手缓缓撤开，很好，她保持了安静。

        我看见她眨巴着眼，像农场里的四月一样可爱，四月向我讨糖吃的时候还会走到我身边蹭蹭我，当然她不会这样做。

        我看见她自己捂住了嘴，我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然后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一句很小声的“bryson”，却像烟花一样在我耳边炸开，我几乎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

        等我回味完的时候她不知又想了些什么，满脸戒备地退到门边，好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她努力想让自己更有气势一点，但是喵喵叫的小奶音并不会让人感到害怕。

        但我不应该再欺负她了，听说她秋季就要上高中了！天呐，她看起来那么小，像是一个小学生。看着她红着的眼眶，我默默打开了身后通往卧室的门，但我又想逗逗她，或许这就是有妹妹的恶趣味吧。

        我回头，缓慢地清楚地对她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盥洗室。”然后看着她涨红的脸心满意足地关上门。

        我回到卧室觉得有些好笑，自己怎么也变得幼稚起来。我该做一个好哥哥，于是我又打开门，尽量严肃地提醒她：“我只是想提醒一下，使用盥洗室最好从里面把它锁上。”

        她在洗脸，水珠还挂在脸上，也不擦就乖乖的点头，我突然好想摸摸她蓬松的发顶，但我怕吓到她只好利落地关上门，下次吧，下次一定。

        在搬到这个家的这段时间里，我自认为找到了和父亲还有萨莎相处的正确方式。他们不会没事找我聊一些无聊的东西，我也不会主动和他们交流，除了一些必要的事情我会参与进来之外，我一直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游离在这个家之外。对于这个现状，我感到很满意，但是好像jia-jia不是这么认为的，在餐桌上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一只没人要的流浪猫，我努力板着脸不笑出声来，她那副天都要塌了的样子看得我心里毛毛的，却又觉得痒痒的。

        饭后，我回到卧室，故意没有把房门关严，我听见她在客厅打了一通好长的电话，用我听不懂的中文叽叽喳喳说了好久，不时还有笑声传来，那是她的、诺亚的、萨莎的、甚至还有我父亲的，她挂了电话心情有些低落，萨沙哄了她一会儿，又让她陪诺亚玩了好一会儿。

        我听见他们在楼下笑闹，像是真正的从没分离过的一家人，我突然觉得没意思，把门关上之后就开始摆弄我的小玩意儿。

        上周我用手里的零件改装了一下，做了一个简易版的摄像头安装在我房门外的猫头鹰挂件上。这是个很简单的小东西，只需要一个足够小的摄像头、一些传感器还有一台接收数据的电脑就可以。

        我安装这个只是看看效果，如果好的话我能卖出去赚一笔，但是没想到，我安装的这个东西这么快就捕获到了“猎物”。

        我看见jia-jia在门口走来走去，她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进来，几次我都看见她的手要敲在门上了又缩了回去。

        真是个胆小鬼，我有这么可怕吗？

        想起她在餐桌上偷偷看我还以为我不知道的眼神，我关掉了电脑，一把拉开门，想听听看究竟是什么话让她这么开不了口。

        结果，我听到了什么──

        “你想玩芭比娃娃吗？”

        该死！

        我是她那些只会哇哇哭的小姐妹吗？需要芭比来哄？我第一次对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感到了怀疑。

        但是，看着她那副瑟缩的样子，我的心没由来的一软——

        我说了什么？

        “where”

        我把她带到起居室，我知道萨莎给她买的玩具放在了哪里，我把东西堆在地毯上推给她，希望她能看出来我拒绝的态度，我最多坐在这里陪着她，我是绝对不可能和小女孩儿一起玩芭比的！

        结果，她还笑！还让我去找梳子！

        小女孩儿真是麻烦！

        我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蠢事了，我故意把脚步踏得重重的，希望她能感受到我的愤怒。梳子拿过来了，她还算有点礼貌，给我说了“谢谢”，但我看着她艰难地拿着几乎和芭比一样大的梳子也不抱怨，我又觉得实在没必要和小女孩儿计较，而且我看她专心玩芭比的样子也很乖巧可爱，我就忍不住又帮帮她。

        中途父亲和萨莎上来了一次，看见我陪她玩娃娃，两个大人笑得意味深长，我有些恼羞成怒，她却像是故意的，话突然多了起来，拉着我问东问西。

        “布莱森，你的名字怎么拼写呢？”

        这个都不知道，你之后怎么去学校上学。

        “布莱森，听说你之前住在英格兰，那好玩吗？”

        一般。

        “布莱森，你去过这的学校没有？新同学怎么样？”

        去过，不怎么样。

        “布莱森……”

        “闭嘴！”

        “哦。”

        她似乎被我吓到了，之后真的一言不发，连芭比也不玩了，跑到书架前看来看去，我看着她的背影，无端看出一丝委屈。

        我几乎都要开口道歉了，她又跑了过来，一脸的讨好：“我想找些书看，但这些都不太适合我。你的教材能借我看看吗？”

        我实在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面对她，我搞不懂她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最后我只能冲自己发火，我冷哼了一声，还是起身去卧室里给她找书，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拿了一本我最擅长的数学给她，或许我在期待她向我请教。

        我默默等待着，果然，她开口了──

        “你的课堂笔记呢？”

        课堂笔记？我需要这个东西吗？

        我试图用表情让她明白我不需要记那些东西，我敢说，那的老师还没我的水平高。

        结果她看我的眼神像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混小子──我得做点什么让她知道我可以。

        她又问了，很好，这次我一定能解答出来！

        “这个是什么意思？”

        “equation”

        她眨巴着眼等我解释，但以她的英文水平，连这个单词都不认识，我给她用英文解释她又怎么懂得了呢？

        我想告诉她这个事实，但我还是不忍对着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睛说出你英文不行，所以没法给你解释。

        有了！

        我记得家里有一本英汉词典，在哪呢？

        我在书架上翻找一通，没找到又跑下楼去。

        父亲和萨莎不在客厅，我敲了敲他们卧室的门。

        “请进。”

        我站在门口，只开了一条小缝，“我想要那本英汉词典，但我在楼上没有找到它。”

        父亲和萨莎都愣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跟他们说话，他们的表情像是看到了外星人来给他们送圣诞礼物。萨莎看了我一眼，就看向了父亲，而父亲激动的像是要哭了出来，他还想走过来给我一个拥抱。

        我觉得浑身都被一些恶心黏腻的东西沾染上了，像是发烧一样，这让我很不舒服。

        我把门往自己这边拉，只留下很小一条缝，再次重复：“我想要那本英汉词典。”

        父亲的脚步蹲在原地，我很难描述清楚他那一刻的眼神，萨莎再次解围，她把书递了过来，“给你，孩子。”

        我没再说什么，上楼把书扔给了jia—jia，飞快揉了揉她的发顶就跑回了房间。

        我感觉我心跳得好快，耳朵也红了起来，是我最近缺少锻炼吗？

        那就明天早上早点起来打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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