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娘娘。”

        绿蓉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舒后，舒后这才回过神来。

        她神情木然，“你都听到了吧？”

        不知道是说给绿蓉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紫宸殿已经远远被抛在身后，舒后眨了眨眼睛，华贵的皇后凤辇静默地跟在身后，只能听到有些沉重的脚步声。

        绿蓉咬唇，“是。”

        “回宫吧。”

        绿蓉以为皇后娘娘会说些什么，可是她在一阵静默之后只说了一句回宫，别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舒后坐在凤辇上，绿蓉仰头看着自己的主子，恍然觉得她似乎疲老了很多，失去了以往的鲜活的活力。

        倚薇殿。

        顾槿一留再留，还是没能留孙美人吃顿午膳，无奈之下只好放人。在看完周飞瑶卓有成效的绣工之后，不忘热情邀请她用过午膳之后再过来。

        孙美人：“……要不，改天吧？”

        巴结高位妃嫔还在其次，她看自己下午再来一次非得被活活气死。

        为！什！么！周婕妤的绣工能烂到如此令人发指！周将军真的会用她那个腰带吗！这真的不是在浪费针线吗！

        为什么有人拿绣花针拿出了耍大刀的气势！

        顾槿沉默，仔仔细细想了想又说，“那要不……下午叫阿瑶教两个孩子打打拳？”

        孙美人连忙一叠声答应。

        顾槿：“……”

        所以阿瑶的绣工到底有多烂？

        孙美人拉着依依不舍的季呈镇的手离开，小孩子还没同兄长玩够，恨不得一步三回头，季呈钺笑眯眯的同他摆摆手，季呈镇才艰难地扭头跟上母妃的脚步。

        摘砚等几个人忙着布菜，季呈钺朝周飞瑶伸出了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

        周飞瑶：？

        “我的书。”季呈钺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阿娘说让你给我抄一份，现在都两天了，你也应该抄完了吧？”

        周飞瑶不仅没抄，而且光明正大告状，“阿姐，管管你儿子，他都不喊我小姨了！”

        “哪有你这样的小姨。”季呈钺超小声说。

        周飞瑶：！！！

        她勃然大怒，不出两秒被顾槿单方面压制，“阿钺的书抄好没有？”

        “啊……嗯，阿姐你看今天的鸭腿看起来超好吃！”

        顾槿：……

        季呈钺：……

        “阿钺先看别的不行吗？”最后，顾槿还是决定暂且打个圆场。

        季呈钺两只小胖手撑着他的包子脸，看上去软乎乎的，他说话也软乎乎的，“可是阿娘，那本书我就看了一半。”

        顾槿：“……什么书？”

        “《文选》。”季呈钺眼疾手快地抢了一个大鸭腿。

        周飞瑶在桌子底下使劲踩季呈钺的脚，季呈钺脸上表情不变，慢条斯理吃他的鸭腿。

        “你父……圣人书房里有一本，你若是想看就先去找他要。”顾槿丝毫没注意餐桌底下的首尾，“你最好先问问赵端海是不是从潜邸带过来了。”

        季呈钺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他又极端迅猛地抢了第二根鸡腿，周飞瑶面色狰狞，染墨一脸痛苦地看着周飞瑶，“婕妤您为什么踩我的脚。”

        周飞瑶：“……”

        她飞快地低头看了一眼，讪讪地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踩错了。”

        顾槿：“……好好吃饭。”

        “是！”周飞瑶飞快应了下来，更加飞快地抢走季呈钺碗里的大鸡腿，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季呈钺默默捂上眼睛。

        “怎么？”顾槿问。

        “我刚咬了一口。”季呈钺面色精彩纷呈且多变。

        周飞瑶十分淡定从容，“当姨娘的哪有嫌弃侄子的道理。”

        “当姨娘的也没有抢侄子鸡腿的。”季呈钺针尖对麦芒。

        顾槿：“……不吃饭就绕着倚薇殿跑三圈。”

        她捏紧了筷子。

        季呈钺十分擅长察言观色，周飞瑶也深知点子扎手不能硬碰的道理，刚才针锋相对差点要打起来的两个人立马鹌鹑似的一人抱着一碗饭吃，连咀嚼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顾槿愉快地吃了一口肉。

        她很满意。

        许是被周飞瑶吓到了，下午孙美人没来，只有季呈镇蹦蹦跳跳过来。

        顾槿想起上午季呈镇说的话，但是他一个小孩子又说不出什么，她又不好为这件事专门再跑一趟，便暂且搁了下来。

        廊下的风缓缓吹进来，屋里暖融融地烧着热碳，顾槿躺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卷了边的书。

        风絮絮地送进小宫女们的说话声。

        “我前两日遇见我一个同乡的姐姐了。”

        “是在成福殿伺候的那个姐姐吗？”

        “对呀，就是她。”先前说话的那个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她说宁美人病得要死了，可连个热碳也烧不了，要不咱们娘娘恰巧撞见三皇子，怕是宁美人一整个冬天都要在床上躺着呢。”

        “咱们娘娘真好。”另一个小姑娘说，“我在宫里伺候了那么多贵人主子，贵妃娘娘是脾气最好的。”

        “你才伺候过多少贵人呐。”先前那个哼了一声，“咱们娘娘就是最好的。”

        两个小姑娘说话的声音沉寂下来，顾槿攥住了书的骨架，对摘砚道，“把她们两个叫进来。”

        摘砚眼神一变，“娘娘怀疑……”

        顾槿摆摆手。

        摘砚微微点头，叫院子里的两个小宫女进入内室。

        小宫女看着年纪不大，一个圆圆脸圆圆眼，看着就觉得讨喜，另一个扎着双髻，眼睛骨碌碌地转，机灵极了。

        圆圆脸：“奴婢阿园给娘娘请安。”

        双髻：“奴婢月梅给娘娘请安。”

        “阿园？”顾槿挑眉笑，“名字倒是挺称你的。”

        “谢娘娘夸赞。”阿园笑得眉眼弯弯。

        “方才在外面聊什么呢。”顾槿也笑，眼睛却看向了月梅。

        “是月梅的同乡姐姐盏风。”阿园一股脑儿全说出来了，“盏风姐姐在宁美人宫里伺候，方才与奴婢说宁美人的事情呢。”

        “哦？”顾槿挑眉，脸上笑容却慢慢淡了，“月梅是才入宫吗？”

        月梅低垂着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阿园倒是一股脑说了个干净，“月梅是与奴婢三年前一同入宫的。”

        “三年了。”顾槿道，“那你应当知道，在宫中妄议妃嫔的下场。”

        月梅吓得跪倒在地，“奴婢知错，请娘娘责罚！”

        阿园也被吓了一大跳，着急忙慌地跪在地上，一双圆眼珠子惊恐极了。

        顾槿打量她一眼，又对阿园安抚似的笑道，“这里不需要你伺候，先下去吧。”

        “……是。”

        摘砚带着阿园离开，寝殿便只剩下顾槿和月梅。

        顾槿卧在美人榻上，她姿态从容，垂眸看着手边那盏茶，安谧地像仕女图。

        “不准备说说吗？”

        她声音温和。

        “娘娘。”月梅颤抖道，“求娘娘恕罪，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顾槿慢慢说，“你从前不在我身边伺候，不知道我用人的规矩。现下你记住，在我身边伺候的人，我唯独看重忠心二字。”

        “娘娘……”

        “说吧。”

        “是奴婢的同乡姐姐盏风，请奴婢多在娘娘面前美言两句，成福殿的宁美人身子弱，内廷又克扣她的份例，盏风姐姐说宁美人晚上总是睡不好……”她深深磕了个头，“奴婢一时心软，奴婢有罪。”

        顾槿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虽然害怕，但眼底却一片赤诚，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知道了。”顾槿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她温和道，“你心肠好，陪我去趟成福殿吧。”

        闹到她这里来了，总不好装看不见。

        月梅微微放下了心。

        年轻的贵妃只带了摘砚与月梅，乘着轿辇出门。

        “阿姐去哪里？”周飞瑶带着两个小孩子绕着太液池跑完步回来，见这副阵仗，不自觉的挑了挑眉。

        季呈钺和季呈镇脸上全是汗，顾槿一边拿帕子给两个人擦了擦汗，一边对周飞瑶道，“我去一趟成福殿，你一会记得叫流纸给他们换身衣服。”

        “我跟阿姐去！”周飞瑶举手说。

        “那我也去！”季呈钺毫不犹豫地抓住弟弟的手，“阿镇也去！”

        季呈镇重重地点头，“阿兄去哪我去哪！”

        周飞瑶轰着两个孩子往里走，“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阿娘！”季呈钺抓着周飞瑶的手，依依不舍地看着她。

        顾槿：“……都去。”

        她扶额看着闹哄哄的三个人，只觉得三个人硬生生喊出了三百个人的气势。

        “先去换衣服。”

        “耶！”

        原本低调的出行变成了浩浩荡荡一群人，堆在成福殿门口，吓坏了开门的小宫女。

        “见、见过贵妃娘娘。”

        “起来吧。”顾槿被摘砚扶下轿辇，她给摘砚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劳烦你通传一声。”

        “娘娘这边请。”

        一路进了成福殿，顾槿瞟了一眼有些荒凉的庭院，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

        美人宁氏打从王府里身子就不好，尤其是生下季呈钰后，大半年时间都卧病在床。

        现下见顾槿进来，她费力起床想要行礼，被顾槿一把按住，“你身子弱，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多谢、咳咳、多谢娘娘。”宁美人唇色发白，瞧着一副病弱的样子，顾槿眼尖，看到了她方才掩唇用的帕子上一点艳红。

        季呈钰巴巴的站在床边看着自己的娘亲，他今年四岁，看着却比寻常四岁的孩子更加瘦弱。

        尤其是站在季呈钺身边，对比更加明显。

        顾槿微微皱了下眉，转而笑着对季呈钺道，“阿钺带着两个弟弟出去玩行吗？阿娘有话跟宁娘娘说。”

        季呈钺很懂事：“好！”

        他一手牵着季呈镇，一手牵着季呈钰，“儿子告退。”

        季呈镇似乎很不满又出现一个弟弟跟他抢哥哥，趁季呈钺不注意瞪了季呈钰一眼，三皇子吓得抖了一下。

        季呈钺拍了拍季呈钰的手背，又摆出一副兄长的样子对季呈镇说，“阿镇，不可以吓弟弟。”

        一直看着三人出门的顾槿“噗嗤”一笑，又对周飞瑶说，“阿瑶拜托你去看着他们三个，我真怕他们搞个天翻地覆。”

        周飞瑶想了想，说，“那我带他们去打拳？”

        顾槿浅笑颔首。

        待周飞瑶再出去，寝殿便只剩下顾槿与宁美人，还有几个伺候的人。

        “不知娘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宁美人只觉得心里惴惴不安，她不由得攥紧了被子的一角。

        顾槿浅笑，“我想宁美人应当清楚。”

        宁美人看着她温和的笑意，身子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她想要下床却被顾槿一把按住，“美人身子弱，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求娘娘救我性命！”宁美人声音颤抖，眼泪从她眼角滑落。

        她本以为进宫又封了正四品美人，好日子该在后头，没想到宫里拜高踩低远甚广陵王府，没有一个公正主持中馈的王妃，宁美人的日子甚至不如在王府时。

        那日若不是得到贵妃施以援手，她恐怕是死了都没人知道。

        顾槿伸手拍了拍宁美人的后背，“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娘娘！求娘娘救我！”宁美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自从入宫之后，内廷的人见嫔妾不受宠，便私下克扣嫔妾的份例，以次充好，甚至换了嫔妾常吃的补药。前两日送来的碳是最普通的黑炭，烧起来是滚滚的浓烟，根本无法取暖。”

        顾槿：“岂有此理！这群人胆子不小，手都伸到后妃头上来了！”

        美人乃是二十七世妇，是有品阶在身上的，日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宝林御女之流，怕是更加糟糕。

        顾槿向来知道内廷的人手脚不干净，拜高踩低乃是常态，只是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做得不是太过分，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世她将协理六宫之权推回去，没想到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岔子。这样的事情传出去，皇家的颜面何存。

        顾槿气的胸口发闷，摘砚吓了一跳，“娘娘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顾槿摆摆手，摘砚急急推了扬笔一下，“还不快去请太医！”

        “请崔任崔太医。”顾槿补充道。

        扬笔慌慌应了一声。

        顾槿见她出去，先是深吸一口气，旋即她沉思片刻，对摘砚道，“你立刻去紫宸殿请圣人。”

        顿了顿，又说，“算了，请皇后娘娘来，先别叫圣人知道。”

        如今她终究只是个贵妃，做事还得顾忌皇后娘娘的脸面。闹出这样的岔子叫她看见，若是她告诉圣人，以舒后的性子，怕是又要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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