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你也是。”顾槿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叹了口气，“你是从王府就伺候圣人的，底下人给你委屈受只管说出来，难道圣人与娘娘就不会为你做主了吗？”

        宁美人嗤笑一声，“做主？”

        从王府里就是这样，王爷有他的大事要做，什么时候关心过她们这些不入流的侍妾？

        顾槿平静地看着她，眼底流光暗转。

        “娘娘宅心仁厚不假。”宁美人半靠在床边，她心中带着愤懑不平之气，说得话也不是很客气，“可是并非所有人都像娘娘一样！”

        “噤声！”顾槿心觉不妙，立时喝止了她的抱怨，“你真当这是在王府的时候？这里是大明宫！”

        宁美人吓得又瑟缩了一下，胸中的抑郁不平之气霎时消了大半。

        “圣人刚登基不久，皇后娘娘亦是初掌六宫事，顾及不到的地方也是有的。”瞧她这样，顾槿放缓了声音说，“你若有什么不满的，尽管去同皇后娘娘说，万不可再像今日这样。”

        “是……嫔妾知道了。”宁美人睫毛微垂，声音里还是带有一些委屈。

        “知道什么了？”

        年轻的女声在寝殿响起，顾槿回头看向门口，舒后头戴偏凤，身上只穿了一件浅红色的袄子推门进来。

        她的手腕上戴了一只碧色的镯子，极衬肤色，瞧着丰腴极了。

        “见过皇后娘娘。”顾槿眨了下眼，起身行礼道。

        宁美人亦是挣扎下床，舒后给绿蓉打了个眼色，绿蓉急忙去扶住宁美人，脸上带笑道，“美人身上不爽快，快躺好吧。”

        “贵妃请起。”舒后亲自去扶顾槿，顾槿忙说不敢，推让舒后坐下，自己又另命人搬了矮凳。

        “你差摘砚请我，所为何事啊？”舒后问。

        顾槿于是简略将事情的首尾说了一遍，末了又笑道，“原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宁美人怎么说也是府里的老人儿，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总归算不得多好听。”

        舒后的眉毛就没有放下来，她紧皱着眉头，“还不快将那起子趋炎附势的小人带过来！”

        底下人连忙领命去了，顾槿脸上带笑，“娘娘不要动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宁美人躺在榻上暗暗垂泪，她本来就生的柔弱，这样怯生生的说话更加叫人怜惜，“若非日子实在艰难，万不敢因为此事叨扰皇后娘娘的。我原在府里时不受宠，现下更不能与娘娘争抢圣人的宠爱，只愿娘娘垂怜，饶恕妾身。”

        舒后眉头一挑，声音倏尔冷了下来，“你的意思莫不是说，是我指示内廷克扣你的用度？”

        “妾身不敢。”宁美人怯怯地说，“妾身只愿娘娘垂怜。”

        她说着就要挣扎起身，顾槿眼睁睁目睹这样一副场景，总觉得自己不好说什么，刚想起身去扶宁美人，余光一瞥，眼尖地看到了玄色的衣角，于是眼观鼻鼻观心，垂眸只当自己是个隐形人。

        原来是这样……她想。

        “呸！”舒后看着宁美人的举动，声音微硬，“打量我不知道你想些什么，内廷的人慢待你，你只管去找他们，我舒兰行的直坐的正，这起子腌臜事与我何干？”

        宁美人恨恨地看着舒后，眼眶微红，“娘娘主掌六宫事，自然什么事情都在娘娘的考量之下，死上一两个妃嫔也不打紧。”

        “娘娘不要动怒。”瞧着两个人说话越来越过火，顾槿也装不了隐形人，只得站出来打圆场，“宁美人也注意自己的言辞，你如今也是正经主子，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贤贵妃说得有理。”低沉的男人声音在耳边响起，顾槿回头，果然看到了季则平。

        他今日穿了一件玄色的长袍，上面用银色的丝线绣出暗纹，衬得他整个人比平日里更加不可揣度，更有帝王的威仪。

        许久未见，再见到季则平的时候，顾槿竟然有一瞬间的怔松。

        她扶着肚子退到舒后的身侧，恭敬行礼道，“见过圣人。”

        “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拘礼。”季则平伸手扶起顾槿，又对着一侧半蹲行礼的舒后挑眉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做起这样生动的表情来，身上积压的帝王威仪减弱了许多，舒后起身将事情大略告诉他，季则平握着顾槿的手问舒后，“人带来了吗？”

        “已经着人去了。”舒后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目光微闪，又迅速移开目光，坐到季则平的另一侧。

        顾槿本身被他牵着手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现在被舒后一看，更觉得奇怪，她悄悄地想松开季则平的禁锢，被季则平更加用力地握住。

        顾槿：……

        她瞪了季则平一眼，季则平浑似没有察觉，转头同她说，“你身子还能撑住吗，不如我先送你回去？”

        顾槿下意识看了一眼舒后和宁美人，只见两人神色各异，她想了想说，“圣人这么说，妾也觉得身子有些乏了，那妾便先告退了。”

        今日这件事好像没有这么简单，她怕也是做了别人的筏子，如今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些事情她可不想牵扯进来。

        “我送你回去。”季则平说。

        顾槿心头一跳，连连摆手道，“妾身多谢圣人，只是不必了，这里的事情还等着圣人裁决，妾身与周婕妤一同回去便好。”

        季则平不高兴地看着顾槿，“真不用我送？”

        “多谢圣人美意。”顾槿垂眸说，“只是这里的事情离不得圣人，若是圣人不嫌弃，改日我亲自炖了汤请圣人去倚薇殿。”

        ——“他这是怎么了？别要我命行不行。”

        季则平：……

        他扫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宁美人，以及坐在他旁边安静顺从的舒后，眉头一挑，想起来这不是上一世的顾皇后，只得放弃了这个打算。

        “叫赵端海送你，路上慢点。”

        既然如此，这就不好推脱了，顾槿只得低头行礼，“多谢圣人。”

        她想了想，又对躺在床上的宁美人说，“我见三皇子与阿钺正玩在兴头上，不如叫他与阿钺一同去倚薇殿，到晚上再给你送回来就是。”

        宁美人苦笑一声，“多谢娘娘厚爱。”

        顾槿敏锐，又活了一世，她大约能猜到接下来的事情季呈钰一个小孩子看到不好，于是便主动开口带走了季呈钰。

        赵端海引着顾槿出去，顾槿来到树下，对几个磨刀霍霍准备爬树的小家伙招了招手。

        “阿娘！”

        “顾娘娘！”

        “顾娘娘！”

        “阿姐！”

        顾槿脸上带着笑意，先依次摸了摸三个小孩子的头，又点了点周飞瑶的脑袋，最后蹲下，平视季呈钰说，“你阿娘现在有些事情要处理，要不要跟顾娘娘一起去倚薇殿玩？”

        季呈钰眼睛往殿内看，但声音已经带了一些雀跃，“可以吗！”

        “禀三皇子，宁美人已经同意了。”赵端海察言观色，连忙笑着说，“宁美人还说了，您晚膳前回来就好。”

        “芜湖！”季呈钰欢呼一声，“那我们快走吧！”

        他平日里鲜少出门，眼下左右两边一边站着一个兄长，整个人像是出笼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挎着两个兄长，倒惹得季呈钺有些无奈。

        顾槿看着季呈钺皱起了秀气的小眉毛，勾起唇笑笑，待看到季呈钺频频看她，又看她身边的赵端海，顾槿失笑，朝他眨眨眼示意自己知道。

        几个小孩子跟着周婕妤，言谈举止已然将周飞瑶当做大姐头，顾槿和赵端海走在后头，顾槿笑道，“咱们进宫也有些时候了，不知道潜邸里的东西都收拾妥帖了没有？”

        “除了圣人自己的东西，其余都交给了皇后娘娘处理。”赵端海想了想道，“娘娘若是想问您留在府里的东西，还是得问娘娘身边的绿蓉。”

        顾槿浅笑，“我的东西也不打紧，只是有一样得替阿钺问问。”

        “娘娘您只管问，钺殿下要的东西，老奴只要能寻到，自然得给殿下寻来。”

        “也不是旁的。”顾槿说，“前些时候他的书污了一块，这也就算了，偏巧他只看到一半，现下百爪挠心似的，我只想问问你，圣人书房里那本《文选》带来了没有？”

        “《文选》？”赵端海想了想，“应当是有的，奴才差人找找，等找到了再给您送去。”

        “劳动你了。”顾槿说，“这孩子平日里不爱找我，单为了这事求我好几次，不然我也不至于麻烦你。”

        “娘娘您这话说得。”赵端海奉承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您是主子，哪有麻烦奴才的道理，更何况钺殿下爱读书，这是好事呢。”

        “你说的极是。”顾槿笑道，“前头就是倚薇殿，中贵人不如进去喝盏茶？”

        赵端海摇摇头，“奴才还急着回去复命，圣人身边离不了人。”

        “既然如此，那我不留你了。”顾槿笑笑，“扬笔，去送送。”

        扬笔欢快的“欸”了一声，“中贵人这边请。”

        一路被人簇拥着回了寝殿，顾槿叫人卸下妆面，整个人靠在榻上长舒了一口气，“我总算是能歇口气了。”

        周飞瑶带着几个小孩子在外头恼，摘砚蹲在地上轻手轻脚地给她捶腿，“娘娘不觉得今日的事情有蹊跷？”

        “我的眼睛不瞎。”顾槿随口说，“她大费周章的请我过去，不过是借我的手将事情闹大，只是圣人怎么来得这样快？”

        “奴婢多嘴，已经嘱咐扬笔探探赵公公的口风。”摘砚道，“另外也叫流纸她们去问问阿园。”

        顾槿笑，“阿园那里可问不出些什么来，你这样可动错了脑筋。”

        摘砚不满地撅起了嘴，“娘娘打趣奴婢，奴婢不依呢！”

        “好好好。”顾槿点了点摘砚的脑袋，“那我不说了可好？”

        摘砚“哼”了一声，“那奴婢就勉为其难地不生气了。”

        “我们摘砚姐姐真真是大度呢。”

        外头。

        三个小孩子已经由周飞瑶带着去了太液池，小萝卜头们在太液池旁排排蹲在一起，年纪最大的季呈钺摸了摸下巴，十分稳重的说，“你们觉得捞一条上来的把握多大？”

        “拿竹竿子试试？”季呈钰最没有生活经验，但信手拈来十分自信，“我听阿娘说人家抓鱼都是把竹竿子削尖，一插一个准。”

        相比而言季呈镇就稍微成熟一点，“找小太监要个渔网，想捞多少捞多少！”

        “这个鱼炖汤会不会很好喝？”季呈钺人小鬼大，“我阿娘做饭最擅长，太液池养出来的鱼想必更加肥嫩，若是阿娘用它熬一锅鱼汤，应该很好喝。”

        “真的吗？”季呈钰眼睛一亮，“我还没尝过顾娘娘做饭！”

        季呈镇举手：“我喝过顾娘娘的小厨房里煮的粥。”

        “味道怎么样？”

        “非常好喝！”

        “那我也要喝！”季呈钰磨刀霍霍向锦鲤，“咱们找小太监要渔网去吧？”

        周飞瑶抱胸看着三个小萝卜头“密谋”，待季呈钰说到要找小太监借渔网，突兀之间兔起鹘落，再站在他们面前时，手里已经抓着一条肥硕的锦鲤。

        “哇！”

        小萝卜头们钦佩的看着大姐头，周飞瑶随手把锦鲤丢到季呈钺怀里，拿出帕子擦了擦手。

        锦鲤“噼里啪啦”的挣扎，季呈钺险些抱不住，身上全是被锦鲤溅出来的泥点子，胸前也被打湿了一片。

        两个弟弟却丝毫没觉得兄长有什么不对劲，一个劲儿围着周飞瑶。

        “周娘娘你好厉害啊！”

        “周娘娘能教教我吗？”

        “周娘娘周娘娘！”

        季呈钺怀里抱着大锦鲤，只觉得荒谬中带着一点好笑，他费力地颠了一下锦鲤，将它抱紧了些，喊着两个弟弟回去，“走了，回去了。”

        周飞瑶这个时候又蹭到季呈钺身边，她看着季呈钺有些狼狈的模样，挑眉笑了一下，“小侄子，用帮忙吗？”

        酷哥季呈钺不为所动，小家伙酷酷的说，“不需要。”

        周飞瑶：“啧。”

        回到倚薇殿果然挨了顾槿一顿骂，周飞瑶面服心不服，季呈钺以一己之力抗下所有责任，“阿娘不用骂他们，是我出的主意。”

        顾槿看着他身上的泥点子一个劲儿皱眉，她熟知儿子的龟毛个性，别说穿着这样的脏衣服，就是衣服上有个褶皱都难受半天，难得见他先开口解释。

        叫人给季呈钺换了衣服，顾槿才对他说，“既然你主动承认错误，今天晚上将《孟子》抄一遍，抄不完不许睡觉。”

        周飞瑶欲劝，被季呈钺拉了下衣服，小家伙很有担当，“是。”

        季呈镇和季呈钰两个小的眼巴巴地看着顾槿，顾槿只当看不见，叫人把锦鲤送回太液池，被季呈钺拦住，“儿子一路抱回来，养着吧。”

        顾槿险些被他气笑，“弄得跟泥猴一样回来，还敢跟阿娘讨价还价？”

        季呈钺拉着她的手晃了两下，周飞瑶给两个小弟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学着季呈钺一起撒娇。

        顾槿：“罢罢罢！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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