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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6)


卫朝从少爷的庭院里出来,来到花园,往刚刚送叶小姐出门相反的那条路走去。到里面,两旁再没有柳树,立着许多高大的假山,阳光透不进来,形成一条狭窄而幽暗的小径。

        小径尽头是一扇镶嵌在墙壁中的铁门,旁边置一小桌。送饭的家丁每次把饭菜送到此处,就得止步了。桌上溅着许多墨绿色的菜汁,还有家丁仗着四下无人偷吃后抹在桌上的油掌印。

        卫朝习惯了这些,知道敲门也不会有人开,索性也不去碰那锈迹斑斑的铁门。他抬头瞧了眼,脚后跟轻轻向后退着,忽然脚下猛一蹬地,身子凌空而起,翻过了这面墙。

        里面是一间无人打理的院落,地上爬满了藤草,房子被挺立的枯黄枝叶掩盖,枝叶中间露出一扇红漆木门。风一吹,满院的枯枝瑟瑟抖动,那木门咿咿呀呀地叫着,像是要与墙壁分离。

        很难有人能想象,蒋家大宅里有这样一处地方。

        “我老想着什么时候给你打理一下院子。”卫朝说着和昨天一样的话,靠近了房子。

        他用剑推开木门。只听“吱呀”一声尖细的声响,木门忽然“嚯”地向后撞去。透过漂浮在空气里的斑斓尘埃,卫朝看清楚床上的人正盘膝打坐。

        蒋乾松口中吐出一口气,发出很沉的一声:“嗤——”

        他口中的上牙和下牙,像房子的木门和墙壁一样,中间总是不固定,颤巍巍地任风肆意出入。嘴唇边胡须蓬乱,尘埃中的细小颗粒就落在上面。

        他抬起眼皮瞄了来人一眼。

        他的手和脚是动不了的。两条粗重的精钢铁链,分别将他双手手腕和双脚脚腕锁在一起。

        “后生。敲了门再进来!”饶是如此,蒋二爷的脾气依然很大。

        卫朝却听出了他声音里气息紊乱。“这个时候了,二爷。”脚下一顿,仍然未经允许在床边坐下,伸出右掌,在胸前虚画了个圆圈,缓缓将掌心贴在蒋二爷背心上。

        仿佛有一股热气从卫朝指尖散发,徐徐进入蒋乾松后背。蒋乾松眼皮跳动了下,不多时,周身四肢已被这股热气充盈,十分受用。他又从口中吐出一口长气,这回声音很轻,好像牙齿间的筋络都舒服了,能活动开。

        卫朝收掌,反着在胸前虚画个圆圈,自行吐纳了一个回合。他听见身前人手腕上的铁链咣啷啷响动一阵,急不可耐地拿起床上的酒壶喝,喝完一大口,俯在床上剧烈咳嗽起来。

        “酒可不是这样喝的。”卫朝下地去扶蒋二爷,把酒壶拿下,抚着二爷背心顺气。

        “你知道什么!你不让我喝酒,是要了我的老命。”蒋乾松劈手夺过酒壶,又饮了一大口。这回将酒壶递给卫朝,说:“小子,你也喝。”

        卫朝叹口气,接了酒壶也是一大口饮入肚中,罢了,将酒壶倒过来在墙上磕了磕,给蒋二爷看清楚里面滴酒不剩,才放在旁边桌上。

        “好酒量!”蒋乾松赞道。

        “二爷以后不能再这么喝了。这样下去,就连卫朝也不能保证一直控制得住你体内那股气息。”

        蒋乾松抬头望着他,拿手抹了把胡子上沾的酒水,忽然张口大笑。笑声有几分凄然,又有几分痛快。

        卫朝知道他已经舒服许多了,便走到门口把门关严。第二次运功要至少四个时辰,过程中不能被任何风吹草动打扰。房间唯一的光线入口被挡住,门缝边飘扬着几束闪动的尘埃。他摸到床边,在蒋二爷身后盘膝坐好,道一声:“二爷,禁住了!”双掌在丹田处一上一下虚抱着,默默吐纳了一周天,将体内真气再次汇聚于掌心,双掌抬起,猛然拍在蒋二爷身后两处要穴上。

        这股真气源源不断自他掌中流出,像是山谷里的劲风,凛冽强势。蒋乾松原本体内气息不定,禁这真气冲荡过来,那股不老实的气息就在五脏六腑里四处逃窜,登时有肺腑颠倒之感。当下稳住身形,闷哼一声,自行调息。

        日头渐渐从屋顶偏转到另一侧,门缝里流出的尘埃被拉长,直到看不见了。屋中渐渐冷下来。两人已经调息了三个回合,各自额头有汗水滴落。蒋乾松的背心已经被冷气湿透了。

        到了第四个回合初时,卫朝渡过去的真气依然源源不绝,只觉二爷体内那股气息没了劲儿,退无可退地堵塞在一个筋脉之处。机会难得。沉下丹田,使真气更加丰盈地冲荡过去。这一下,蒋二爷体内那股气息竟负隅顽抗,狠狠反弹回来。

        蒋乾松控制不住眼前一黑,双手紧攥住膝盖布料。只觉身体像一半处在冰里,一半处在火里,痛苦不堪。漆黑的视线里似乎出现个模糊的影子,如那股在体内横行霸道的气息般朝自己欺来。他心中害怕,慌忙抬掌朝那影子挥去。这一来,铁链钢啷作响,牵动着另一只手掌,更加控制不住体内气息。他痛苦地嚎了一声。

        卫朝叫道:“二爷……二爷……清醒些!”

        他不甘就此放弃,只手牢牢贴着二爷后背继续渡进真气,另一手将二爷的身子偏转过来,点了二爷的穴道。蒋乾松动弹不得了。他手心贴在二爷胸前一处要穴,额头不断流下汗水。一股和煦的真气,仿佛是阳光照耀下温热的海水,从贴着二爷胸前的掌心生发。

        他前后两只手掌,一冷一热,一阴一阳,换了旁人本该是水火难融,可不知怎的,在他手中这两股不同真气竟相互扶持,如榫卯般紧密相融。两股真气如春去秋来,绵绵不绝,使人无限舒服。

        好一会儿,蒋乾松眼前明亮了些,在黑暗中看清面前是自己的床榻,酒壶倒在桌上,一切是那么的熟悉。仿佛做了一场险些回不来的噩梦,心有余悸地苦叹一声。再也没有力气了,任卫朝替自己调息着,渐渐昏睡过去。

        又过了一盏茶十分,卫朝冲破了那股堵塞筋脉的气息。一缕白气从二爷头顶穴道散去。卫朝站起身,扶着二爷靠在枕上歇息。经过这么一番恶战,屋外已经月影朦胧,他自己也长舒了口气。将屋中油灯点燃了。

        这时蒋乾松轻轻睁眼,自行调息着,感到腑内前所未有地通畅,问道:“我,我是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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