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6）

他扫到卫朝脸上时，瞧瞧卫朝手中捧着的纸袋，又瞧瞧卫朝的脸色。他从卫朝捧着纸袋那只极稳的手上，看出卫朝虽然未能利落地接下黄得泉的铁锤，却不是丝毫不懂内力。

        卫朝朝他微点了下头。

        “那边儿的兄弟。”沈一刀喊道。

        “在。”卫朝应了一声。

        “麻烦你来帮沈某在台下数着，从这里下去一位英雄，你就记上一场，等到了三十六场，你来告诉我。”

        卫朝微一怔，只听周围人群中的英雄们发出一片鄙夷声。大家不相信沈一刀到了这个年纪，仍然可以连战三十六场不输，这是在狠狠地扇他们的耳光，说他们不如沈一刀。有些看不过去的人，害怕沈一刀打了不久就会败下阵，高声道：“沈兄何必如此？等打完了再按人头数不迟。”这是在给沈一刀台阶下。

        卫朝的喉咙动了一下。

        沈一刀深凹着的双眼中，透出一股冷冽的眼神，凝视着卫朝。

        “你不敢？”

        “……”

        沈一刀轻笑了下。“还是不愿？”

        卫朝心下发沉，道：“沈兄豪气。承蒙你信得过，卫朝不敢推辞，愿意帮你这个忙。”

        “好。”沈一刀说：“你在旁边躲好了，再从台上丢下什么刀枪剑戟，莫要伤着。”

        说话间，又一位健壮汉子翻身上台。这人国字脸型，脸膛泛着红光，个子微矮，手持一把长柄大斧，说道：“好大的口气。我周鳌来会会你！”

        周鳌在双手掌心里各“呸”了一口唾沫，紧握长斧，扎开马步，抬眼注视着沈一刀。

        台下懂些武学之道的人，一见这架势，便知他的下盘比刚刚的黄得泉要稳上不少，不由道：“这下有好戏看了。”

        沈一刀将眼前人好生打量了一番，再次扬起刀斜立在胸前，喊一声：“请了。”冲上前，手握刀柄自下而上向地挑动。

        周鳌知道对方是故意避开他下盘，要试探他上半身的力量，暗道，好毒的眼睛！仰过身子避开这一刀，右脚前探，长斧斧沿的一端往对方正要收回的大刀上一勾，手腕一拧，便立定下盘运力将大刀往回带。这一手乃是使斧人常用的“拖”字决。

        沈一刀吸了口气，觉得此人比刚刚那人的功夫强上不少。他紧握大刀，使七成气力往回拽，却见周鳌脸色如常，毫无费力之感，不禁喜悦起来，竟忘了体内气息的不适，心道：“好久没有跟人这样痛快地切磋了，我使出全力来，看你这矮子能在我手下撑几招。”他甩动手臂，狠狠用刀背在斧面上一磕。

        周鳌只觉一股大力从斧背上涌来，虎口被震得发麻，不得已松了松劲儿。

        沈一刀趁周鳌松劲儿的当口，将刀一转，刀身贴着斧沿儿极快地滑了出来。

        两人抬眼对视了下，经过刚才过这一招，都对对方暗暗赞叹。继而，周鳌使斧，沈一刀使刀，两人继续缠斗开来。擂台上兵器撞击声不绝，刀影和斧影混在一起，叫人难以辨别。不多时，两人已拆到了三十招往上，沈一刀仍旧大气不喘一下，周鳌的额头已渐渐渗出许多汗珠。

        台下众人眼看他们就要分出胜负，心头紧张不已，谁也不敢出声打扰。

        卫朝剥开一枚松子丢进口中，好似不知输赢的样子。

        松子摊旁边一人瞥见他，忍不住低声说：“这小子什么都看不懂，光顾着吃。哎，你真能数得清楚么？”

        卫朝道：“下来一人，就记一个数。这需要懂什么？”

        那人笑道：“单论记数确实不需要懂什么。可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谁要赢了，谁要输了么？”

        卫朝叹了口气，道：“正是因为我知道谁要赢了，谁要输了，所以我才不想懂得太多。”

        那人微一怔，又瞥了他两眼，道：“这话有意思。”不再多说，继续看台上的比武。

        卫朝心道：“沈一刀自上台就气息不稳，内力虚浮，已经是让了所有跟他比武的人一大招了。即便是有人最后赢了他，将他打下台来，他沈一刀照样是一条汉子！属实令人钦佩。”

        果不其然，到了五十招往上，周鳌每挥出一斧，就要大声喘息一阵儿，只是不肯服输，强行撑在台上。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大部分是为沈一刀提前鼓掌，而也有一部分人是被周鳌的脾气折服。

        沈一刀知道自己禁不起消耗，虽有心与周鳌奋战下去，却不得不到此为止。他说道：“兄弟，你也下去吧！”右手挥刀将周鳌的斧子荡开，左手极快地向前一抓，揪住周鳌衣领，将人高高举起，贴着空气掷了出去。

        周鳌喘出的气被打断，半截已呼了出去，半截仍留在口里，接着自己被当空甩出去，顿时感觉五脏六腑颠转了个个儿。他再也握不住手中长斧。长斧脱手而飞，直直地又朝那松子摊撞去。他这一柄长斧，要比黄得泉那一只锤更重。只听空中响起一阵斧刃擦风而过的呼啸。恐怕谁要是轻轻被斧刃擦着一下，就要被削掉一层头皮。众人眼见斧子飞来，慌忙躲闪。

        卫朝又伸手就斧柄一捞，紧紧攥住了，依照方才之法跟着长斧转了好几圈，七八圈之后，便将长斧上的力道卸下。另一侧端着松子袋的那只手仍然纹丝不动，松子再次跃起到空中，又掉落回纸袋里。

        初时许多人看卫朝不起，这回见他再次信手一捞，将飞来的武器接下，虽然姿势好笑，却不怎么真的笑了。

        周鳌站稳身子，走到他面前，道了一声“谢”。

        卫朝拱了下手，将长斧归还。

        沈一刀的目光再次跃过黑压压的人头，往卫朝身上瞧了一眼。不知怎的，当他瞧着卫朝时，好像已经忘了刚刚那场比武的激烈，而觉得卫朝身上有几分意思了。

        卫朝再次对他微点了下头，说道：“沈兄，第二场了。”

        第二场了，轻轻的四个字落在街面上，仿佛在人们心头抛下两块并不轻巧的大石。

        沈一刀心头也是没来由地一紧，抬头望了眼苍茫的天空。是，已经赢两场了，不知自己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

        茶楼上，许多人已离开桌椅，起身站在窗边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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