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引

“他们在这里！我找到他们了！”那刺客高声叫喊着给同伙报信，洋洋得意地准备邀个头功。

        山上本就安静，他的嗓门又大，声音一下就飘出去老远。不多时就有更多黑衣刺客闻风而至，一个个都手持兵刃，看起来是打算把以多欺少贯彻到底了。

        那年轻男人见状咬了咬牙，强忍着身上钻心的疼，一把拉起她的手往山顶跑去：“快走！”

        “这样岂不是被人逼上了绝路？”江槿月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山顶，她依稀记得这座山只有这一条上山的路，再往上走不过百步就是悬崖。

        “在援兵来之前能拖一刻是一刻吧。”那男人依然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颇有些临危不惧的风范。

        可这身后大批追兵已至，他口中所说的援兵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只不过，二人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分头行事只怕死得更快，她也只能将全部的希望寄托于这个陌生人。

        “杀了他们！”黑衣刺客们见他们不死心地逃跑，便齐齐地加快了脚步，一边叫嚣着一边飞速包围了过来。

        二人很快便被追上了山顶，前方不过数步就是悬崖，已无退路。江槿月站在那悬崖峭壁边，只略微低头瞟了一眼，心里就一阵阵地发慌。

        这要是失足掉了下去，怕是有死无生了吧，而且死状一定难看至极。

        那些蒙面刺客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江槿月虽然看不见刺客的面容，但只听他们狂妄不羁的大笑声，就知道他们一定正满脸嘲讽地盯着这两个被逼上绝路的人。

        黑衣刺客加起来总有十几人，个个都带着刀。江槿月天生体弱，从小就与武道剑术绝缘，而这位大兄弟如今又是受伤又是中毒的，就算他再怎么神功盖世，也终究难以凭一己之力迎战那么多刺客。

        援兵不知何时才来，只能尽力拖延时间了。江槿月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对为首的黑衣刺客微微一笑，双手叉腰道：“你们以多欺少、乘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些刺客见她胆子那么大还敢往前走，本以为她是留有后手，谁知她一开口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话，一时面面相觑。

        刺客头子冷笑了一声，不无嘲讽地说道：“小姑娘，你爹没教过你，不要和刺客讲什么仁义道德吗？”

        刺客们一听自家老大的这番有些不要脸的言论，立马争先恐后地放肆大笑了起来。

        江槿月却丝毫不为所动，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叹了口气道：“俗话说，盗亦有道。想来这刺客若无道可言，也是无法成就一番大事业的吧。”

        刺客头子翻起了白眼，把刀一扬，威胁道：“刺客有个屁的大事业啊！你少在这里大放厥词，信不信我这就送你下去见阎王？”

        青衫男人瞥了江槿月一眼，虽然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无奈，但还是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对那些刺客沉声道：“你们想要杀的人是我，这位姑娘什么也不知道，不如放她一条生路吧。”

        那为首的刺客嗤笑了一声，沙哑着嗓音嘲讽道：“呵呵呵，王爷大可放心，我一定会让你们两个在黄泉路上作伴的。”

        什么？王爷？

        江槿月心下一惊，原以为此人不过是被仇家寻仇了，想不到他竟然还是个王爷？而这些人竟敢在王城外刺杀一国王爷，又是受了谁的指使呢？

        当今圣上膝下子嗣不多，唯有三子二女。皇长子是太子爷，皇三子尚在襁褓之中，如此看来，这位王爷应当就是传闻中那整日不思进取、游手好闲的怀王殿下了。

        听说怀王性子古怪，既不能文也不能武，爱好是遛鸟看戏听小曲，是以虽被皇后养在膝下，却始终不受圣上待见。

        想不到这年头连遛鸟都要招来杀身之祸，看来生在皇室也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

        “不放就不放吧，说那么多废话作甚。”被称作王爷的男人将匕首横在胸前，看向那个刺客头子，却将话锋一转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王爷在朝中树敌颇多，事到如今怕是连自己都算不明白，到底有多少仇家正排着队等着取你的性命了吧？哈哈哈……”这刺客的声音本就沙哑，如今笑起来更是尖锐刺耳到了极点，江槿月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世间除了丞相大人，又还有谁会将我视作眼中钉呢？”年轻男人摆摆手打断了刺客不堪入耳的笑声，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顺他者生，逆他者亡。他为了替太子扫清障碍，杀的人还少吗？啧，树敌颇多这四个字，怕是更适合他吧。”

        为首的刺客闻言，只将长刀向前一指，却是不答：“王爷都死到临头了，还琢磨这些做什么呢？你与主子的恩怨与我等无关，王爷就不要白费口舌了。”

        虽然刺客头子并不想承认，但这一番话也等于把他们家丞相大人卖了。江槿月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望着山路，这么久了，她连援兵的影子都没看到一个。难道今日注定要折在这里了吗？

        她的目光转向了那位一直气定神闲的王爷，即便他身前是穷凶极恶的刺客，哪怕他的状态已经差到了极点，他依然稳稳当当地站在她身前，似乎想替她挡下一切灾厄。

        不知为何，虽然是初次见面，江槿月却总觉得自己对他的背影有几分熟稔之感。

        人家王爷身份如此尊贵，尚且能将死生置之度外，江槿月也不想逊色太多。她深吸一口气后攥紧了拳头，抬脚就要往他身边走。

        “跳……”

        一个苍老而温润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江槿月蓦地停下了脚步，抬头四下张望了许久，却什么也没看到，仿佛那个没头没尾的“跳”字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应当不会有老人出来当刺客吧，这也太拼了。江槿月摇了摇头，眼前的危机还未解除，她实在没有闲情逸致去考虑这些。

        怀王的目光扫过沉默不语的刺客们，又似乎眺望着更远的地方，最终颇为洒脱地叹了口气道：“看来今日不能活着回去了，我还有几句话想和这位姑娘说，请你们稍等。”

        那些刺客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或许也是觉得他们二人已是插翅难逃了，竟就这么默许了他的要求。

        “我早已看淡生死，却也不愿白白让他人为我丢了性命，只可惜……还是连累到了你。”怀王偏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眸，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必介怀，毕竟你早就让我走了，是我自己非要逞强嘛。既是我非要寻死，又与你何干？”江槿月笑着冲他眨了眨眼睛，也是一副洒脱的模样。

        “姑娘倒是性情中人，死前能结识姑娘也算我之大幸。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今生无以为报，若有来生……”方才还对她无比冷淡的怀王，此刻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看得出来，他为了拖延时间也是很努力了。

        几个刺客显然是等得不耐烦了，江槿月瞥见刺客头子悄悄地给旁边的小弟们使了个眼色。几人很快便将长刀握在手中，一步一步地向他们靠近。

        她正要提醒怀王注意身后，却见他脸上露出了个胸有成竹的微笑，还眨了眨眼睛冲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与此同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嚣的人声。

        有人在往这里赶来？是方才他说的援兵吗？

        江槿月抬眸望去，方才还空空如也的山路上，两队官兵正匆匆冒雨赶来。他们很快就看到了这里的景象，脚下的步子更大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怀王，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如今援兵已到，情势瞬间逆转，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你们是在拖延时间？！”那刺客头子总算反应过来了，咬牙切齿地拿刀指着他们二人。

        “是啊，这还不明显吗？”怀王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中的匕首，抬眼冷冷道，“看在你那么好骗的份上，现在缴械投降，本王或许能留你一命。”

        官兵们很快就围了上来，一个个都将手中的长剑对准了刺客的胸膛，似乎只等这位王爷一下令，他们就会即刻将刺客斩杀当场。

        其余刺客都面面相觑，胆子小些的连手里的刀都快握不稳了。唯有那个为首的刺客一拧眉，提着刀快步向他们二人冲来，嘶吼道：“痴人说梦！”

        没必要啊没必要，都说了优待俘虏了，你还非要跟人拼命？江槿月本想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怀王却不想跟他多废话，头也没回地丢下一句“站我身后去”，便提着短小的匕首上前迎战了。

        匕首虽小，却也异常锋利，他扬起手腕时，掌心的锋芒如同银光漫舞，顷刻间席卷起一阵腥风血雨。

        刺客头子没想到他会突朝自己发难，一时轻敌，手臂上便见了红，惊慌失措间连连败退。怀王嗤笑一声，虽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神情，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江槿月还记得怀王中了毒这档事，颇为无奈地望着他的侧脸，叹道：“早都说了不要逞能了……”

        “你不是不会武功吗？”刺客头子捂着受伤的手臂咬牙恨恨道。

        “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果然好骗。”怀王笑容款款，手中寒芒势如破竹，直直地刺向对方的胸膛。刺客头子大惊失色，堪堪提刀阻挡。

        他们两个一动手，其余官兵与刺客也二话不说就拼杀了起来。剑锋与刀刃相接，锵然作响，刀光剑影间，稍有不慎就会命丧当场。一时间，惨叫声与喊打喊杀声吼作了一团。

        江槿月自知不会武功，再怎么想出手相助也不想给人帮倒忙，索性安心旁观了起来。她趁机数了数，刺客不过十六人，官兵总有二三十人，想来这人数上有巨大的优势，王爷他们总不至于吃亏。

        你看，早都说了不要以多欺少了，这下时过境迁了吧。

        “快……跳……”

        又是方才那个苍老的人声，这一次他的声音似乎更近了，仿佛正贴在她的耳畔低语般。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语气也变得更急促了。

        一弯如烟的细眉拧作一团，江槿月四下张望了许久，目光穿过了正在厮杀的人群，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城隍庙上。

        尘封的回忆如潮涌般倒灌入了脑海，万千记忆顺着潮流汇聚到了最深处，凝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是一个眼神中满含悲悯，无论何时都在微笑的白发老人。

        “城、隍……”她口中喃喃着那一闪而过的名字，目光瞬间变得有几分恍惚。下一秒，映入瞳孔的却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漫天箭雨，那离弦之箭速度飞快地直冲着她的面门而来。

        “跳啊！来不及了！”

        那声音中急切的催促之意令她的身子猛地抖了抖，她迷茫的双眼一瞬间清明了起来，眼眸深处乍然亮起了一丝稍纵即逝的红光。

        人群中的怀王也看到了突如其来的箭雨，不过须臾，他已经跑到了她面前想要将她护在身后。

        “姑娘！”他才张了张口，就见江槿月冲他露出了个笑容，其中似乎蕴含着许多复杂到难以理解的情绪。

        他还没来得及看明白，江槿月就冷不丁地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带着他纵身向山崖下跃去。

        这姑娘瞧着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此刻竟然爆发出了可怕的力量，怀王甚至都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她强行拽了下去。

        怀王一脸惊愕地盯着她的脸:“喂！你——”

        他惊讶于她这一反常的举动，惊讶于她眼底那道有些熟悉的微光，以至于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支染着剧毒的箭矢堪堪擦过了他的脊背，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上。

        失去意识前，江槿月远远地看见悬崖边站着个人，那是一个探头探脑地望向他们的老人家，那张胖乎乎的脸蛋上还挂着慈祥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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