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神皇 > 大雍女子图鉴 > 第8章 青青子衿悠悠心

第8章 青青子衿悠悠心


三月二十六,祠部将于午后在太学前发榜。届时双榜四十四人的名录从右至右上列名姓下列来历,将一五一十地呈现在两张一丈长的皇榜上。而自昨夜起,参加春选的人彻夜难眠。天未亮即派人蹲守打听,时愈近而心愈紧,愈发难捱,长街古道但闻问讯声声。

        明月一晚未睡,晨起昏沉,翠叶纷披间鸟雀喳喳也不得主人问津。紫梢等人见状亦是心急,无从相劝,只得命人去太学相候,一有消息立即回转。然明月挂心榜单,饭食懒尝,于庭间来回疾步,坐立难安。

        直到琥珀来请,说是杨玘邀她同行,请她暂且过墙一叙。

        她到时,杨玘正专心一志地煎茶,听她脚步遥遥一指坐席。面前长案斜角插了几枝红桃,花艳似微醺。明月无心赏玩一会儿,仍是赞道:“这时节芳菲早谢,这几枝红桃倒是开得妙,是自哪儿折得?”

        恰当时玲珑进来,听见笑道:“还不是……”话音方出惊觉不对,忙收了口停了一瞬再道,“王三娘清晨入碧云寺,见桃花盛开,折来相赠。”

        明月闻言并未往心里去,不做应答,颈首微垂,清眸落在张开的琴谱上,字字描绘弦序、徽位,余处还用红墨做了批注。她也辨不出好坏,只道:“子玉好雅兴,难为今日还有余力做这个。”

        杨玘瞥了她一眼,见她愁容暗暗一笑,并不理会,道:“是江家五郎相赠琴谱,我见其中的琴理手法不甚明朗,聊做遣兴罢了。”

        炉间烟火渐消,杨玘亲自端碗送到明月面前,道:“常说茶中五味,我偏喝不惯,今日只有清茶一杯,你且试试。”

        明月端杯轻嗅,淡淡茶香萦鼻,入喉微苦,片刻后却又回甘,与往常大有不同。她细心品味,一面催道:“午时将近,子玉不着急?”

        杨玘早得了消息,饮了口茶气定神闲道:“结果已定,急与不急也无济于事。”

        明月却无她的好耐性,强压下心中急躁,站起来透过竹帘望外。碧色葱葱,雁阵传书。杨玘平日就觉她性情稍燥,有意打磨她的脾性,便让琥珀取棋盘过来与明月对弈。明月此时哪里有心下棋,不过几个来回就输得落花流水,无力回天。眼见日移过半,花影成团,越发得心浮气盛。

        “摇光不信自己吗?”杨玘捏着棋子,似在衡量棋局,眼也不抬地对明月说道,“今春参选的女子你大多都见过,三娘也与你说过一些,论胸中经纬,你又会输几人?”不等明月回答,杨玘再道,“日后入了朝堂,别人愈急你愈要稳,慢慢看,慢慢想,才能留意到旁人不曾留意的事。”

        明月听了细细琢磨,下定一子后才道:“子玉话中有意。”

        杨玘嫣然一笑,堵住她退路,道:“譬如我不心急,你怎么就不疑心我早知榜单几人。”说完果见明月睁大双眼,定定地看着她,似在犹豫此话真假。杨玘见状拍手大笑,也不提醒她,而是起身卷帘,任由棋局空置。

        “子玉,我有时候真是看不明白你……”好半晌才听到背后声响,杨玘仍是稳稳立在窗前,并不答言,等她细说。

        明月望着她的身影,行事总是胸有成竹,不急不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旁人看了却觉隔雾看花一般,朦胧地看不清辨不明,不知何时才能拨云见月,“子玉来到云阳所求为何?”

        杨玘背着她浅浅一笑,反问道:“摇光与我相交,是求志同道合,还是求意气相投?”

        明月道:“依我看来,这并无不同。”

        杨玘转身笑道:“既是如此,何必发问?”

        明月怔怔无话,两人间寂寞不语,唯听暮春花谢,日阳照尘。

        等到琥珀趋步入内,时日渐转,暗影方斜。明月听见动静立即抬眼,见是紫梢前来,欲起又停,端坐着十指交叠紧握,紧盯着她不放。紫梢额头已有薄汗,面上笑意早现,未站稳先行施礼,高声贺道:“给两位娘子道喜。”

        “当真!”明月心中大石立时落定,不顾姿态跳起来抢过紫梢递来的一卷草纸,细细查看。

        紫梢也为她欢喜,继续笑道:“怎敢欺瞒娘子,这是明山自太学门前抄录的,说是取九人,两位娘子都名列其中。”

        明月展开,入眼的便是邺城杨玘。她恨恨走到杨玘身侧,盯着她花容月貌,这时候才有心思玩笑,佯做愠色嗔道:“难怪你不急,原来是头名榜首。”杨玘只抿着嘴笑,和她一起低头去寻明月二字,终是隔了五人才见。

        “方才我们都说,娘子与七有缘,凡事总避不开七字,许是命中有数。”

        明月早已喜不自胜,不必再担惊受怕,将那草纸看了又看,卷了又展。杨玘忍俊不禁,又旧事重提:“早说结果已定,你何必心急呢。”

        明月但笑不语,复看草纸,这才发觉苏舒筠排在她之后。虽说两人间不过斗嘴,但想起她之言谈,此时能压她一个名次不由令人畅快。

        杨玘见状催道:“你且先回去,别让报信的人扑了个空。”

        明月应了,临走时又与她贺喜。等来人回转,又有赵家等谴人来贺,一一应过了,方来与杨玘再贺。琥珀、玲珑为二人备了酒席。酒至酣处,只觉人生快意不过如此,忍不住纵情放歌,庭中舞蹈。

        风习习,扬花落,香满袖,衣沾尘。天上月如钩,人醉不复醒。

        是夜回程,杨玘亲自送到门前,提醒道:“再过一月还有吏部试,我们还当准备妥当,可不能掉以轻心。”

        吏部试考察身言书判,比之春选容易得多,先前少有不录者。尤其杨玘为首,怎会不录。因而话虽说提醒二人,明月心知仅干系自己,暗道今夜轻狂,忙令自己冷静下来,再与杨玘约好明日寻往年他人的答卷窥其一二。临走时明月偏头再问道:“我仍是想问,子玉从何得知榜单?”

        杨玘扑哧一笑,道:“我说着玩的。”

        只做笑谈。

        数日后凤凰台赴宴,明月再见太子雍悫和方镜湖,初时尚存惊讶,但思及魏、宋二人,又觉情理之中。然当她趁隙想与杨玘分说一二时,却见杨玘处之泰然,全无异色。她只当自己未修得处变不惊之能,暗自生愧,更将太子勉励之语放在心上,回去后昼夜苦读,只求吏部试得尽全功。期间赵成康邀她去家中小住,与众姊妹同欢,才得偷闲一日。

        等到吏部试过,又是五月五。常娘子一早就率人将采来的艾草做成人状悬挂门上,驱邪避害。紫梢等人则将菖蒲泡入酒中,供众人饮用。明月得了悠闲,亲自与她们分发五色丝系在臂上。

        “娘子,今日浮秋河边飞舟竞渡,不去一观么?”红薇一面与明月系丝,一面笑嘻嘻问道。

        明月岂不知她的主意,故意道:“外头人多拥挤,不如在家独乐。”

        紫梢正踏脚进来,手上端了一盘开早的蔷薇,瞥见红薇受挫,嗔道:“娘子何故骗她,昨日不是与杨娘子约好一道去么?”

        红薇奇道:“我怎不知?”

        紫梢双目在她身上转了几回,挑出盛开的一朵为明月簪上,一面调笑道:“是谁非得亲自去采艾草不着家的?”

        红薇道:“往年咱们在家不也这样……”

        明月乐得见她们一唱一和,少女美妙的声音融合在尚无炎日燥热的夏叶中,似莺啼燕啭,令人心生愉悦。只是见红薇鼓着脸,又觉好笑,道:“今日你们自去玩吧,不必跟着我。”二人立时停了音,自觉不可,却被明月一句话堵住,“子玉已有安排,我随她去。”

        浮秋河两边观者如潮。平整处早有富贵人家设下帐幔,内中衣香鬓影,绰绰约约。而高地、树上则挤满了平头百姓,争观竞渡。

        明月立在帐前东张西望,回头招手杨玘快来,远处鼓声如雷,箫管奏鸣,各类舸舟似叶排成一线,一触即发间只听得轰隆一声响,舟如离弦之箭自岸边飞来,翻水劈浪,片刻后经过她们面前,方听齐声和歌,威武雄壮,高亢激越。明月顺着舟的行踪视线不离,都未察觉玲珑来到在杨玘耳侧低语。

        “摇光,我去会一位旧友,你在此等我……”明月忙中还不待问,就见杨玘已出帐离去,留侍的小丫头递来茶果,与她凑一处相看。等落后的船只也从眼前过去,周边设帐处纷纷命人跟随打听谁得锦标。

        明月正在兴头上,带着小丫头也随着人群往终点去,一路只听鼓声、乐声、水声、人声,耳边无静时。行至窄桥前,观者聚集得愈发多,明月尚不知发生何事,就听扑通数声,原是推搡间有人落水,一时叫喊声、求救声不绝于耳。小丫头眼睛尖,生怕有人伤了明月,一面伸手环住她,一面劝道:“明娘子,这里人多,只怕要生是非,我们先回吧,说不得我家娘子也回来了。”正说着背后突来大力,推得她直往前扑去,恰好撞着明月。

        “明娘子小心……”

        “小心。”明月趔趄间面前一道人影斜侧着为她挡住,余下半边青罗衣袖由明月抓着,耳边又传来声响,“你还好么?”

        “是你。”明月抬眼一瞧,惊中带喜。

        陈致宁眼略过袖摆,道:“这里人多脚杂,不便久留。”

        明月这才发觉手中青罗紧握,连忙放开手,随他而行。离了桥边,路宽敞许多。明月记得那日众人唤他静之,便问道:“方才多谢你,尚不知郎君姓名。”

        陈致宁道:“在下陈致宁,字静之。”又怕明月糊涂,添上一句,“舍妹陈妙言。”

        明月恍然大悟,知悉他的来历,竟是度支尚书家的公子,于是贺道:“令妹榜上有名,未及恭贺,还请莫怪。”

        陈致宁侧脸笑道:“你们同年又同榜,当是志趣相投。她在前方设帐,我正要去寻她,可愿同去?”

        明月摇头道:“我与子玉同来,怕她等着急了。”陈致宁并不强求,又问了她的去处,道是可同行一阵,送她归去。

        途中陈致宁与她介绍云阳风俗景致,赢得笑声铃铃,蔷薇花颤。末了提及吏部试,婉转劝道:“苏舒筠性子急切,日后若见了,还是不要与她争锋。”

        明月道:“她说的实在没道理……”瞥见陈致宁一脸不赞成,话到尽处声音就低了下去,心中竟也觉不悦,赌气道,“我以后见着她不说话。”说罢又惊觉没道理,哪怕是杨玘相劝,她也不曾这般赌气。她心中暗思,肠回百转,脸上竟微微泛热。

        陈致宁不曾察觉她的异样,微微一叹:“我何曾是这个意思。她祖父为吏部尚书,掌管官员任职、迁调考绩,你日后涉入朝政,此时树敌全无好处。便是今次吏部试,想要从中作梗也易如反掌。”

        明月非是不明理之人,又因心思未明增添羞意,两颊更是讪讪。陈致宁点到即止,见状也不再多说。

        将至时,迎面正遇上两人。来人见了陈致宁,乖巧喊了声“兄长”。另一人却是陆霜龄,见二人同行略微惊讶,眼睛一扫而过闪过几分探究。

        “大兄,方才与阿筠她们斗草,今年又是我赢。”说罢将手中卷纸递与陈致宁,眉眼灵动,满脸欢喜,“我将对子全记了下来,大兄且先看看。”

        陈致宁只有这一个同母妹妹,两人相差几岁,平日亦是十分宠爱,闻言随即展开。明月在旁恰看见其中文字,原是文斗,不拘本名别名,有几处的确新雅可爱。不过陈妙言秉性柔和,字迹却可谓龙漂凤泊,与人极为不同。

        陈致宁看了大半笑道:“这其中只怕又求人帮你。”

        心知他指的谁,陈妙言握着陆霜龄的手亦是笑道:“陆家姊姊乐意得很,何需我求。”

        陈致宁侧身道:“有劳照应舍妹。”

        陆霜龄含笑应道:“我与阿言交好,郎君不必客气。”又与明月道,“明娘子可是在寻杨子玉?方才我们也遇见,她往那边去了。”说着指了一处,正是明月先前所在。

        明月谢过,开言告辞,行至十数步,又忍不住回头相望。恰当时陈致宁亦回首,两人遥遥相对,清风绿水,当是佳期。

        等到了设帐处,果然杨玘已回,正怡然自得与王瑶卿说笑,见她来就道:“今日三娘宴客,我们去讨杯酒喝。”

        三人登车之后又启闲话,明月想起陆霜龄,问道:“上月吏部试,陆霜龄并未前去,真是奇怪。”

        王瑶卿闻言诧异地看着她道:“摇光怎么一时聪明一时糊涂?”

        明月也不羞愧,拉着她的衣袖腆着脸笑道:“还求三娘指点。”

        杨玘睨笑道:“太子年近弱冠尚未婚配,估计太子妃也要定了。”

        明月听了心中微怔,若单论相貌家世,太子与陆霜龄的确十分相配,可陆霜龄春选仅次杨玘,放弃实乃可惜,便十分惋惜道:“可叹人的婚姻竟也不能自主。”

        王瑶卿扑哧笑道:“摇光说什么傻话,不说世家贵女,便是太子,于婚事上也无从做主。”说着便微微压低身子,与两人悄声说道,“说起这事,我前几日正好听了传闻。原是三年前就有人奏明苏家长女贤良淑德,可做皇家妇。到后来陛下却以太子年纪尚小给驳了。如今苏家大娘子蹉跎到昨年秋天才远嫁,云阳之中适龄贵女两只手也就数没了。”

        明月闻音知意,问道:“三娘的意思莫非太子妃一事尚无定论?”

        王瑶卿会心一笑:“都说两位圣人于此不谐,咱们呀,只看着就好了。子玉以为呢?”

        “子玉?”明月再唤了一声,杨玘堪堪抬眼,见两人都看着自己,勉强微笑道,“此为官家家事,与我们何干。倒是摇光日后遇着苏娘子,可不能像先前那样,说不准人家日后入主东宫,头一个拿你问罪。”

        明月撇撇嘴,埋怨道:“一个两个都来劝我,我又岂是莽撞之人?”

        王瑶卿听着话音拿眼觑她,数着手指笑问道:“还有谁呢?”分明是取笑她,明月轻哼,拧了一下她的腮,两人只去打闹,唯有杨玘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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