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一间修在山顶的茅草屋，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被封给刮走的样子，屋外还修了一圈篱笆，篱笆修的不高也不矮，只防得了里面养的几只家禽飞出去，却防不住有贼想进来。不对，贼要是看见这座茅草屋，说不定还会心软施舍几个钱给这破屋的主人。

        院子里，种的豆苗稀稀拉拉的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正在被两只看起来营养不良的鸡啄食着。

        院子外，站着一个贵气少年和一位美貌女子。

        少年一身白色长袍，衣角和袖口都是金线绣出的曼枝花纹，那金线不是俗物，绣出的花纹在阳光下竟显出粼粼波光，好似那曼枝自有生机，在衣料上也能生长。少年也不似凡间俗人，一脸的雍容贵气，只是那贵气的脸上却满是不耐烦的神色。

        少年身旁站着一个美貌女子，一身碧色长袍，罩着一件轻纱外衫，虽衣着不若那少年一般显贵气，但只消看那女子脸庞和身段一眼，便会觉得神魂颠倒，惊叹世间何处有此美人。

        少年先开了口，“他这住的地方，在凡间来说也算差的。”语气中是满满的嫌弃。

        美貌女子微微一笑道：“随性惯了，于他而言，能遮风避雨就够了。”

        “没追求，”少年下了判词，似是觉得一院子家禽的气息太浓烈，皱了皱眉，摊开一面玉柄折扇掩住了口鼻，道“咱们进去吧。”

        破烂的木门被推开，两人跨进屋内。扑面而来一股潮湿的气息，贵气少年忍住了呕吐的冲动，一抬手指，桌上唯一的一只蜡烛燃了起来。

        一支蜡烛的光虽微弱，但照亮整个不大的屋子却是足够了。一张木桌，上面只有几只缺了口的破瓷碗和一只快要燃到底的蜡烛。木桌旁紧挨着的是一张缺了一条腿的木床，被用捡来的石头一层层的垫着。木床上一个灰色的人形裹着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被子蜷作一团。

        贵气少年瞥了一眼床上的灰色人形，强忍着怒火，“端敏，你给我起来。”

        床上那人形微微动了动，半晌，只是翻了个身。

        见那人形没有反应，少年额上似是有青筋跳动，抬手一扇，一阵疾风刮向木床，那用石头层层叠叠堆起来的床脚立刻被疾风吹得四散崩塌，失去平衡的木床立刻倾斜，床上那灰色人形连同一床的枕头被褥一并滚到了地上。

        “唔”，那人终于醒了过来，揉了揉被摔疼的屁|股，抬脸面向两人的方向。只见那人虽然轮廓清明，但原本该是长着一双眼睛的地方竟然是空的，只有皱皱的皮肤附在眼眶上。

        美貌女子微微有些惊讶：“敏行，我送你的那对桃木眼珠呢？”

        那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睡觉戴着有点硌得慌。”随即在地上的被子里翻找了一番，将两颗眼珠安回眼眶中，轻轻揉了两下，那桃木眼珠竟然像活了一样在眼眶里转动，随即就变化得和常人的眼睛无异了。

        祝敏行望着二人，看起来很高兴，道：“凝光、庆元，你们怎么来了？”

        凝光浅浅一笑，把祝敏行从地上扶了起来，指尖一挑，那四散的石头自动回到床脚堆叠起来，散落在地上的被褥枕头也自动归位。

        另一边的庆元皱着眉，没在屋里能够找到坐下来的地方，从袖口中摸出两粒金豆子，金豆子落到地上“嘭”的一声，变成了两把金色的木凳，庆元示意凝光过来坐下。

        “喝茶？”祝敏行依旧是笑嘻嘻的。

        “不喝，我嫌脏。”庆元白了一眼，“我给你的钱呢？”

        “用来盘了这个院子，剩的喝酒用的差不多了。”

        庆元恨铁不成钢的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子，那钱袋子轻飘飘的，里面好似什么都没装。

        “最后一次借你钱，”钱袋子被放到了桌上，庆元用扇尖轻轻一点，那钱袋子立刻变得鼓鼓囊囊。“之前修缮司命殿的围墙你知道花了我多少钱吗？要不是司命拦着不让杀你，我真想把你剁了砌到墙里！”

        “是是是，仰仗财神大人给我擦屁|股，祝某当牛做马无以为报。”看到钱袋子祝敏行脸上笑意更甚，忙伸手去拿。

        “啪！”伸向钱袋子的手被折扇打的缩了回去。

        “别急，有条件的。”庆元道。

        “好说好说，什么条件，祝某定当竭尽全力为财神大人尽犬马之劳。”祝敏行拉了把木凳坐下，目光却是紧紧盯着钱袋子。

        “司命有个任务要派给你。”凝光道。

        祝敏行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可我已不在司命殿了。”

        “那是你自己请辞的，司命可没同意。”庆元白了一眼，“端敏，这仙君之位还给你留着呢，别不识抬举。”

        “凡间有个地方近来气运流动有异，司命想叫你去探查一番。”凝光简明扼要的说道。

        端敏仙君尚在仙界时在司命殿挂的闲职就是负责探查凡间气运流转的差事，如今人走了，闲职虽挂着，但该做的差事自然是分给了下面的一众小仙。祝敏行离开仙界也有几百年了，探查某地气运流转之事按理来说是不应该落到他头上来做的。他明白，这是司命想寻个由头把他调回仙界。

        但是，他不想。

        “说笑了，我如今没了仙力，与凡人无异，这种事干嘛叫我去？”心中再不想，面上也要打哈哈的敷衍过去。

        “别急着拒绝。”庆元似乎早就预料到祝敏行不愿意去，收了折扇，解开腰间的乾坤袋，在里面一番摸索，取出一把短刀拍在桌上。

        那短刀只有一尺七寸长，刀鞘通体漆黑，上面镶着鎏金雕刻的流云图案，刀柄末端系着一块不大的红绸，这红绸一看就是被故意撕成了两半，刀上系着的只是其中一半，这一半红绸上用细密的金线绣着一枝梅花的样式。

        祝敏行大喜道：“斩红！”

        没错，这把看起来无甚特别的短刀正是当日端敏仙君大战龙族太子时提上门去砍人的“西瓜刀”，按理说，原本应该是一把长刀，只是当日在于龙族太子大战之时被天雷劈成了两截。

        这把刀确实是西瓜刀没错，是祝敏行还没被点仙之时在凡间某日无聊又想切西瓜吃，寻了块上好的生铁，自己铸了一把西瓜刀，还给这把刀起了一个非常应景的名字——“劈绿斩红”，只是后来发现打架之时唤神刀“劈绿斩红”有点太花里胡哨了，后来干脆改名叫“斩红”了。

        祝敏行被点仙之时司命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一想到自己成仙之后是饭也不用吃了觉也不用睡了，一应的衣服首饰、床单被褥自然是用不上了，要说还能有什么东西能当做人时留的念想，也就这一把西瓜刀了。于是，这把西瓜刀也沾了主人的好运气，登入仙界，成了一件神兵仙器。

        当日与龙族太子大战之后，断刀被司命殿收了回去，如今将刀出鞘一看，断口处被重新打磨过，成了一把短刀。

        像是感应到了主人，斩红在鞘中发出阵阵嗡鸣。祝敏行伸手轻抚着刀身，斩红像许久未见到母亲的孩子，在主人手中微微震动着，过了许久，那嗡鸣才渐渐平息下来。

        “把斩红都拿出来了，是要我非去不可了？”祝敏行依旧是笑着，但眼底却没有笑意，“如果我还是说不去呢？”

        “我早就说过了，我现在只想像凡人一样过活，仙君之位也不用给我留着了，本来我也是德不配位，”覆在刀鞘上的手收回，祝敏行收敛了最后一丝笑意，把刀推回向庆元的方向，“刀也拿回去吧，以后仙界的事，别来找我。”

        庆元那样的脾气，听到这话，早就应该暴跳如雷了，可奇怪的是，祝敏行的这番话像是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还是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摇着扇子，不急不缓道：“我当然知道拿斩红作为筹码是不够的。”

        “那么，加上一对原本就该属于你的眼睛。”

        “再加上被剥去的一身仙力。”

        祝敏行翘着二郎腿，挖着耳屎，表示不感兴趣。

        “还有放那个孩子和一村子的人投胎去。”

        屋内一阵沉默，祝敏行放下翘着的二郎腿。直愣愣地看着庆元，如果那双眼睛不是桃木做的而是他原本的眼睛的话，流露出的应当是十足的渴望之情。

        祝敏行怔住，“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庆元笑道：“当然不是我说了算，是司命说的。只要你完成这次的任务，就放他们去投胎。这买卖还不划算？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

        “好，我答应。”还没等庆元说完，祝敏行开口。

        “仙君之位也还是会为你留着，司命说过，那个位置，除了你别人都不行。”祝敏行的反应似乎正中庆元的下怀，“凝光，任务的事你给他讲讲。”

        一张白色的手绢从凝光的袖口飞出，飘飘然落到桌上变成一张宣纸大小，凝光从桌上的竹筒里抽出一支筷子，瞬间变幻成一支毛笔的模样，那毛笔像有生命一般自行在白绢上龙飞凤舞，不出片刻，就画好了一副山水地图。

        地图画完，毛笔竖着悬在半空中，而笔尖所指之处被重重一笔圈了起来，那是一座不大的村庄——蒋家村。

        凝光开口：“你常在人间行走，必定知道这人间的气运时常流转，不会在某一处过多的聚集。如果过多的聚集，必然是有邪祟故意而为之。”

        “蒋家村地处人界榆阳城附近，村子不大，因当地的大户姓蒋，世世代代都住在那里，所以从很早之前这座村子就叫蒋家村。我曾查阅《开宗人界运势录》，蒋家村虽不算一块福地，但气运流转一直很正常，甚至近几年有清运提升之势。但，从三个月前开始，蒋家村的气运断崖似的开始下落，厄运不断聚集，再这样下去，不出半年，那地方会成为一块死地。”

        “人界地域厄运聚集，一般不都是恶鬼出没导致的吗？叫那处的地仙查查看最近是否有恶鬼出现不就行了？”祝敏行道，但隐约的他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这世上的人千千万，命格也有千千万，所以天道定命格为“九乾”，将人间命格归根结底分为上中下三乾。上三乾为“势昌”、“福遇”、“清身”，上三乾者投胎入世起便易得清运加身，倘若修行得当入仙界亦不是难事；中三乾为“小得”、“平庶”、“避落\"，人间最多的就是中三乾命格的人，他们是普罗大众的一员，得清运之机不多，厄运亦如此，平淡安稳度过一生便算是圆满；下三乾为“失运”、“不渡”、“极噩”，下三乾者虽入世时为人，但从出生之日起就易聚厄运从身，多半会夭折，更不幸者死后会堕入恶鬼道，成为为祸一方的恶鬼。

        凝光摇了摇头，道：“这事怪就怪在当地的地仙查探多次，报上来的结果都是\"\"未曾查探到恶鬼出没的迹象\"\"。”

        “未曾探查到恶鬼出没？”祝敏行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若以人力，终身修行，能改变自身气运已属不易，何况一方地域？”

        “有没有可能，那地仙在说谎？”庆元摸着下巴推测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地仙在仙界来说算是仙力最低微的，如果地仙被更强大的恶鬼威胁向仙界送假情报我们也不得而知”凝光严肃道，“所以，我们需要有人去查清楚这件事。”

        祝敏行却道：“地仙虽是仙界众仙中品级最低、仙力最微的神仙，哪怕打不过寻常的恶鬼，却也不会那么轻易的被恶鬼所胁迫。寻常恶鬼伤不了地仙的性命，如果地仙真的被胁迫——”

        “那恶鬼定然不是一般的恶鬼。”

        凝光望向祝敏行的方向，“司命考虑到了这些，所以，叫我们把斩红给你带上。虽说你现在还未获准拿回仙力，但此去探查，必然是需要些东西防身的，如若真是恶鬼作祟，你与那恶鬼对上了切忌缠斗，回来禀报仙界，自会有人去处理。”

        祝敏行想起入凡几百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司命了，寻常的神仙，登了仙之后总是喜欢化形为自己最年轻气盛、春风得意的时候的模样，而司命却不同，听闻他在凡时是一介布衣书生，含辛茹苦的读了十几年书，在状元及第之时飞升，升上仙界之后没有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大红的状元服，只还是着一身布衣，一副书生模样。

        众仙不明白司命为何点祝敏行为仙，祝敏行自己也不明白，在与敖驭那一战之前自己并没有在任何方面显露出什么天赋，哪怕是在凡间修道的时候，自己在道门一众师兄弟之间也是平平无奇的人。

        ——那日点仙，珉山道门一众，千人跪拜在长阶上，人人都以额触地虔诚而又期待着。

        “仙人抚顶，授我长生”是每一个入了道门的弟子终生的信仰和追求。祝敏行当然也在其中，他的跪姿看起来及虔诚，只是心中料定道门修者万千，成仙的那个定然不会是自己，于是便用余光注意两侧，想着看看仙人穿的是什么鞋子，是否有山下陈阿婆做的穿起来舒适。

        只是这样想着，他便看到一双样式普通的布鞋停在了自己的身侧，随后，他又感觉自己的后脑被人轻柔的抚摸了一下。

        祝敏行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他？不光祝敏行疑问，周围的一众认识他不认识他的道门修者都十分疑惑，投来的目光有不解、有嫉妒、有不甘，唯独没有相信。

        “你将来有大作为。”司命只是这样回答了他。

        就像凡间所有父母都会用来诓一诓小孩子的话——“你将来会有大作为”，祝敏行一开始也相信了，入了仙界，他像一个第一次上私塾的孩子，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学。但是，时间一长才发现，自己被架在“端敏仙君”的位置上，却是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每日在自己的殿中无聊发呆，时常会听到司命拨给他的几名仙侍在背后嚼舌根。

        仙宫之中还是太冷清了，冷清得让他觉得没有一点人味。

        ——不对，仙宫之中怎么可能有人味。

        于是他向司命求个能到凡间去的差事，难得的是，司命没有拒绝，远离了仙界，哪怕有人在背后嚼舌根，那也与他无关了。

        ·

        “此一去，难免会遇到些危险，我替你准备了些东西。”凝光说着，解下乾坤袋，拿出一堆东西。

        “这个是黄符纸，配着这盒朱砂用，危机时刻没有朱砂，用你自己的血也是一样的”

        “这个是玄天镜，上好玄铁铸的，凡间一般的兵刃都破不了它，危急时刻防身用”

        凝光滔滔不绝的介绍着乾坤袋里的法宝。

        祝敏行扶额，大约知道了自己在众仙眼里是多么的弱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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