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蒋家村原来不叫蒋家村，那是在很久之前了，经历了战乱之后的一些流民逃难到这个地方，瞧着山清水秀，风水不错，于是就在此定居。一开始只是几户小小的人家，后来，各种逃难来的人越来越多，这村子也逐渐形成了，至于那时候这村子叫什么，已经无从考察了。

        在这一众逃难的人当中，有一个姓蒋的人，生来便比旁人多了几分生意头脑，某日无意在山上发现了一种开的嫣红的花，于是灵机一动，将花种带回家培养。那花的花期极长，能从寒冬开到盛夏，最为神奇的是，不同季节开出的花瓣虽都是红色，但红的各不相同。

        那人将花瓣研磨，经过简单的加工，竟然能制出品相上好的胭脂、口脂，于是，蒋氏将那花命名为“胭脂花”。

        彼时恰逢怀阳王封地立都，临近村子的榆阳城成了封地的都城，顿时，榆阳城变得繁华起来。蒋氏心思活络地将自己制作的胭脂、口脂带到榆阳城的集市上去卖，没成想，因这上好的品相，城中的贵妇小姐们竟是争相购买，一来二去，蒋氏赚的盆满钵满，成了村里的大户，后来生意越做越大，蒋氏雇了全村的人种植胭脂花，生意好时连皇城那边也有人不远万里过来采买，因着蒋氏，全村都挣了不少钱，故而有人提议，干脆将村子改名叫蒋家村以表达对蒋氏的感谢。于是，“蒋家村”的名字就这样沿用了下来。

        ·

        深夜，蒋府。

        夜深无风，廊下悬着的一排白色灯笼上印着大大的“丧”字。

        灵堂中放着一口黑木棺材，里面是蒋府死去的三儿媳吴氏，因着习俗，棺材要在灵堂里放上三日等着死者的亲友来吊唁，然后在第四日的日出前钉上棺盖，运到坟地里葬了。

        今日已是第三日了。

        吴氏生前是一户落魄书香门第的女儿，因着姿容不错，家中长辈教过几年识字，比着寻常普通人家的女子更显得几分贤良淑德，年方十七，家里便急着托媒婆四处说亲，好为家里换来点补贴家用的彩礼钱。

        蒋家的三少爷自幼体弱多病，年前那会儿，来看的郎中都说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蒋家上下殚精竭虑想着给儿子续命，恰好听到媒婆说吴家要嫁女儿，便给了厚厚的彩礼将吴氏迎进门给三少爷冲喜。

        吴氏进门之后，这“冲喜”似真的有用般，那本该短命的三少爷竟是熬过了一个冬天，可好景不长，入春不过一月余，三少爷就撒手人寰了。

        三少爷死后，没过多久，吴氏便自饮毒药随着夫君去了。

        ——这是蒋家对外的说法。

        小桃可不信。

        小桃在堂下坐着，手里一张一张地往火盆里递着纸钱。

        按规矩，灵堂开三日是为了方便亲友能赶来吊唁，可足足三日，这西院的灵堂竟是一个人没来过，不光蒋府的人没来，连吴氏娘家的亲人，也是一个都没来。

        因着她是三少夫人院里的，所以府里许她为吴氏披麻戴孝，可小桃却觉得，恐怕这世上自己是唯一一个为吴氏披麻戴孝的人了。

        小桃是伺候在三少夫人院里的丫鬟，原先是在伙房帮厨的，因着三少夫人院子里缺人，便被调了过去。小桃去了才知道，三少夫人院子里就她一个丫鬟。

        从入门开始，三房院子里的丫鬟小厮们都只在三少爷屋里伺候，三少夫人嫁过来之后府里压根就没给她安排下人，一干的洒扫、整理、做饭都是三少夫人自己动手，只因着前些日子三少夫人崴了脚，不得已向夫人提出要个丫鬟打下手。

        小桃觉得三少夫人生的得好看，只是性子柔柔弱弱的，常被院里的下人欺负，每当她想要为三少夫人出头时，三少夫人总是拦着她说“寄人篱下，不可出头”。

        小桃还记得三少夫人入门那日，她从没有见过这般简陋仓促的婚礼，三少夫人从侧门被抬进来时没有火红的炮仗、没有吉祥的唢呐，更没有一个迎亲的队伍。抬着三少夫人的轿子进了侧门，轿帘被风掀起一刹，小桃瞥见轿子里是一个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顿生好奇，跟着轿子一路进了祠堂，只看见新娘子下了轿子被拉到祠堂里，跟一只胸前系了朵红花的公鸡拜了堂。

        拜了堂之后，三少夫人就被安排到最西边的院子里，自生自灭了。

        三少夫人是不可能为了三少爷自尽的。

        小桃的想法很坚定，三少夫人进府之后根本就没跟三少爷见过几面，三少爷一直病着，卧榻好几年了，时常是昏睡着的，偶尔醒过来的时候更是浑浑噩噩，小桃猜想，他连自己娶了个媳妇这件事恐怕都不清楚。

        三少夫人是嫁过来冲喜的，府上谁都不提，但谁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嫁过来冲喜的人，连自己丈夫都没见过几面，怎么可能情愿随他去死呢？

        按规矩，人死之后在灵堂停放的三日内，堂内的香火不能断，小桃一个人要负责给堂内的炉里换上新香，又要时不时往火盆里烧纸钱，三日来愣是没有合上过眼，只因着小桃想着好好地送三少夫人走，愿她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小桃环视了一圈堂内，香案上是新上的香，左右烛台上的蜡烛也还没有燃尽，火盆里的纸钱应该能燃上好一会儿。

        正值初春时节，虽化了雪，但夜间还是冷得有些刺骨。火盆里燃着纸钱，昏黄的火光印在小桃脸上。

        小桃倚在柱子边，向着火盆的方向挪了挪，两个眼皮不断的打架，不出片刻，她便倚着柱子睡着了。

        在小桃闭上眼的那一刻，原本无风的廊下，悬着的一排丧事灯笼竟然无风自动的摇曳起来，堂中那口黑色棺材中死去不久的年轻女人，倏的睁开了眼！

        ·

        西院一墙之隔，是蒋家祠堂。

        生意之人信奉先辈庇佑，供奉着蒋家祖宗的祠堂，香火是不能断的，故而蒋家的祠堂不管是白日里还是夜间，都是灯火通明、香火不绝。

        然而，生意之人平日里都是忙得不可开交的，蒋家人不可能每日都有闲来祠堂给列祖列宗的牌位续上香火，所以从附近的寺庙专门请了一位僧侣，日日替蒋家人打理祠堂。

        蒋家在方圆十里的村落中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时常会给附近的寺庙捐很多香火钱，故而上蒋家打理祠堂一事对于那些和尚来说，算得上是个包吃包住、清静悠闲的美差。

        只是，不知为何，蒋家最近请走了专门打理祠堂的和尚，每日都是蒋家老爷蒋华带着夫人孩子亲自祭拜，甚至，还不许下人进祠堂。

        府内府外自然是议论纷纷，有所谓“知情者”说，蒋家到这一代三个儿子，长房长子乖顺听话，但是没什么经商头脑，二房少爷自小就与家人隔阂极深，一心只读圣贤书，想入仕途，三房少爷从小体弱多病，床都没下过几回。因着嫡庶尊卑，蒋家的生意传给了长房长子蒋荣，蒋荣从小就学了不少商贾之术，但许是天赋不高的缘故，蒋家的生意到了蒋荣手里竟然一日不如一日。生意人向来对鬼神之说信得深，一家人便日日到祠堂祭拜先祖，为蒋家的生意求得保佑。

        祠堂内，一须发皆白的老人跪在蒲团上。大儿子蒋荣跪在父亲的左侧，低着头，而蒋荣的右边，地上躺着一团人形，那人手脚皆被麻绳紧紧束缚住，口中被塞了厚厚的棉布，额角似有被重物击打过的痕迹，血迹还未干透。

        蒋夫人上前点了一炷香，递到老人手中。

        蒋华颤颤巍巍地接过，道：“开始吧。”

        “凡俗不敬，蒋氏一族，躬身恳请，神女大人，降下神识，救我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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