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月下叙旧

“果赖果赖，恰饭咯！”唐无罅在院中吆喝着，玉蟾宫这边的下人帮忙摆好了碗筷桌椅。

        只见正中央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只双耳铜鼎，铜鼎中间有高高的排烟圆柱，圆柱之下放置木炭，圆形铜鼎中，则放着火红色的料底。水已烧开，满院都弥漫着麻椒和辣椒的香气。

        “哎，你们蜀中的古董羹果然和我们北方的不同呢！”颜司虞好奇地看着这口铜鼎，用手比划了下“你们的排烟孔好高啊，我们那里的是五格锅子，烟从镂空装饰中排出。再说这炭烧面积，也比我见过的古董羹打多了。好棒啊！”

        唐无罅听着颜司虞又惊又喜的夸赞，有些飘飘然，他十分得意：“当然，我们川人，可不像你们中原人，瓜兮兮滴。”

        “瓜兮兮是什么呀？”颜司虞不明所以。

        “他说中原人傻。”虹以歌抢答。

        唐无罅当场愣住：“瓜婆娘，我跟李嗦，李莫要挑拨我跟盟主肥的关系。”

        “不会啊，我们中原人有时候就是不太懂变通呢。谢谢你请我吃古董羹，等我回去也架个锅子，礼尚往来啊。”颜司虞眼睛亮亮的，语气十分诚恳。

        颜司虞这人，五官拎出来单独看，并无极其惊艳的地方，可偏偏组合在一起，却让人除了“极好”，再无别的词语可以形容她的容貌。她本就是弱柳扶风之姿，通身书卷气。放在一茬子武林人士当中，真真超凡脱俗，宛若仙子。

        她又是单纯善良的性格，光是那一派真心，就足够动人。何况现在，她眼中闪烁着欣喜的光芒，定定地看着唐无罅。

        唐无罅面对这样的姑娘，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当即就脸红了，连话都说不太利索了：“你……你喜欢吗？我我我我送你……你你你你莫嫌弃……”

        虹以歌摊手，冲唐无缺比了个口型：“哦豁，完蛋。”

        唐无缺无奈扶额，而后招呼众人入座。

        饭桌上，唐无罅很是殷勤，颜司虞的碗就没空过。更绝的是，唐无缺这个瓜娃子，一向是五大三粗的，根本不会照顾人。可是这次，不待颜司虞开口，他已想到颜司虞是北方的姑娘，不擅长吃辣，主动倒了两碗水，拿着公筷替颜司虞涮去辣味。在凉水里涮过，还不算完，须得在温水里再泡泡，泡热乎了再夹到颜司虞碗中。

        桌上其他人跟着起哄，气氛很是热闹。

        唐无缺却是一个劲地叹气，本就冷峻的面庞，现在看起来更严肃了。

        虹以歌低声揶揄道：“别愁眉苦脸嘛，颜司虞这姑娘，挺不错的。你弟弟若是娶了她，真的算是高攀了——盟主府的千金。指不定多年后还是武林中的一段佳话。”

        唐无缺比虹以歌高出一截儿，他听完虹以歌的调侃，脸色更加不好看了。从虹以歌的角度看，这唐无缺怕是下一秒拿着机关弩暴了她的头，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劝你不要搞事情。”唐无缺淡淡看她一眼。

        “我能搞什么事情？按头让他们在一起？”虹以歌笑了几声。而后将羊肉片放到嘴里，咀嚼了起来。

        唐无缺欲言又止，良久，才憋出一句话：“你不要装。”

        虹以歌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眼唐无缺，但并没有回话，而是闷头吃肉喝酒。当酒杯再度满上，她霍然起身，含笑敬酒：“各位来来来！我呢作为东道主，先敬各位一杯。各位从蜀中远道而来，困在岳阳，对此虹某深表遗憾和同情。但既然能遇到，便算是我玉蟾和唐门的缘分。各位在这里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和虹某说，虹某定当为诸位尽力。也当助唐门早日离开岳阳，奔赴杭州三台阁。

        “我与唐无缺唐少侠，也是旧识。在荒原上，虹某受唐少侠照顾良多，心怀感激。如今老天给了我一个还人情的机会。虹某自当珍惜。

        “这杯酒，一敬旧友重逢；二敬唐门无双；三敬上天缘分。虹某先干为敬！”

        话罢，虹以歌仰头，将手中烈酒一饮而尽。

        “好！”座中诸人纷纷鼓掌。

        唐无缺亦起身，与虹以歌碰杯，声音低沉：“谢宫主招待。”

        “客气。”虹以歌点头致意。

        而后餐桌上，唐无缺没有再试图和虹以歌唇枪舌剑一番了。

        这顿饭，玉蟾、唐门一行人，吃了近一个半时辰。杯盘狼藉时，星稀月明，月渐西斜。纵然是春天，深夜的风也有些冷。众人三三两两散去，只留了一些人收拾残羹冷炙。

        庄子里的下人本想独自收拾这些的，但是虹以歌却说最近城中闹瘟疫，要亲自动手洗碗。唐门的人也想来帮忙，却被虹以歌劝了回去。

        颜司虞自然也是跟着虹以歌一起打扫，她常年干粗活，做这些活计，看上去比虹以歌还熟练些。

        唐无罅本想帮颜司虞来着，却被自家兄长拎着后颈，揪了回来。

        “锅，李啷个不让我去嘞？”唐无罅委屈巴巴。

        唐无缺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去了作甚？讨好女孩子？”

        唐无罅没有说话，默认了。

        见弟弟春心萌动的样子，唐无缺既无奈又不忍，他犹豫再三，将残忍的现实说了出来：“你和颜姑娘不可能的，父亲不会答应你娶她的，可快把你的心思收起来吧。”

        唐无罅眼眶红红倔强道：“锅啷个就晓得老汉不让我娶她嘞？她可是盟主的千金，娶了她不就是武林里的一段佳话吗？小虹宫居也是啷个嗦滴，我听到辽。”

        唐无缺气急败坏，声调也不由提高了起来：“虹以歌说的鬼话你也信？！”

        “啷个辽？唐门和盟主肥，天作之合。”唐无罅心怀幻想“小虹宫居不是虞儿的姐妹噻？她能害姐妹？”

        唐无缺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他忍了几忍，将心中的怒火压了下去：“我问你，你觉得虹以歌此人如何？”

        “宫居……”唐无罅挠挠头“我觉得，那些嗦她不好相处的传言，不对。但是，确实是个废柴纨绔。岳阳都发瘟疫咯，她都么想起百姓，还在屋头耍，恰火锅，安逸的很。”

        唐无缺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急的飚出了川话：“你就晓得这些？难道你莫得看到，啷个人，她安排庄子的人，备下了好多张床榻，又让人认真刷碗，显然就是消毒。她又喊人去买了米粮，药材。你看到起，她马上就接患人到屋头来。这就是你嗦的纨绔废柴？”

        唐无罅目瞪口呆：“这婆娘，好厉害嗦。等到！锅锅，那她岂不是一直在装？”

        对于自己迟钝的弟弟，唐无缺彻底没了脾气：“是啊，这姑娘一直在装傻。”

        唐无罅满脸不可置信：“哪有人会败坏自己名声，况且，她等同七剑，她啷个会败坏七剑的名声嘞？如果她有能力，啷个会被骂到今天？”

        “这就是虹以歌恐怖的地方。”唐无缺严肃万分“荒原之行的最后一关，是所有世家子都进到荒原的深处，待上七天，中间如果撑不下去了，就放信号弹，自然有前辈来接。那个时候，只有三个人出来了——我，逍遥门大弟子，还有虹以歌。这也是虹以歌唯一一门拿到名次的比赛项目，其他的，她的成绩都是末流。这才有了你口中的‘末流’。

        “我是遇雪崩的时候和她碰头的，她在雪崩里救了我，可就算是这样危机的情况下，她也没有流露出全部实力。——我看得出来。

        “而且如果不是大雪封山，环境实在恶劣，我估计这姑娘绝不会在雪崩时救我。因为她知道，她一个人可能走不出去。她只是需要一个同伴，一个有能力的同伴，仅此而已。”

        “可是我听说，她这七天，极尽无耻之行为，抢别人的口粮，还放别人的信号弹，让别人被迫弃权。这当然为咱们名门正道所不齿啊，就是我，我也看不上。”唐无罅撇撇嘴“如果不是困在岳阳，我也不想跟这婆娘扯上关系。”

        唐无缺抬手一巴掌，拍在了小弟脑袋上：“朽木不可雕也！好了好了，我也不跟你多说了，你不要和她走得太近。包括颜姑娘，我也不许你再去献殷勤。免得被人利用，还不自知。”

        “那锅锅李嘞？”唐无罅问。

        “我自有我的想法，你不要多问。这几日还是按照以前那样，卯时起身，练功。功不可废，咱们还是要为三台阁大比做好准备。”唐无缺轻轻拍了拍自家弟弟的后背，认真嘱咐道“现在离卯时还有两个时辰，再不回去睡，可就没时间了。”

        唐无缺言语中的威胁之意，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

        唐无罅听罢，拔腿就跑，准备睡个好觉。

        院中树影晃动，风与叶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之声，衬的夜晚格外静谧。

        “好了，无罅被我打发走了，小虹宫主有什么事么？”唐无缺抬头，看到盘腿坐在树杈上的虹以歌。

        虹以歌拍手赞叹道：“不愧是唐门大师兄，厉害厉害。”

        说完，虹以歌从树上跃下，轻盈地落在唐无缺眼前：“我么，有话要跟你说。谁知道你这个坏人，一扭头就在跟别人说我坏话。啊，伤透我心。”说着说着，虹以歌捂着胸口，好像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似的。

        唐无缺没空看虹以歌的表演，冷冷地问：“有什么事么？”

        虹以歌自嘲地笑了笑，而后轻声说道：“没什么，就是想来找你叙叙旧。毕竟我的朋友不多，能再见到的，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你一个。”

        虹以歌这话说的，十分的伤感。唐无缺听了后，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拍拍虹以歌的肩膀，认真地说道：“我说‘你不要装’，因为我知道，这样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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