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风月入骨

“清风砌我骨，长月还似我。不若人间走一趟，归去，归去，喝我一碗排骨汤。”这几句出自谢清欢的《骨汤贴》。

        这《骨汤贴》是谢清欢当年琴动长安，剑试天下，最是春风得意时，在长安城的浮云观借醉意写成。

        少年的狂妄自负与可爱，全浓缩在这短短几句话里了。

        无心写就的一纸便笺，偏成了他这些年里，最好的作品。就连仿品，都曾一度高达十两黄金。

        颜司虞靠窗临帖的时候总是在想，这《骨汤贴》的作者，是什么样的人。

        她在盟主府里见过很多江湖人，见过很多剑客，也见过很多书法大家。

        会写字的不如他会舞剑，会剑的不如他会写字，来来往往的江湖人，少有通音律的。而除却这些，她听府里的人说，当今旋风剑主，还是个不世出的美人。一个和小公子放在一起，也不虚的美人。

        哪能各种“难得”都让一个人占全了呢？

        ——偏生天生谢清欢把各种“难得”都占全了。

        这般人物，怕是当得一声“谪仙人”哦。

        颜司虞抬头望着立在屋檐上的那人，他银冠束发，眉目清朗，白衣蓝袍，十指修长骨节分明，银色的琴在月光下并不显得乍眼，琴弦轻轻颤动着，每一个音调，都轻盈地落在了颜司虞心间。

        他与月色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他飘起的衣角都是那样的恰到好处。有夜风拂过脸颊，颜司虞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梅香。

        “清风砌我骨，长月还似我。”颜司虞低声喃喃。

        有人携梅香，踏月色向她而来。

        在颜司虞以后的人生里，每当她想起自己初见谢清欢时的场面，她都几乎激动的要哭出来。

        “小虹，东南一百三十二步，你在等什么？”谢清欢冷冷开口。

        虹以歌离弦的箭似的蹿了出去，唐无罅也在这时被众人七手八脚的按住，拖回屋里。

        又听谢清欢琴音陡然一转，似有杀气随琴音一起迸发而出！

        本冲在前方的虹以歌听到这声，默契的一打滚，避开随着琴音而来的强劲内力。

        谢清欢出手不凡，不过三两声，满院修竹便从中折了大半。

        没了竹子的遮掩，藏在暗处的人瞬间暴露了出来，虹以歌执刀而上，一刀劈碎了他手中玉笛！

        “何方鼠辈！敢在我的地盘撒野！”虹以歌左手摘了对方面纱，顺手掐住那人咽喉，厉声质问。

        那人不答，只见他嘴角微动。

        “不好！”虹以歌大叫。

        然而，那人还没来得及把毒药吞咽下去，又是一声琴响，将他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狂呕了一口血出来，连带着药丸都吐了出来，而他本人则昏死了过去。

        “这种情况直接敲晕就好了，五年了，半点儿长进都没有。”谢清欢不知何时出现在虹以歌身后，他的训斥让虹以歌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虹以歌心道：狠还是你狠。

        可她哪敢说话，只得点头连连：“是，是，哥哥说的对。”

        “还贫？”谢清欢蹙眉“没长进还‘对’？叫人把他看住了，你随我来。”谢清欢说完，虹以歌向阿沁使了个眼色后，便立马跟上，乖的跟孙子似的。

        来到屋子里，谢清欢分开了围在床前的唐门子弟，他打了襻膊，将宽大的衣袖束了起来。

        谢清欢仔细观察了下唐无罅，发现他皮肤下有什么在缓缓蠕动着，且不止一处。

        “喊人拿一大碗生肉和火盆来。”谢清欢吩咐道。

        他话音一落，立刻有人出屋去拿这两样东西，这庄子上的人，在谢清欢面前，居然比在虹以歌面前还要积极认真几分！

        屏风后面，颜司虞悄悄看着投射在屏风上的那道身影，低声问：“小虹，谢公子还会医术啊？”

        “百草谷他家的，能不会么？我们这代里，除子灵外，就属他医术最好，还拿了本朝的医簿。”虹以歌轻轻给颜司虞的双手上药，怕弄疼了这个小姑娘。

        看到这两个伤口，虹以歌就有些来气，不禁抱怨着：“你说你，咋就这么傻？别人杀你都不知道躲的，还往刀口上撞。”

        颜司虞抿了抿嘴唇，没有说什么，只静静看着模模糊糊的身影。

        “小虹，谢公子人真好。”

        “你说啥？”虹以歌没听清。

        颜司虞立马摇摇头：“我没说啥啊。”

        虹以歌将纱布给她缠好，调侃道：“你这人憨憨的，心肠又软，难怪你父兄不放心你出来。”

        颜司虞没理她，依旧在看屏风。

        虹以歌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长长地叹一口气，忍不住劝道：“姐妹，这人就看着好看，其实不适合谈恋爱的。”

        颜司虞单手撑头，大方道：“我也没有想谈呀，能看着我就很开心了。”

        “小虹，你过来。”谢清欢忽然点名，让虹以歌吓了一跳。

        她冲颜司虞吐了吐舌头，绕到了前厅去。

        谢清欢要的生肉和火盆都到了，他看了眼疼得直抽抽的唐无罅，淡淡道：“一会儿会很痒，忍着。”

        唐无罅点头应下。

        谢清欢在唐无罅右足指甲处开了个小口，装着生肉的碗被他拿着，放在小口不远处。

        只见本来唐无罅皮肤下面缓缓蠕动着的东西，忽然急促地运动起来，从全身各处一股脑的往右足处挤。

        唐无罅顿时惨叫了出来，面部扭曲到了极点：“痒——好痒啊！——”

        那些东西在他皮肤下面疯狂窜动着，肉眼可见唐无罅的皮肤一鼓一鼓的，让人心底发毛。有个唐门的师妹看不下去，扭头呕吐了起来。

        片刻之间，有东西从开口处爬了出来——是一条青白色的肉虫。

        一条肉虫出来后，瞬间又有无数的肉虫随之涌出，碗里的生肉瞬间被啃食殆尽，而唐无罅体内的虫子也排干净了。

        谢清欢反手将碗扣在了火盆上，听得“哔哔剥剥”的声音传来，而后又是一阵诡异的香味飘出来。

        “听音蛊，苗疆圣山教的东西。”谢清欢的目光投在了唐无缺身上“圣山教与你唐门相似，都以擅长用毒出名。你家兄弟，是自己接触了不干净的东西，与小妹和玉蟾宫无关。我这样的结论，唐少侠可有异议？”

        唐无缺愣了半晌，他没想到这个谢清欢护短能这么干脆利落，而后才抱拳道：“自然没有。”

        “好。我这就帮你兄弟接骨，你和小虹留下帮我搭把手就好，其他人回去罢。”谢清欢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麻沸散，让人兑着水给唐无罅灌了下去。

        众人一一退出了房间，只留他们四人在屋内。

        唐无罅这右臂断的厉害，谢清欢几个人一直忙到了后半夜。

        虹以歌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本想在桌子上趴会就好，却没想到谢清欢不准：“起来，回房睡。”

        “不。我困了，我不想走了。”虹以歌抱着桌子。

        “一……”

        虹以歌瞬间清醒了，从桌子上弹了起来：“我这就回房睡，你不要那么大声啦，人家唐无罅早睡着了。”

        谢清欢冲着唐无缺作揖：“我和小妹先走了，令弟醒来会疼几天，我会按情况给他开药。唐少侠好好休息。明日咱们再解决其他事。”

        “多谢谢公子。”唐无缺颔首。

        “这五年信也不回，过年也不在玉蟾宫，到处都没你的消息，你是想上天吗？”出了屋子，谢清欢开始了究极哔哔。

        虹以歌就是怕他这些质问，才乖的跟孙子似的，她以为自己困得不行，这个臭哥哥总会心疼，放她一马。没想到还是跟以前一样，有什么事他一定要立刻解决掉，他自己践行着当日事当日毕的人生信条，他也这样要求着虹以歌。

        “两年前才在荒原上听到你小虹宫主的消息，都说你飞扬跋扈，不好相处。你脾气是臭了点，也不至于留下那么多骂名。还有——还有，你居然只得了个末流！你对得起干爹干娘吗？”谢清欢吸了一口气，继续说“若非那日巨蟒现世，我还真不知去哪里找你。我本以为你终于有长进，一打听，还是闯了祸，跟天刀门起了龃龉。你啥时候能让人省心？”

        虹以歌捂着耳朵往地上一蹲：“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好，现在我还说不得了吗？”谢清欢双手环胸，冷眼看着她。

        虹以歌拉着谢清欢衣角，撒娇道：“我困了，我想睡觉。先睡觉嘛。”

        谢清欢单手将她从地上拎起，继续训道：“说你两句就这样，每次都是想蒙混过关。你但凡有点儿上进心，知耻后勇，我至于这么生气吗？——起来！”

        虹以歌在谢清欢跟前怂的要命，被他一凶，就不敢耍赖了，立刻拍拍身上的土。她在心里暗想，如果颜司虞知道她心中的神仙哥哥，私底下是这样絮叨老妈子的脾气，怕不是要原地裂开。

        想到这里，虹以歌忍俊不禁。

        “嘿嘿”笑了两声后，虹以歌觉得脊背发凉，她默默回头，对上了谢清欢严肃异常的眼神。

        虹以歌收敛了放肆的笑容，上前抱住谢清欢的胳膊，摇了几摇，声音软绵可爱：“咱们这么久没见，我也想跟哥哥叙叙旧。但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非常非常困了，我想先睡个觉嘛。你不要生气了，是我不好，不上进，惹哥哥生气了。哥哥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啦。再生气就要变丑了，好不好嘛。”

        谢清欢一个头两个大：“你真的困了？”

        “嗯嗯。”虹以歌点头如捣蒜。

        “睡吧。”谢清欢松了口。

        虹以歌得寸进尺：“我不上进，自是有哥哥护着我宠着我呀！谢谢哥哥！”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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