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会审

那日之后，寿安长公主被关押在了大理寺狱之中。

        而关于寿安长公主杀死太后一事，朝野上下闹得沸沸扬扬。

        后田家不放心大理寺独审此案，要求三堂会审。

        圣上只在朝上说了一句“希望田家日后不要后悔”便同意了。

        话音一落，朝臣们都猜测此事是否另有隐情。

        但一切，都不得而知。

        寿安长公主会审之日定在了十月初十。

        三司会审，又是审理寿安长公主刺杀田太后一案，自然马虎不得，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共同审判。

        十月初九晚，明心居。

        江舟和崔玉两人用完晚膳便一起来到了书房。

        崔玉将大理寺的卷宗带了回来，对地方各州呈上来的案件进行复审，而江舟就坐在他的对面，画着雷符。

        江舟的雷符一向画得一般，画了一个晚上都没有画出一张品质上乘的雷符。

        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

        对面的崔玉听到叹息声，朝对面望了过去。

        此时的江舟正拿出一张新的黄纸又画了起来。

        崔玉看了眼她笔下的符，雷符的符头、符胆、符脚一笔通畅，算是一张好符，只是符的灵气太少了，还得慢慢修行。

        江舟刚勾画完雷符的符脚，顿觉脑袋被什么轻敲了一下，抬头发现是崔玉的黑玉笔。

        江舟疑惑：“嗯？”

        崔玉放下手中的卷宗，淡淡说道：“心不静，就先别画了。”

        “嗯，我等过几日再试试。”江舟将朱砂和刚画好的雷符收好，放置在桌案一旁。

        收拾完一切的江舟，用左手支着脑袋，看着对面重新看起了卷宗的崔玉。

        心中暗想，崔玉实在也太喜欢看案卷了吧，每天看那么多都不会觉得累吗？

        崔玉看着卷宗，江舟干坐着有些无聊，便和他提起明日的三司会审。“崔玉，明日三司会审你会在场吗？”

        “不会。”

        “此次三司会审不是在大理寺吗，你怎么不去看？”

        崔玉的黑玉笔再次轻敲了江舟的脑袋，“我明日去大理寺应卯，是去复审最近地方各州呈上来的案件的。”

        江舟摸了摸自己被敲的地方，崔玉下手很轻，根本不疼，颇有调情的意味。接着她用很夸张的语气说道：“那真是太遗憾了，我明日去大理寺听审就见不到你了。”

        “你明日要去听审？”刚刚得知了此事的崔玉甚是惊讶地看着江舟。

        “不可以吗？”江舟佯装撸起了自己的袖子，用十分严肃的表情看着崔玉，只要他下一秒敢说不可以，她一定要暴揍他一顿。

        崔玉替江舟将半撸上去的袖子放了下来，笑着说道：“没有，只是去大理寺听审的大多数都是百姓，你说要去，我有些惊讶罢了。”

        江舟仍是不满地轻哼了一声，“那我也是百姓，自然可以去听审。而且，我今日和母亲说起明日想去大理寺听审一事，母亲可是立即就答应了，二妹妹也说要跟着我一起去呢。还有……”

        说着，江舟斜了他一眼，“母亲还说，让你照顾好我和二妹妹。”

        崔玉拉着江舟的手，言笑晏晏地看着她，“嗯，我明日一定会好好照看你……”

        “和二妹妹的。”

        江舟这才放过崔玉，一脸求知地看着他，问道：“话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部消息，怎么对明日寿安长公主三司会审一事一点也没好奇。”

        崔玉轻笑，“哪有什么内部消息，只是根据之前我们知道的，对此案的结果猜测了几分。想必明日寿安长公主会当堂呈出各种有利于她的证据，为她杀田太后而开脱。而其中应该会涉及到二十几年前李田两后之间的恩怨，有这般隐情，又加上她是圣上的胞妹，会审的结果顶多也是将寿安长公主再次幽禁起来。”

        江舟震惊，瞪大了她的杏眼。

        这，还未审，结果就已经定了嘛。

        突然，江舟想到了李三娘被杀死的真相，低声说道：“可是，会审最终的决议权不是掌握在圣上手中吗？寿安长公主杀田太后一案再联想到万相国寺的命案，圣上应该不难猜出李三娘的骨灰是被寿安长公主偷走了吧，圣上可是连自己的母亲都可以……再多一个寿安长公主，他也下得去手吧。”

        “如果此事圣上已经知道了，也打算不追究了呢？毕竟圣上和寿安长公主都不傻，如果寿安长公主会说出那件事，别说三司会审，就是大理寺单独审理，圣上都不会同意。况且……”崔玉迟疑了一下，又看了江舟一眼，继续说道：“况且，圣上不满田家已久，田太后一死，田家也即将没了。对于圣上而言，寿安长公主也是做了一件好事。”

        江舟听完，嘟了嘟嘴，“天家的弯弯绕绕也是在是太多了，希望此事能尽早了解，以后再也不想沾染上天家的事了。”

        崔玉看着她，柔声回道：“也快了。”

        翌日，江舟带着她的二姑子崔璎来到了大理寺。

        江舟往四周看了一下。

        确实，来听审的多是京城里的百姓。官宦之家的公子倒是来了不少，女眷除了她和崔璎，也就三四个人来了。

        其中两位江州不认得，另外两位则是户部侍郎家范家大小姐范若竹和御史中丞的孙女黎月瑶。

        因着几人隔着些距离，江舟并没有和她们打招呼。

        除此之外，堂下还来了田太后的兄长田老太爷以及他的两个儿子。

        现场议论纷纷，百姓们对寿安长公主为何会杀害田太后提出了各种猜测。

        江舟站在一旁，听着群里的百姓议论了一会，便听见一旁官吏拉长的声音，“大理寺卿张大人、刑部尚书焦大人、御史中丞黎大人到。”

        三位大人身着紫色官服，坐在堂上。三人中黎大人官职最大，正坐在正中间。江舟估摸着他年岁应该和祖父江渊差不多，大概五十多岁，同样蓄有灰白的胡子。

        张大人和焦大人看着年轻一些，大概四十左右，分坐在在黎大人两旁。张大人看着比较儒雅，眼睛囧囧有神，焦大人瞧着倒是比张大人和黎大人都要严肃几分，透着几分生人勿近的意味。

        三人坐下，眼神示意过后，张大人喊道：“传疑犯。”

        不一会儿，寿安长公主被带了上来。

        尽管寿安长公主如今身穿囚服，但头发妆容却不见一丝脏乱，上来之后，也只是站在堂上看着三位大人。

        因着是天家公主，三位大人倒也没要求她跪下。

        看着这一幕，江舟心想：果然是天家的人，待遇就是不一样。寿安长公主这副模样，谁看出她在大理寺狱中呆了将近十天。

        坐在中间的黎大人率先开口问道：“疑犯周氏，你为何要杀害死者田氏。”

        寿安长公主冷笑，“为何要杀她呢？因为她早就该死了。杀她的理由有很多，从哪说起好呢？”

        寿安长公主看向了人群中的田家众人，“那就从上一辈的恩恩怨怨说起吧。”

        “我母后李氏，田家的人应该不会忘记吧。当年，田氏看中了我父皇，而父皇却早已娶了我母后，彼时还怀着皇兄。然而，田氏却是个恬不知耻的，伙同其兄派人到虞城加害我母后，还将襁褓中的皇兄从我母后身边抢走……”

        寿安长公主说到后面，泪流不止。

        这段往事江舟之前已经在李三娘那边听过了，两人所讲无差，只是寿安长公主掩去了先帝周骏明知田家所为却坐视不理以及当今圣上杀害生母的这两桩事实。

        昨日听崔玉那么一说，对着泪流不止的寿安长公主，江舟也不知道她的这番眼泪是真情流露还是做戏。

        而人群中众人见寿安长公主这副模样，对她所说的已经信了六七分，不断有人感慨：“这田太后真是造孽啊……”

        “也怪不得公主殿下去要杀了田氏，她这明明是为母报仇啊……”

        百姓说话的声音有些高，隐隐有些盖住了寿安长公主的声音。

        焦大人见此拍了拍桌上的惊堂木，“肃静。”

        堂下瞬间安静了下来。

        静下来后，黎大人开口说道：“口说无凭，周氏，你可有证据？”

        “本宫今日既然敢站这里，当然会有证据。证人玉娘、成安已候在一旁，待三位大人传唤。”

        “来人，传证人玉娘、成安。”

        两位证人上堂的时候，江舟细心观察了田老太爷，田老太爷在看到两位证人的时候眼神微动，眉头更是紧锁着，脸上十分不自然。

        想来，这两位证人定是真的。

        两位证人到了后，在堂上跪下磕头，“见过三位大人，奴婢玉娘，是原来死者田太后乳娘的女儿。奴才成安，是田老太爷以前的书童。”

        经两人说道，江舟这才知道当初田太后派去虞城和宣城的竟然还不是同一批人。

        原来，当初田氏还没与先帝议亲时，先行派了自己乳娘的女儿玉娘与另外一位贴身丫鬟甘草前往宣城，欲除掉李三娘。后来得知李三娘逃了，田氏又求到自己的兄长田老太爷那边去，让他留意李三娘的踪迹，发现后立刻杀了李三娘。

        田老太爷知道后，没有劝诫自己的妹妹，反而派人调查李三娘的过所信息，得知李三娘在宣城后，让自己的书童成安前去杀了李三娘。

        书童成安到宣城的时候发现李三娘刚生下孩子，一时于心不忍，想着李三娘无权无势，再怎么样也斗不过自家，遂放过了李三娘。又想着自己自家小姐生养不易，便将孩子从李三娘身旁抱走了。

        孩子抱回府中，田老太爷和田太后见孩子还小，还记不得事，又以为李三娘已死，便养了下来。谁知，后来李三娘会与圣上相认，李三娘的二兄还是郓城守将，那时的田家已经不能轻易地动李三娘。

        因此，逝去的田太后才会假仁假义地提出了要将正室之位让了出来，原以为软弱的李三娘会拒绝的，谁知道她并没有拒绝，先帝和圣上也同意了田太后的做法。

        田氏自己过得憋屈，便暗中指使下人苛待李三娘。

        而成安在当年李三娘回周府的时候，田老太爷因他办事不力派人杀害他，他被捅了几刀后投入湖中，恰巧被当时先帝的一个部下给救了。玉娘则是在田太后察觉李三娘发现后派人灭口她和甘草，她被李三娘保下了，李三娘死后，她便躲了起来，直至寿安长公主找到了她。

        而后又有几位宫人和田府的下人指认了玉娘与成安的身份。

        堂上的焦大人听到最后，询问了堂下的的田老太爷，证人所言是否属实。

        在堂下的田老太爷看着一切，没有辩驳，一直沉默着。

        这种情形，大家也知道寿安长公主所言非虚了。

        “这便是田氏与田家的真面目，诸位听完后，可还觉得田氏贤惠？”寿安长公主大笑，“至于本宫和田氏的恩怨，便要说到十一年前与田五的那桩婚事了。”

        “因着本宫长得十分像我那逝去的母后，田氏自幼便不喜我。可那也没有，作为皇兄唯一的胞妹，皇宫上下也不敢怎么苛待我。而田氏见皇兄待我还不错，想要让她的母家荣华富贵不断，便将主意打到了我头上。让皇兄赐婚与我和田五。”

        “田五那个人，虽然品行端正，却是个好龙阳的，这一点没有人知道，就连田氏和田家上下。而本宫彼时看上了万相国寺的一个小和尚——弘一。”

        看着众人震惊的眼神，寿安长公主笑意更深，“没错，此人正是十几日圆寂的万相国寺方丈。田五也喜欢上了他，讽刺吧。”

        寿安长公主看着眼中淬毒的田家众人，缓缓说道：“不过，田五的死倒真是与本宫没有任何干系，他命中注定会暴毙在新婚那一夜。而这一切，精通卜算的弘一却早已算到了。弘一方丈看着喜欢他的两人成亲，其中一个人还死在新婚一夜。因而，他一直对才新婚就新寡的本宫心怀愧疚。”

        “而本宫，利用了他的愧疚之心，三年前让他帮忙镇压了已经成了恶鬼的母后。皇宫弥漫着龙气，母后的鬼魂无法在宫中动手，本宫一直等待着时机想让母后亲自动手杀了田氏。终于，这个时机本宫等到了。”

        “八月廿一日，田氏到万相国寺礼佛。本宫以想念母后之名在弘一的帮助下将母后的鬼魂请到了公主府。在八月廿六日凌晨挑动了母后的情绪，前往万相国寺杀人。谁知，田氏竟然那么好命，身边的宫人竟然有国师给的符咒。”

        “母后被符咒所伤，而后弘一在寺内发现了母后，将母后重新镇压在他的暗室内。”

        后面，寿安长公主不知道想到什么，轻笑了一下，“说来，田氏还真真是好命。本宫买通了她身边亲近的宫人，知道她在万相国寺后每日起夜都会饮食后山的山泉水消渴，特意命人在她取的山泉水里下了□□，谁知，那天侍卫太监们都喝了，就连她身旁的宋姑姑都喝了，偏偏就她没喝。”

        “本宫废了这么多力气，可惜田氏就是没死。因着廿六日凌晨发生的事，弘一很快就怀疑上了我，他以为是当年的婚事让本宫对田氏一直怀恨在心，想要赎罪。廿二日凌晨，本宫与他在暗室里发生了争执，一时失手破坏了镇压母后的封印，母后的鬼魂被放了出来。”

        “连杀了两条人命的母后变得十分凶残，而弘一早先为了净化母后身上的戾气，已经废了不少力气，争斗当中弘一不敌母后。后来……”

        江舟看到寿安长公主说到这，眼中噙着泪珠，却一直忍住没有流下来。

        “后来，听说有一高人赶到，帮助弘一收服了母后的鬼魂。弘一不想我继续杀人，劝阻过我几次，本宫没有听，之后他便想通过让自己的死亡求得本宫的醒悟。”

        寿安长公主嗤笑了一声，“本宫偏不如他意，在弘一头七之日，亲手杀了田氏。”

        说完，寿安长公主低头垂下了双眸。很久以前，她曾听说国师讲过，鬼魂头七之日会再次回到人世间来看看自己的亲人朋友过得如何。她虽心中倾慕着弘一，可是在弘一心中，却一直当她是年少的朋友。既是朋友，那他头七那晚，定是会回来看她的吧。知道她最终还是杀了田氏，他应该会后悔抛下她一个人就这么死去吧？

        听完一切，众人皆是唏嘘不已。

        没想到，两桩命案，后面牵扯到的往事竟然如此之多。

        江舟之前猜想过寿安长公主与弘一方丈的关系，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竟然如此……

        如此不可言说，和自己的丈夫看上了同一个男人，若是在现世，这个话题一定去会在某乎大爆吧。

        审判结果当场就下来了，因着两位太后的陈年往事证据确凿，而寿安长公主与田氏的恩怨，几位当事人又已身死，那么离谱的事情，想来一国之公主也没必要因为这个骗人，便暂且认定其属实。

        三位大人认为寿安长公主杀田太后虽有为之自己报仇之意，但很大的原因的却是由于的她的孝顺，至于万相国寺的那十几条人命，却不是公主有意为之，只是被田太后连累。

        所以三人商量后建议，将寿安长公主终身禁足于长公主府中，并要求寿安长公主对误伤的十几条人命的家属进行补偿。

        结果果真如崔玉所言。

        江舟听着这个结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又一次深深感受到了王权社会的□□。

        因着寿安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胞妹，被她误伤的那十几条人命就可以这样被轻轻放下。只是让寿安长公主赔钱就可以了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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