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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原谅的资格


温暖第一次有些迷茫。

        在关于对待吴镇以及他新的家人的态度上。

        都说时间可以抚平伤痛,可这句话在温暖身上并不适用。

        影视剧里关于第三者的戏码,当中总有这么一句话:“孩子是无辜的”,现实里人们也总是说“祸不及子孙”。

        温暖也曾经试着这么去开解、说服自己,但最后发现她做不到。

        她始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恨吴镇、恨那个插足别人婚姻的女人,进而恨他们的孩子。

        即便她明白,白血病是不治之症,这种生死注定的绝症即便吴镇没有出轨也无回旋余地。

        即便她也明白,孩子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出身。

        但这些念头每每在想到温慧之后就迅速被碾得粉碎。

        对啊,温慧。

        比起他们,温慧又是何其无辜。

        为了吴镇和家庭放弃了职业,又为了他们的过错独自承担痛苦,最后在爱人的背叛和病痛的折磨中死去。

        是他亲手签的放弃治疗同意书,是他亲手给那个女人打的电话。

        最严重的时候,她甚至会病态的想,吴镇应该也很后悔吧。

        如果他知道温慧会得这种病,那他应该无论如何都不会选在那个时候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以至被温慧发现。他本来可以担着“爱家爱妻”好男人的名声直到温慧去世,可就是因为他耐不住寂寞,只不过相差半年,他就从一个人人称道的“好男人”变成了管不住下半身的“下流坯”,被人唾骂。周围知道他这点儿腌臜事的,哪个不是表面说他事业有成,背地对他指指点点。多得是把他当反面教材说给自己孩子听的,让孩子千万别学他。

        而这也是温暖忍不住怨恨他们的另一个原因,温慧这个受害者,连死后不得安息。因为吴镇,被所有知情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连同她的孩子一起。

        温暖听过很多次,那些所谓的同事、朋友、邻居,张口闭口就是“温慧这个傻女人”“温慧是个可怜的女人”,彰显正义一般骂着吴镇,好像这样就能显示他们的高风亮节。

        每当听到他们这么说,温暖都会打断他们,找个理由起身离开。

        她其实很想当着他们的面对他们说一句“你们真可笑”,如果真的那么了解、那么心疼温慧,怎么会不知道倔强如她、坚强如她的人,怎么会忍受这种可怜的评价?

        温慧离开的这个事实,有的人在慢慢遗忘,有的人在刻意遗忘。

        唯有温暖,一点都不想忘。

        直到那天见到吴虑,或者说,直到听到吴时、吴恪对她不掺假的关切的声音。

        她忍不住偷偷回头时的匆匆一瞥,看到的那一幕刺痛了她的眼。兄弟俩背对着她,一个把吴虑抱在怀里,一个检查她身上的伤。

        曾经跟在她身边甜甜叫着姐姐的两个小豆包,如今比她还要高,已经是哥哥的角色。

        血浓于水,对待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如果双胞胎都在试着接受,或者说已经接受。那她,还有没有资格继续讨厌下去呢?

        而回想当时贺臻的表情,匪夷所思还是难以置信,应该是怎么都想不到她会这么铁石心肠吧。

        温暖脸色有些黯然,她不得不承认,她其实没她想象中那么不在乎,被认识的人见到她这种样子。

        ……

        温慧的忌日在七月,往年温暖都会在去美国前祭拜,也顾不得时间能不能对上。

        其实她本来也没想过对上,想看逝者为什么一定要在忌日才能去?这规矩究竟是出于鬼神之说,还是人的虚伪矫情?

        今年暑假她不去美国了,时间充裕起来,她却还是把祭拜时间选在了八月,一方面是为了避开吴镇。

        天有些阴沉,温暖一大早就出了门,在附近花店挑了一束花,向日葵。

        她记得温慧说过,看到向日葵就会想到她。

        那她就把自己送给她。

        当年温慧的葬礼办得盛大,墓地选址自然也不遑多让。温暖听那些人说,能葬在这处公墓的人,非富即贵,一处最便宜也要十几万,知道实情的人说这话时的语气嘲讽中带着嫉妒。

        她一方面觉得有些好笑,好笑于人们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能生起嫉妒心,更好笑于吴镇怕是在温慧在世的时候都没给她买过这么贵的东西,却在她过世之后为了彰显自己的深情下此血本。另一方面又觉得这理所应当,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既然要买,那就买最贵的,不然这些钱也是便宜了别人。

        温暖把花放在温慧墓碑前,照片上的温慧满眼温柔。

        跟她去世时候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

        温暖坐在地上,开始跟温慧说着这一年发生的事。

        往年她来时也会这样,说一些身边好玩儿的琐碎小事,但总说不了几句就词穷了。不是她不想说,而是无话可说。被各种事搅得一团乱的生活,哪里还有乐趣可言?她又不想诉苦,除了第一年抱怨过韩阳阳丢下她之外,其他大多时候都是静静地坐在旁边。

        今年倒是有点不一样……她交到了新的朋友,也遇到了儿时的故人。

        说完了自己的事,她顿了顿。想到前些天那一幕,第一次想跟温慧说一说关于那个家庭的事,可她张了张嘴,试了几次都没有说出口。

        “姑姑,你见到吴时、吴恪了吗,他们现在长得比我都高了。”

        她还是没有说,断断续续不知道讲了多久,似乎是很久都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了,最后她长吁了一口气,坐在地上,望着远方出神。

        燕子在低空飞行,记忆飘了很远,她突然想到大概一二年级的时候,她住在温慧家,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晚上九点多开始上吐下泻。那天天下着大雨,吴镇说他带她去医院,让温慧留在家里看着刚刚睡着的双胞胎。温慧说什么也不同意,硬着头皮把邻居的门敲开,请他们帮忙照看一下吴时、吴恪,然后跟着去了医院。

        温暖忘不了温慧在雨中替她撑伞,而自己全身被雨水淋湿的样子。也忘不了温慧在急诊室,哭着找医生帮她治病的样子。更忘不了她输液时,温慧借了毛巾不是顾自己,而是先替她擦裤子上沾到的雨水的样子。

        其实,她何尝没有怨过自己?

        怨自己嘴上口口声声说爱温慧,可是在她生病的时候却没多去看她。或许那时候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病情会发展得那么快,以至于温暖只见过她两面,就天人永隔。

        她不只一次想过,她当时应该闹着要去的,她也想过,如果她当时多去陪陪她,会不会让她心情好一些,再多坚持一段时日。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过去的永远无法改变,犯下的错误永远弥补不了。她知道,所以她才忍不住怨愤。

        何其冷漠,就像当初温霆说的那样。

        眼角突然有些湿润,脸上也有了一层湿意。

        温暖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打在脸上凉丝丝的。

        她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把墓碑上照片的雨滴抹去。

        温慧笑着看她,像是在对她说:“暖丫头,怎么还哭了?”

        “对不起。”她说。

        对不起,没有在你生病的时候去陪你。

        对不起,没有多多照顾吴时、吴恪。

        还有,

        “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你能……来梦里见见我吗?”

        四周一片寂静,回答她的只有风声、雨声,还有鸟鸣声。

        在这一瞬间,温暖内心生起一股巨大的、难以填满的孤独。

        眼泪成串滚落,温暖在第一声呜咽发出之前就咬住了下唇。

        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眼前也好像蒙了一层雾,温暖也不去管。

        她站在那里,任雨打湿。

        头顶投来一片阴影,感官回笼,雨水打在伞面上啪嗒啪嗒的声音传到耳边。

        温暖慢慢回头。

        ……

        贺臻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背影就认出了她,然后就不假思索地跑了过去。

        到了近处,才看到她的背影在细雨中微微颤抖。

        即便她极力忍耐,他也听见了她啜泣的声音。

        他默默把伞撑在她头顶。

        看她渐渐停止抽泣,慢慢回过头。

        他正好看到一颗豆大的眼泪从她眼眶滑落,而她的表情,是还没有敛去的,浓浓的悲伤。

        贺臻假装没有看到她的眼泪,他把伞往前递了递,用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可以称之为温柔的嗓音,“下雨了,回家吧。”

        离开的时候,他看到了墓碑上的照片,是个年龄不是很大,面相温柔的女人,猛地一看跟温暖有几分像。他也看到了她的名字:温慧。

        ……

        幸好是夏天,淋了雨风吹过来也没什么感觉,不像冬天。但也因为是夏天,雨打湿衣服后,难免出现一些尴尬局面。

        贺臻不自觉挠了挠下巴,不太敢看她,只撇了一眼她的侧脸就移开了视线,“你,要不要去我爷爷家坐一坐?”

        雨水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最后低落在衣服上。

        回过神的温暖已经收起了刚才的情绪,此时她低着头,表情冷淡。

        刚才回头见到是贺臻,她不知道自己是何种心情。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他看到她不想被人看到的样子了。

        她现在只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似乎是察觉到她会拒绝,贺臻抢先开口,“我爷爷家就在附近,之前我跟他说我们在一个班的时候,他就说过有时间请你到家里做客。”

        “现在下这么大雨,出租车不会来,公交车站离这里又远,没有伞也不好过去。”

        “一会儿会有人来接我,你要不就过去就当躲躲雨?”

        “还有你的衣服……”

        温暖低头,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短袖,被雨打湿后贴在身上有些透,但还好也不是很明显。

        她这才有了点反应,后知后觉地抻了抻下摆。沉默了一小会儿,最后轻轻“嗯”了一声。

        贺臻见她同意了,马上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冯哥,你能不能来墓园这里来接一下我,再拿一件外套,还有毛巾。”

        对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惹得他无奈说了一声:“你可别逗了。”

        挂电话之前,贺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赶紧对着电话那头补充了一句,“外套带一件洗干净的,快点儿。”

        “你还记得冯哥吗?”挂了电话,两个人出墓园的路上,贺臻问道,怕她想不起来还提醒说,“就是你夏令营那次。”

        她的救命恩人,她当然记得,温暖点了点头,“记得。”

        贺臻接着说:“他今天正好来家里,冯哥做鱼也是一绝,我记得你喜欢吃鱼是吧?今天午中午就有蒸鱼。”

        墓园很大,两人走了一会儿才出去。

        贺臻也没有说谎,他爷爷家确实离这里不算很远。他们在外面等了大概二十多分钟,一辆车就开了上来。

        冯坦按下车窗,六年过去,他的样子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经过岁月沉淀,看上去更加成熟稳重了。

        见到贺臻身边还有一个人,而且是女孩子,他表情有些诧异。

        而贺臻在他探究的视线移过来的时候就往前挪了半步,挡住了冯坦的视线。

        温暖看着突然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开始还不明白,不过转瞬就明白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有一瞬间的触动。

        等冯坦把车掉头开过来的时候,贺臻先把后座的车门打开。温暖上去之后,他没关门,而是迅速打开副驾驶的门,把座位上的外套和毛巾拿了下来,递给温暖。

        冯坦没有认出温暖,直到贺臻替他们重新介绍了一遍,他才恍然,原来这个看起来有些安静的女孩子,竟然是当年那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温暖。

        或许是冯坦的表情过于惊讶,正好缓解了一些弥漫在她身上的消极情绪,也叫了他一声“冯哥”。

        毛巾拂过脸,擦去了混着泪水的雨水。

        鼻间是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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