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绝品兽道

野谷！

        怪不得。

        看到草窝的最初，轩辕承烈就对何大玉隐匿在这片空地的用意产生了怀疑。

        乌奇山是石山，深山之中，崎岖之下，少有几处平坦的肥沃土地，而何大玉藏身的这处，怕是山中最大的一块，足足有二三十步宽，三十几步长。

        这么大的一块平坦，因为地貌的缘故，很容易会被误认是有人逃入深山后耕作的土地。

        毕竟，斡图达鲁人与大赵间十几年的战乱中，寻求一块安稳的活命之所，已经是北方逃民最大的愿望。

        南渡长江是一个选择，但那都是有钱人或者是身体强壮者的逃路，没有气力的，很多就钻进了深山，在偏僻角落中，苟且着，直到死去。

        尽管，艰难的日子，让他们一天天后悔，为什么要活着。

        这样一群人，是双方军马的最爱，强壮的可以掳做了奴隶，老幼的，可以杀了取乐，何况，其中还有些年轻的女子，可以尽情戏耍了，松懈了战事中的紧张，缓解了厮杀后喷张的血气。

        因此，大赵的军卒也好，斡图达鲁的斥候也罢，见到这样一处地形后，无论抱着怎样的目的，都会前来查看。

        对一个背叛了双方的逃亡者来说，何大玉选择这样一处地形作为藏身养伤之地，就不仅仅是冒险那么的简单，说是在故意寻死也不为过。

        不过，挖掘坟墓的时候，用断刀铲除了空地上的积雪，看到雪下被割断的草茎，轩辕承烈就有所明白。

        待埋葬了何大玉，再次检视这一片空地上，有了更多的发现之后，轩辕承烈的心中，可不仅仅是欣喜那么简单了。

        雪地上，深深浅浅，布满了凌乱的爪痕，几处被扒开后露出的泥土中，零散着几粒秕子颗粒，而且，零落的十几撮粪便还未冻硬，软软的，很湿润，分明是早晨留下的痕迹。

        这是一片野谷地，是野鸡和飞禽的觅食之地。

        自己在深山中兜转了两天，终于找到了伏杀野鸡的理想处所。

        想来，那个何大玉也是精通狩猎的，逃到这里以后，面对着这一片野谷地，也知道了自己寻到了一处养伤的好地方。

        毕竟，腿上已经溃烂的伤口，不容许他四下游走，到处寻找猎物，坐在草窝里，只凭着一张弓箭，早晚间，就会有觅食的野鸡等各类禽鸟源源不断飞来这里，主动送上前来做了食物。

        况且，若是赵军军士前来探查，正好就有了回转故乡的机会。

        不愧曾做过斡狗子的金雕长，斥候中的拔尖人物，一块空地，竟被他用到了极致。

        何大玉搭建的藏身处也精妙的紧。

        将树干歪斜在陡坡上，夹出坐卧的空间，一丛丛灌木枯枝塞进树干之间后，用枯叶和枯草填补了空隙，再放上石头、枯树等重物，压住了那些容易被风吹走的零碎。

        这样一个草窝，有巨石和陡坡遮挡了北来的寒风，有厚厚的枯叶枯草保暖，有灌木丛遮蔽，晴朗的日子，还有阳光的照射。

        暖和，隐蔽，也安全。

        小心撕扯了羽毛，放到备好的袋子里，熬煮了害了何大玉性命的野鸡，吃过后，脱了鞋袜，放到草窝外，晾晒掉其中的雪水和汗湿，躺到狼皮褥子上，盖了羊皮袍子，点燃那个铜制的手炉，放到了身边，琢磨着草窝的一处处精思妙想，等着傍晚野鸡出来寻食的时候，肚饱身暖的轩辕承烈居然睡着了。

        而且，醒来之后，尽管身处正月的雪野中，身上居然没有寒冷的感觉，甚至，额头还泌出微微的汗意。

        扒开遮挡着草窝入口的枝杈，探出头，取回鞋袜的时候，轩辕承烈看向了两步外雪地上画出的圆形。

        圆心处，立着的木棍，影子比本身长了三倍有余，落在了东北偏近正东的方向，看看太阳，已经越过了正南，歪向了西边树林的枝梢。

        未时将尽，临近哺时，快到了野鸡进食的时间。

        按照风不破教授的办法，判断过时间，轩辕承烈缩回了脑袋，摇动着，驱走酣睡后的混沌，打起了精神，开始了狩猎的准备。

        腹中又有了饥饿的感觉。

        鸡汤已经凉了，不过，却不敢用火热了，草窝里只能容的下一个人，窄小，用材还都是易燃的草木，点燃后，只怕鸡汤没热好，草窝却变成了一根硕大的火炬。

        也不敢在野地里生火，没有风，枯枝燃烧之后的味道不会很快散去，那些前来寻食的野鸡，闻到了味道，怕是不肯轻易近前了。

        轩辕承烈只能忍住了肚子里的焦灼，将鸡汤含在嘴里，用口中的温度温暖了，待一口口冰凉有了暖意，才吞到肚子里。

        手炉也塞进怀里，隔着小衣，放到下腹的位置，暖着感觉到一串冰凉快速滑落的肠胃。

        风叔说过的，野地里生活，最怕的是坏了肚子，一旦出了那样的问题，消耗的体力没办法及时补充，人不死，也会丢了半条命。

        风叔用的猎弩上弦就是麻烦，他自己仗着臂力强劲，一根弩弦上的轻松，自己身小力弱，即便使足了全身的气力，也只能将一张臂张弩，变成了蹶张弩。

        回去以后该想想办法，做一个器具，让上弦变得轻省些。

        思想着，坐下了，抓了猎弩，轩辕承烈手脚用力，身子尽力伸展，几近躺平的状态下，才听到机括锁定弩弦的那声轻响。

        摆正一大一小另外两架猎弩，又试验了几次，觉得已经能够最快速度的取过来施放了，轩辕承烈端起了放在脚边的小弩。

        口中，吹响了桃核磨成的野鸡哨子。

        这还是风叔刚到家中做护卫的时候教自己做的，真没想到，一个没用的桃核，用石头打磨后，戳出两个小孔，居然能模仿了母野鸡求偶的声音。

        可惜，这些生活的本事没有教授自己多少，只是一味的逼迫着习练武艺，打熬身体。

        要是这种本事多教些，自己哪能对着家中的艰难束手无策，只能狠心看着风叔硬挺着病体，看着茗娘日夜织布不肯歇息。

        今天是正月十七，出来两天了，也不知道自己走前用三只野鸡换的那三斤小米还剩下多少。

        大半，还会剩下许多。

        风叔没有受伤之前，家里没有这么难熬的时候，那对没有血缘的男女亲近就节衣缩食，把粮食省给了自己。受伤以后，没了打柴这项收入，他们就越发的节俭，风叔伤了以后，一天只吃一碗稀粥，茗娘甚至连一碗都吃不完，都是拿汤水在糊弄着。

        现在，自己偷偷离开绿安，跑进山里，尽管留了书信，但是风叔和茗娘注定不会如自己所愿，任由着自己在山中捕猎，担忧之下，他们只怕连饭都不会做了。

        那两个好人，一个有养育之恩，一个有教诲之情，比别人家的父母好了很多，十四年了，都没打一下自己，犯了错，茗娘只会哭泣，风叔也只会逼着自己多练几次武艺套路。

        他们心里都把自己当做了儿子，比亲生的还亲，可是什么时候能在口中也让自己做了他们的儿子。

        茗娘已经允许自己称呼她娘了，虽然前面缀着一个茗字，叫起来很是别扭，但总归接受了自己的改口。

        风叔呢，什么时候能允许自己叫他爹呢。

        他的精囊受了伤，不会再有子女了，能给他养老送终的，眼下看来，只有自己了，难不成，等他百年之后，自己给他出殡送葬的时候，穿了孝子装束，披麻戴孝，还要叫着风叔吧。

        都是这个劳什子的勋贵身份害的。

        祖上为国立有战功，得了勋贵爵位那是应当应得，可是自己呢，白捡了这么个麻烦，当不得饭吃，当不得衣穿，也换不来汤药钱，还把本该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硬生生区别成了三个。

        慈母，护卫，再加上自己这个没成年的主子。

        茗娘说爷爷曾经做过川黔中路兵马提调，手下管着几十万军兵，可是怎么死了之后没留下一点钱财呢，搞得家里连二三十两的汤药钱都拿不出来。

        李明德他爹，不过就是个下县的绿安县令，七品下阶的品级，春节前还收了几近八百两的年礼。

        若是在如意楼那里得不到风叔治病的汤药钱，自己是不是该把给那些珍珠和金银铜钱挖出来呢。

        取走全部有些贪心，只拿走一部分，够了风叔的诊金就好。

        别，还是等等吧，大不了，真正难熬的时候，再进一趟山里。

        心里闪动着各样的念头，嘴中断续的吹着野鸡哨子，轩辕承烈眼睛观察着树林里的动静，猎弩的望山瞄向了撒了小米的雪地。

        尽管知道野鸡们必然会到眼前的这一片空地中觅食，但是一阵等待之后，轩辕承烈还是有些忍不住心中的焦急，有几次，野鸡哨子竟然是连续吹响了，而不是按照风不破教授的，扮成这个时节求欢母野鸡的叫声时，哨响之间，至少要停顿三五息。

        有些急了。

        毕竟还是初春，刚刚到了交配的季节，野鸡们只是刚刚有了发情的苗头，哨响不能吹得太过连续，只有到了晚春时候，那些急于繁衍后代的母野鸡才会叫得绵密。

        正懊悔着，还好，有早早发了性子的无脑傻缺出来送死了。

        一只野鸡从树林中飞了出来，飞行了十几步后，翅膀便承受不住比寻常野鸡大出两三分的身子，是一只他期待的成年雄性，而且要壮硕许多，正是野鸡中的上品，长长的尾翎，翠绿的脖颈，一片的鲜亮。

        那野鸡落到了地上，毫不停顿，颠着脚步，半张着翅膀，径直循着轩辕承烈口中的哨响，在一片洁白中跑的欢快。

        近到十几步外，见了雪地上散落的小米，吃饱的想法战胜了交配的欲望，野鸡止住了奔跑，径直扑向了金黄的诱惑，啄食起来。

        就是此际。

        扣动弩机，一尺长的弩箭迅疾飞出，强劲的弩力，锋锐的弩尖，竟把野鸡的胸腹穿了个通透。

        野鸡痛叫起来，原本就粗沙的嗓音，连绵的叫着，愈发刺耳。

        身子窜蹦着，野鸡拼力挣扎，试图逃回林中，只是那一弩该是射中了它的要害，仅仅跑出十几步，便就摔到在地。

        虽然自家的弩法得过风不破的夸赞，但是轩辕承烈却没想过第一次捕杀猎物，就会射中目标，一阵得意在心底轻快闪过。

        眼见着野鸡仆倒处已经临近小弩最远的射程，生怕是那倒霉蛋在装死，轩辕承烈放下空了的小弩，拎起风不破平日里使用的猎弩，端平了，做好补射的准备。

        怕惊扰了后续送死的傻缺，正想拨开草窝入口的树枝，出去捡拾起野鸡，抬起眼帘的瞬间，远远的，一片灰白颜色的林中，陡然窜出一团红色，落进了眼底。

        看着流星闪电一般飞快掠近的火红，轩辕承烈心头闪过了欣喜。

        是赤狐。

        风叔的药钱有着落了。

        两年前，曾经有人在山中捕猎过一头赤狐，毛色驳杂，还是刚成年的小狐，一双毛尾只有成人拳头粗细，脑袋也被捣碎了，大半个头部的皮毛只能扔了了事，即便如此，那头幼狐也卖了三两半的银子。

        而眼前这头赤狐，毛色整齐，只有一两处不显眼的杂色，一尺有余几近两尺的身形，明显是成年的狐狸，一双毛尾足足有成人小腿粗细，毛茸茸的，只在奔行时垂向了地面。

        这样一头上等毛色的狐狸，若是射中了眼睛，不伤皮毛，落下一张完整的皮子，至少也值三五十两以上的银子。

        轩辕承烈心中，用金银珍珠给何大玉殉葬生出的懊悔一扫而光。

        赤狐该是在觅食时被哀叫声吸引了，一路的迅疾，奔行到近前以后，野鸡身上长长的弩箭引起了它的戒心。

        停了脚步，一张由宽陡窄的诡异长脸四处扫望。

        急急收住了欲要钻出草窝的身子，轩辕承烈半蹲着，慢慢的举起猎弩，瞄向赤狐，寻找射中眼睛的机会。

        猎弩弩身是榉木所制，坚硬且沉重，弩臂虽是杉木，轻韧些，但是为了增强弩力，制作时刻意加长了许多，一张猎弩的射程，几乎与军中用的强弩不遑多让。

        轩辕承烈身形瘦小，臂力较弱，悬空端着猎弩，愈发觉得沉重，望山连连晃动，几次套住了赤狐的眼睛位置，但又很快脱落了。

        赤狐似乎觉察出不妥，但又不肯轻易撇掉眼前的食物，立了十几息的时间后，猛然扑向野鸡，叼起来，转身就向树林的方向窜去。

        虽然心疼射中后赤狐的皮毛受了损害，但是轩辕承烈更担心到手的银子就如此飞了。

        就在赤狐刚刚窜蹦起来的一瞬，他扣动了弩机。

        弩箭飞去的锐响由近及远，一星冷芒消失处，赤狐一个翻滚，摔了在地，爬起来后，连落在地上的野鸡也不要了，蹒跚着向树林里奔去。

        射中了后腿。

        长长的弩箭穿透了右后的大腿，从左腹下穿了出来，落日光芒的照射下，精铁打制的弩尖现出与积雪一般的银亮，在一团火红中时隐时现。

        这弩有个借力的依托就好了，自家可是瞄向了赤狐的脑袋，那样，那个畜生就跑不掉了。

        轩辕承烈遗憾着，收拢起隐蔽处的一干器具，装入背篓之中。

        如何借力呢。

        多生了一只手就好了，那样可以帮衬着，把握住弩身的后部，平稳了弩身。

        后部……

        枪术起手的招式中，可是有单手执枪的挟枪法的，那是靠着人上臂与腋下的夹持，若是将弩身延长，把肩膀再做一处借力，用以依托呢……

        回去试试。

        自己早就该想到，也不是以往没有偷过猎弩施放，怎么那时候就没有这样的觉悟呢。

        不管了，还是追赤狐吧，那畜生伤了后腿，又穿破了肚子，总是跑不太远。

        仔细辨别着雪地上的狐狸足迹，而且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在做着提示，半个时辰后，太阳没了踪影，西天只剩下一片红亮的晚霞时，轩辕承烈终于在一堆乱石旁看到了赤狐的尸体。

        赤狐死在了一条峡谷之中，一堆乱石的旁边，半截身子掩在一丛枯败的灌木中，只露出腰腹以后的小半截，皑皑白雪堆叠后，纷乱生长的枝杈，掩盖了头部以下的大半。

        怎么会有这么多野兽的蹄印。

        身前身后，满是野兽们留下的印痕，雪地上的一片光洁中，竟然被践踏出了一条明显的小路。

        这是獾子……

        这是貉子……

        这是狐狸的，不过，不是死去的赤狐，是其他的狐狸……

        太多了，有些辨不清。

        怎么都要钻进灌木丛里去呢。

        拖出赤狐的尸体，放进背篓，轩辕承烈看向蹄印消失的那丛灌木。

        由乱石的边缘向左看去，一丛丛灌木盘根错节，连绵了整个沟底，望向远处，也是一片的绵密，可以想见春日以后的密不透风。

        唯独赤狐钻入的这丛，不足两尺宽的几丛，上面繁密，下半截却是稀疏凌乱。

        有兽毛。

        微风吹过，枝杈上的一丝晃动引起了轩辕承烈的注意，晶亮，有着金属的光泽，小心摘取了那撮兽毛，虽然辨不出是何种禽兽所留，但是明显不是赤狐所有，赤狐脖子的杂毛是灰褐色的，没有灰白的颜色。

        趴伏在地，望向稀疏的内里，一片黑暗，深不可及一般，全不是旁边灌木丛中那样，一眼就可以透过外层的枯枝，看到里面的交错攀结。

        将猎叉的尾端探向空洞的深处，初时有些凌乱的枝杈在拦阻，之后却是一路的通畅。

        擦着了火镰，点燃了火绒，折过一支灌木细枝，烧着以后吹熄了火苗，将只有暗火的细枝伸了进去，仅仅半尺，连小臂都没没入，一股焦味便浓浓传来。

        那是灌木枝杈挂扯下小兽的毛发，被暗火燎到后的味道。

        是兽道。

        灌木丛下，是一条通道。

        轩辕承烈心中一阵狂喜，老天真是眷顾，居然让自己找到了传说中的绝品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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