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失魂落魄

　　此时张小枫脑子里乱做一团，疼痛不堪。
他的眼睛渐渐模糊，耳朵也开始听不清阿齐兹在讲些什么。
恍惚中他似乎看见眼前心爱女人的嘴巴一张一合，讲述着自己和另一个男人的故事。
女人的声音和脑子里自动产生的“嗡嗡嗡”的声音汇合在一起，逐渐形成了一注强大的音量，震得他心脏不断抽搐，脑子像是炸裂开来一般剧痛。
终于，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伴随着一口鲜红的热血，一种仿佛受伤野兽般的嘶吼自他的喉咙中冲出，他高大的身躯突然软倒在大石上，双目紧闭，面如死灰。
见张小枫倒下，旁边正在讲述的女人发出一声惊叫。
张小桐终于忍不住冲上前来抱起张小枫，摇晃着他的身子，痛哭着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阿齐兹束手无策，紧张地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他这是怎么了？！”
张小桐听见阿齐兹的声音，再也控住不住心中的一腔怒火，大声嚷道：“亏你还问他怎么了！有哪一个男人能够忍受自己的女人变成别人的女人，自己的孩子变成别人的孩子，而这个女人居然还当着他的面津津乐道着她与仇人之间的恩爱生活的！”
阿齐兹被张小桐一吼，眼中不由得又滴下泪水。
她低头啜泣了半晌，抬起头轻声对张小桐说道：“小桐，我的好妹妹，我知道我不该这样直接地将一切和盘托出！可是，你们汉人不是有一句话吗，叫做‘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叫他因为我痛苦一生，还不如叫他从此恨着我！这样他就不会那么痛苦，他就可以忘了我，从此开始幸福的生活，不好吗？”
张小桐哭道：“可是，你怎么能忍心这样伤他？！你知道他有多爱你的，不是吗？为了你他可以付出生命，你知道吗？我们这次潜回波山，就是要为你报仇来的！他说不能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波山，他要带着你的灵魂一起回到中原去，你知道吗？！”
阿齐兹拉住张小桐的手，哭道：“小桐，好妹妹......你说得对，可是，你以为我与塞伊还能回到从前吗？不！我们回不去了！”
张小桐甩开她的手，大声道：“为什么回不去？我这就去帮你杀了那昏王，将你们的孩子带出来，再护送你们回到中原，跟王妃尽享天伦之乐！”
阿齐兹苦笑道：“傻妹妹，你杀了裴力罗倒是容易！可是波山怎么办？眼下的波山国内忧外患，正面临着巨大的困难，若裴力罗出了事，就会动摇国本，届时我们又该如何收场？！为了一己之私，置国家安危于不顾，我们又怎能安心享受天伦之乐？何况，我早已失身于裴力罗，我早已配不上塞伊，我不配再拥有他的爱！”
张小桐急道：“是裴力罗自己不争气，使国家陷入困境，又怨得谁来？何况主人他那么爱你，他不会在意你跟裴力罗之间的事的……”
阿齐兹苦笑道：“小桐，傻妹妹，你怎么还不明白？他可以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啊！我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不纯洁！我之所以还活着，之所以对裴力罗笑脸相迎，只是为了我的孩子能顺利长大成人，你明白吗？！”
看着张小桐眼睛里的不解与震惊，阿齐兹面上现出了苦涩的笑容。
她缓缓地跪在地上，对着张小桐说道：“小桐，我的好妹妹！姐姐求求你，你要帮我好好地照顾他，代替我给他一生的爱！姐姐会日日在神明面前为你们祈福的！”
张小桐急忙将她扶起，说道：“公主，你不要怪我爱上主人，那是因为我们都以为你已不在人世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你还活着，我会把他还给你的！我会想办法忘了他的！我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见他的！只要你回心转意，答应跟他在一起，你要我怎样我都可以的！若是你还是不放心，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阿齐兹急忙一手握紧了张小桐的手，一手自头上取下一支洁白的玉簪，轻轻插在张小桐的发髻中。
她凄然说道：“好妹妹，我知道你爱上了塞伊，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你是个好姑娘，原本我还想等你长大后再让塞伊纳你为妃！我们姐妹两个一起与他共度今生......可惜姐姐福薄，不能再陪伴在他左右......不过好在还有你爱着他，你一定要与他相守一生，白头偕老，知道吗？”
张小桐不禁流泪道：“姐姐，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啊？”
阿齐兹摇头笑笑，说道：“小桐，一会儿等他醒来，你就将这封信交给他，他看了就会死心了。到时候你就陪着他回中原去，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惦记我和塔依，我们都会好好的。保重！”
阿齐兹说完转身深深地看了躺在地上的男人一眼，仿佛要将他的容貌深深地印在脑海里一般，之后竟然决绝地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
张小桐想要张嘴叫住她，可是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她将信件收在怀中，转身抱起大石头上的男人，纵身几个起落，也消失在密林之中。
草原已入盛夏时节，疯长的牧草几乎没过了马儿的大腿。远远望去，骑在马上的人仿佛坐在一只缓缓行驶的小船上一般。
张小枫就是那个坐在小船上的人。
张小桐却并没有与他一起坐在船上。此时她正一手牵着马缰绳走在路上，一手握了一大束各色的鲜花，还不时抬头看一眼马背上的张小枫。
只见那眼神深邃的男人的眼睛里不见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一片茫然，了无生气。就连他那高大的身子也似乎一夜之间佝偻了许多，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任由张小桐牵着向着远方走去。
张小桐一边走，一边暗自叹息。
她的心中不断浮现起阿齐兹给张小枫的信件的内容，其中几句话她记得清清楚楚：“塞伊，吾今已委身裴力罗，吾儿亦已认其为父，你我之情爱早已断绝！今生无缘，来生亦不必再见；塔依为波山未来之王，万望汝以此儿前程为重，勿兴报仇之念，则妾身感激之至。”
张小桐明白，阿齐兹给张小枫留下这样的一封信，就是要叫他对自己产生憎恨之情从而将之遗忘，没有遗憾地开始新的生活。
张小枫是否怨恨阿齐兹张小桐不得而知，可是自从看了阿齐兹的信以后，张小枫的日渐颓废，她却全部看在眼里。
眼见着心爱的男人日渐消瘦，她几番欲将实情告之，却因顾及阿齐兹的一番苦心，最终没有张口。
她偶尔试着与他交谈，却始终得不到回应，于是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她带着他在草原上游荡，看日出日落，赏月圆月缺。在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二人几乎游历了大半个波山国。
渐渐地，张小枫眼中的迷茫开始退去，换成了一种冷冰冰的漠然的神色。
每次张小桐见到他眼中的冷漠，总会不由自主地暗自心惊。面对着他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张小桐的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她只好暗中告诫自己：“对他的关心与照顾只要适度就好，以免引起他的反感，导致更糟糕的后果。”
就这样，张小桐每日里看着张小枫的脸色生活，真可谓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当八月的冷风掠过草原，百花凋落、牧草变黄的时候，张小桐带着张小枫回到了托弥王城。
他们找了间小客栈住下，等待着与梅千古相见。
张小枫每日里闭门不出，只是待在房里或读书，或写字，或坐着出神。他日常的衣食住行等事务全部由张小桐打理。
张小桐依旧穿了波山男孩的服饰，每日里到大街上闲逛一回，采买些吃食用品，探听些消息新闻。
人们都在传说镇守边疆的墨延将军再一次重创了匈夷国王提拉曼的大军，使得其他几个蠢蠢欲动待机侵犯的周边小国都打消了念头，安分守己起来。
裴力罗国王于一个月前在王庭上将王叔达鲁奇的治国理政大权突然收回，并将他的儿子塞班分封到北部边疆。他故技重施，将塞班的妻子儿女软禁在王城，令他全力镇守边防，不得有误……
凡此种种的消息不一而足，但就是没有阿齐兹和塔依的消息。
看来裴力罗并没有察觉到张小枫和张小桐已经与阿齐兹相见的事情，这多少令张小桐有些安心。
八月十二，傍晚。
张小桐服侍着张小枫用过了简单的晚餐，又为他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将油灯拨亮，使他读书的时候光线能够更加清晰一些。之后她自己随手披了一件厚些的长袍，缓步踱入院子里。
波山人对于八月十五中秋节并不似汉人般重视，所以托弥王城中的夜晚一如既往地宁静，没有丝毫节日的氛围。
张小桐忽然兴起，她四顾无人便提气纵身一跃，落到了屋顶上。
波山人的房屋多是平的土质的屋顶，张小桐现在坐着的还长着几丛变黄了的秋草。
她兴致很高，顺手拔了几把枯草，几下编成了一只草垫坐在身下，立即觉得暖融融的。
她不觉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抬头仰望夜空。
只见一轮亮晃晃的月亮刚刚升到了远方群山的山顶上，虽然还没有全部变圆，却也是月华如洗，明亮可人。
张小桐不由得想起了从前与张小枫一起坐在屋顶上赏雪景、看焰火的事情。
她的耳边依旧回响着当日那些甜蜜的誓言，身体上依旧残留着那些激情的拥吻所带来的温暖与馨香。
然而如今，那个人已经忘记了当初的蜜语甜言，忘记了那一生只爱一个人的郑重许诺。
他每天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愤怒、悲伤和失意的情绪里不能自拔，却将她一个人留在这美好的月色里……
张小桐忽然发现自己又在流泪，不禁自嘲地笑笑，伸手擦掉了。
忽而又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了，小桐。哥哥答应你，从今天起，从此刻起，再不会让你掉一滴眼泪。我要尽我所能让你幸福一生。”
张小桐眼中又有泪珠闪过。
她轻声地对自己说：“张小桐，你不要怨他！作为一个男人，却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守不住，你让他怎能不怨，怎能不恨？可是，这怨，这恨，他可又能找谁去发泄呢？只好由你来承受这一切吧！但愿时间能够治愈他心里的伤痛，但愿他能早日走出阴霾吧！”
忽然，张小桐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她警觉地一跃而起，将身子转向笑声传来的方向。
只见对面屋顶上一个长身玉立的白衣少年，正笑吟吟地望着她，开口叫道：“小桐姐姐！”
张小桐一见来人不由大喜，叫道：“白芷兄弟，怎么是你啊？”
那温润如玉的美少年白芷轻轻一跃，站到张小桐身边。
张小桐不由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几个月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不少啊？怎么搞的，比我高了一个头都不止了！”
白芷轻笑道：“我个子比你高了，那我做你哥哥可好啊？”
张小桐笑嗔道：“胡说，个子没你高，年纪却比你大两岁呢！你竟敢没大没小地乱说话，看我告诉白伯父，让他罚你。”
白芷笑道：“那你可得等了，因为此次我父亲没有来。”
张小桐赶忙拉着他坐下，问道：“好弟弟，你快告诉姐姐，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怎么会找到我的？”
白芷微微一笑，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说道：“是这样的，两个月前，我跟姐姐与梅伯父蓝伯母以及阿寻哥一起出发赶往昆仑山摩崖宫。”
张小桐插口问道：“那我师父没有跟来吗？当时分手时他原说要跟来的啊！”
白芷道：“是这样，程师父现在家中有事，走不开啊！”
张小桐急道：“是什么事情呢？他们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白芷笑道：“看你着急的样子啊！程师父家里的确有事，但是却是天大的喜事！你的两位师母都怀孕了，此时孩子月份小，需要人随时照应，你师父哪里能走得开呢？”
张小桐听了这话不由得喜上眉梢，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我师父本事真大，竟然一下子要有两个宝宝了！太好了！哈哈！”
之后张小桐又问：“那我父母和阿寻......对了，还有你姐姐，他们都好吧？”
白芷道：“他们当然一切都好。五日前我们就赶到了摩崖宫，梅伯父派千古爷爷来寻你，我就跟着来了！”
张小桐笑道：“谢谢你，白芷弟弟。那千古爷爷他现在哪里呢？”
只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苍老语声道：“少主，我在这里呢！因为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所以来迟了一步，呵呵。”
张小桐急忙转身，就见头发花白的梅千古正一手捋着自己的胡须正对着自己微笑。
她急忙上前行礼道：“千古爷爷，您好吗？”
梅千古笑着点了点头道：“日间我见你在大街上闲逛，就跟着你来到了这家客栈！告诉了白公子，他就迫不及待就要来见你。但是我见你穿着男装，就叫他等到夜晚再来找你。这不，刚刚用过晚饭，他就一溜烟儿地跑来了，我叫都叫不住呢！”
张小桐伸手刮了白芷的鼻子一下，嗔怪道：“调皮！”
白芷吐了吐舌头，嘻嘻笑了。
张小桐道：“千古爷爷，白芷，一会儿我们下去见我小枫哥哥。他最近遭遇了一些事情，心情很差，你们不要与他计较才好。”
梅千古与白芷对视一眼，心中虽有疑惑，却也各自点了点头。
于是三人一齐跃入院中，进了张小枫的房门，见他还在灯下读书。
张小桐开口道：“哥哥，千古爷爷和白芷兄弟来了。”
张小枫抬起头，放下手中书册，起身对着他二人拱手行礼，却一言不发。
梅千古和白芷感到奇怪，但是想起了张小桐的叮嘱，二人却也不便多言，只是一起躬身行礼，算是见过面了。
张小桐又对张小枫道：“哥哥，今夜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去昆仑山摩崖宫，好吗？”
张小枫点点头，走到床边，倒头睡下，直看得梅、白二人目瞪口呆。
张小桐苦笑一下，上前将他的外衣和鞋子脱掉，又给他盖了一床棉被，这才将灯火端了，引着二人来至隔壁自己的房中。
张小桐将灯火放好，为二人端上温热的奶茶，这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千古爷爷，白芷弟弟，等回到摩崖宫我再将详情向你们禀告吧！如今他每日就是这样，要他吃他便吃，要他睡他便睡，特别听话。只是终日里难得开口讲话，至多是嗯嗯啊啊，当真是惜字如金，金口难开啊！”
几个人又闲话了几句，约定明日一早来此汇合，出发赶往摩崖宫。
第二天，天气晴朗，只是气温很低。
张小桐等四人骑了三匹快马赶往摩崖宫。
张小桐与张小枫二人合乘一骑，张小枫依旧是一脸的漠然神色，坐在她身后。
张小桐害怕马儿颠簸会令他掉落下来，索性用一根腰带将自己与张小枫捆绑在一起。他也任由他摆弄，并无异议。
此番情景落进梅千古和白芷二人眼中，均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却又无话可说，只得任由张小桐折腾一番，收拾停当，才开始快马加鞭，向着摩崖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昆仑雄踞，山势险要，山路也越来越陡峭难行。到了最后路径竟然消失，几个人便将马儿放入山林，在梅千古的带领下，徒步继续前行。  
好在众人都是武功高手，走这样的山路直如等闲，就算是张小枫也本能地施展身手跟着前行。
三日后，八月十五日，几个人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摩崖宫宫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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