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2章

在去往扶桑山的官道上，一支百人队伍簇拥着一辆低调而奢华的马车，沿官道缓缓而行。

        马车里坐着两位少年，其中一人捧着书本，修长的手指不时翻动书页，别人只当他不动如山，只有他自己知道，半个字都没看进去。

        束发少年抬手掀开车帘一角，明媚的阳光撒了进来，照在对面位置上那位闭眼浅眠的少年脸上。

        他约有十三四岁的样子，斜倚在车厢中，占了马车大半空间。一手撑着脑袋，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的一串佛珠，这串佛珠不同于平时看到的那种，珠子通体血红，表面光滑但并不圆润，上面的纹理仿若眼睛。

        若有旁人在场，一定会惊掉下巴。这一串赫然是凤眼菩提，而且还是罕见的七星凤眼。

        凤眼菩提乃是菩提中的珍品，不仅可以增长智慧，累积功德，还能驱邪避灾，当今世上仅存的几串凤眼菩提手串都供奉在各国的护国寺里。

        少年鸦羽般的眼睫微动，而后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一双好看的桃花眸半眯着，语带懒散的问道：“外面风景如何？”

        沈初闻声回头，放下手中帘子，说道：“打扰到殿下休息了？”

        “没有。”商屿丞换了个姿势，眼睫眨动缓慢，仿佛随时会再睡着。

        沈初看着对面全然不将眼前事放在心上的少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目光下意识再次移向窗外。

        两个月前，他得知自己要陪同太子殿下一同前往东丹，当晚他彻夜未眠。第二天被送进了皇宫，他和眼前少年朝夕相处了两个月，他知道他们还会在一起很久。他知道太子殿下是为了商丘，为了大义才自愿前往东丹为质的。他真心敬佩，也发愿誓死效忠。可他终究只有十五岁，当他真的站在这片异国土地上，他的内心终究还是不安的。

        半晌，沈初轻声问：“前路凶险莫测，殿下一点都不担心吗？”

        商屿丞再次睁开眼，眼底带着促狭，笑道：“看开点，我们都这样了，还能更惨不成。”

        沈初：“······”

        沈初看着车中那个比自己还年少的人，此刻他正懒散的倚在座椅里，这幅蜜罐泡大的样子，让人无论如何也没法把他和那个在金殿上令百官折服的少年联系起来。

        沈初顿了顿，终是把那个在心里藏了两个月的问题问出了口，“殿下那日为何会上殿请旨？”

        本以为会听到一番为国为民的慷慨之词，不成想商屿丞只回了他一句。

        “皇宫太无聊，就想出来看看。”

        沈初：“······”说好的舍身救国，我辈楷模呢？

        沈初闭嘴不在多言，他怕再问下去，自己会忍不住跟着送行的队伍一块回去。

        平稳行驶的马车停了下来。沈初掀起帘子看了看，回头说道，“殿下稍等，容我下去看看。”

        前面道路上设了路障，两侧还有岗哨，数百名士兵身着甲胄，整齐的持刀而立。扶桑山下驻扎着东丹玄武军的一个分支——神武卫。

        想要进入博贤学院需得穿过神武卫大营，这也是博贤最坚实的堡垒。

        此番作为护送使臣之一的杨大人正在和对方一个类似将领的人交涉。

        杨大人眉头紧蹙，他已经表明了来意，但对方神情冷漠，一副秉公办事的态度。

        杨大人只好沉着脸回来，正看到下车的沈初。

        沈初问：“杨大人，前面怎么了？”

        杨大人大致把情况说明，他眉头紧锁，显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势弱，自是不能和对方正面冲突，却也不想如此妥协落了颜面。

        沈初略略思索，回身禀报道：“殿下，前面便是扶桑山，只是驻军不让外来的马车进入，需得步行上山。”

        商屿丞打了个哈欠，动作利落的下了车，仰头看着眼前巍峨的高山。

        此时正值初夏，草木繁盛，入目皆是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从这里隐约可以看到博贤学院楼阁的一角。青砖黛瓦，与山林融为一体，别有一派幽静寂寥之感。

        当真是个修身养性，闭门读书的好地方。

        商屿丞朝随行的一众人摆摆手，“都回去吧。”

        自此他身为质子的日子就要开始了。

        杨大人闻言一怔，说道：“臣等奉陛下之命保护殿下，势必要亲眼看到殿下平安进入博贤学院才行。”

        “看了有什么用，你们是能陪我进去，还是怎样？”商屿丞下巴朝驻军的方向抬了抬，就这扶桑山下的驻军人数在商丘都够拱卫一座城池了，“这里戒备森严，还能有歹人不成，或者杨大人觉得我四体不勤，爬个山还能摔下来。”

        杨大人一噎，赶忙道：“臣不敢。”

        “知道你不敢，回去吧。”

        商屿丞头也不回的朝对面严阵以待的军营走去，沈初朝杨大人微微颔首，快步跟上自家殿下。神武卫自觉让出一条路来，放两人通行。

        杨大人对着二人背影，躬身行了礼，百名护卫齐齐单膝跪地，道：“恭送殿下，愿殿下一帆风顺，早日归国。”

        鸿晖帝夫妇对这个儿子绝对是一千个一万个上心，此行一应事务，全都是皇后精心筹备的。虽然不似坊间传闻那样夸张，但是十几个黄梨木的箱子还是有的，这些东西连同圣旨早前便一起送进了博贤学院。是以他们此刻才能两手空空，徒步上山。

        博贤学院位于扶桑山山腰，整个学院依山而建，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一条青石小路连通山上山下，因此进出的唯一方式就是靠脚走。

        作为东丹第一学府，博贤学院建立已有百年之久，院内的楼阁屋舍多有扩建，唯有这条蜿蜒曲折的山路始终保留。

        首任院首曾说，天道酬勤，地道酬德。

        同时警醒博贤学子要坚守本心，不为世俗所扰。人生不会永远坦途，唯有心志坚定之人才能得见另一番桃园。

        一言以蔽之，求学之路无捷径。

        商屿丞对此嗤之以鼻，“世事难料，人心易变，岂是这一条山路能左右的。”

        沈初喘着气跟在商屿丞身后，只觉得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抬都抬不起来了。商丘多平地丘陵，很少有爬山的机会，他能一口气走这么久已经是极限了。

        商屿丞放慢脚步，对身后的沈初说道：“你说院首这是折腾谁呢？好好的书院非建在山里，往来进出多有不便，这不是自找麻烦嘛。难道是怕有人逃学？”

        沈初一边喘着气，一边帮他家殿下科普东丹历史，“博贤学院又被称为皇······皇家书院，它建立百年······为东丹培养了很多优秀的人才，王侯将相，文臣谋士皆出于此。博贤学院······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能进这里的人无一不是显赫的名门望族······进了这里就等于一只脚迈进了东丹朝堂。”最后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谁还想着逃学呀！

        商屿丞挑眉，笑问：“这么说来，这里面的都是东丹未来的国之栋梁喽！”

        人人都说，博贤出名仕。可究竟是名仕出博贤，还是名仕只能出博贤呢？

        沈初忍不住叮嘱道，“殿下，博贤学院不比其他地方，里面的人各个出身显赫，在这里咱们是外族，又初来乍到，万事低调些。”

        沈初不指望博贤学院的人能对他们团结友爱，尤其是在发生了入宫觐见那事之后，现在他只希望对方别团结友爱的一起来对付他们就行。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并非全无道理。

        商屿丞看着博贤学院紧闭的大门，心想：这下马威来的也太快了吧！

        沈初上前叫门，久久没听到里面回应。他眉头紧锁，斟酌道：“如此明目张胆的将我们拒之门外，不知是谁的意思？”

        商屿丞表情若有所思，问道：“这么关着门，他们难道都不出来的吗？”

        沈初：“······”这是重点吗？

        他不得不提醒道：“殿下，我们总不能这样一直等下去。”

        商屿丞灵光一现，说道：“要不等天黑，我们悄悄翻墙进去。”

        沈初身形一晃，险些跌倒在地。

        殿下，你到底有没有身为太子的自觉啊！堂堂一国储君，就算没有青跸传道，仪仗林列，也不能自己上赶着去翻墙吧！！

        现在不过四月中旬，天气不冷不热，就算把他们晾在外面几个时辰也没什么。

        商屿丞很随意的席地而坐，随手折了旁边的一棵草把玩着，仿佛进不进去他真的不在意一样。

        事实上，他也是真的不在意。他们是奉旨来读书的，里面的人总不会真的不让他们进去。

        沈初却在皱眉苦思。

        这明显是博贤学院给他们的下马威，若是不能妥善解决，那他们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他虚长商屿丞两岁，自觉要替自家殿下操心着大大小小的事。

        突然，院内某棵枝叶茂盛的树干晃动了几下。

        商屿丞忽而笑了，目光在地上逡巡了一圈，捏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指尖蓄力。那枚石子径直朝那棵树的方向飞了过去，与一颗刚探出来的脑袋恰好相遇，然后就听“咚”的一下重物落地声，以及一句“哎呦”。

        紧接着就是一个少年人戏谑的声音，“江瑜，翻个墙你都能从上面掉下来，用不用我去给你找把梯子？”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商屿丞听着动静，勾了勾唇。

        看热闹的人还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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