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6章

听说那日便是商屿丞的伴读被砚台砸了一下，他不依不饶将人扔进水里。谭飞倒不是要替孟淳出头，只是孟家是世族一党的。博贤学子按照朝中党派，自动划分为两个部分。商屿丞的所作所为打了世族的脸，他就不得不管了。

        “这砚台不错！”谭飞随手拿起桌上砚台观赏。石料上乘，质地细密，清雅莹润，色入端石微深紫，纹似金星细如肌。纹样虽然简单，但线条路畅，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堪称极品。

        其他人脑海想的却是，谭飞该不会要把砚台拍到商屿丞脑袋上吧！

        “是不错，”商屿丞点头，“但是不能送你。”

        丹鸣不屑道：“一块砚台罢了，谁稀罕！”

        “是没什么稀罕的。”商屿丞摊手，看向那个只有巴掌大小的砚台，“这砚台用的是贺兰砚中的极品赤紫石，名匠大师雕刻，也就值个四五千两银子吧。”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估计早捧着把砚台放回去。但是谭飞神色依旧，手上还掂了掂砚台的重量。

        丹鸣嗤笑：“商人重利，又精于算计，故而将这些身外物看得尤其重要。”

        齐祉应和着，“是呀，若非如此，何至于西黎大军兵临城下，商丘孤立无援。”

        元帆见他们越说越过分，适时开口：“几位同窗还请慎言，商丘和东丹乃是友邦······”

        他还没说完，便被丹鸣打断。

        丹鸣哂笑一声，“一个靠卖‘太子’来换取和平的国家，也配称友邦。这难道不是附属小国才会做的事情吗？”

        此言一出，元帆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沈初跟着膳厅的侍役来到上舍，不想刚到门口，便听到这番言论。他脸色铁青，大步挤进人群，冷声道：“我们殿下是来东丹做客的，这是贵国陛下亲口所说，满朝文武皆可作证。你们是对两国盟约有异议？还是对你们陛下的决策有异议？”

        刚刚还在一旁看热闹的众人都不禁变了脸色，这是要让他们在藐视皇权和抗旨不尊中选一个呀！

        谭飞瞥了眼来人，轻蔑道：“商丘果然不一般，连条狗都敢假模假样的仗势欺人了。”

        “别侮辱狗，狗不知道什么是仗势欺人，只有人才知道。”商屿丞轻笑一声，语气不紧不慢。

        谭飞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伸手要去抓商屿丞的衣领。沈初想也不想一步跨上前，挡在面前。

        一触即发的战争终究未能爆发，课钟声蓦然响起，重林远手拿书卷走进上舍，将书重重摔在桌子上，板起脸。

        “看来是课业不够多，你们还有时间在这里唇三口四！”重林远虽然目光看向众人，话却是对着商屿丞说的，“若是不想上课，学正堂安静，谁想去？”

        众人沉默不语。

        学正堂可不是给学子们讲学上课的地方。学正二字取学风严谨，以正品德之意。这里是博贤学院的“三尺公堂”，学子们对那里有着深深的敬畏，但凡有人违规乱纪都会被“请”去那里小住。

        商屿丞作为刚从学正堂出来的首犯，立刻低头，表明态度，“学生不敢。”

        其他人见状，也跟着认错。

        重林远压下火气，余光瞥见门口的褐色侍役，眉头一蹙，道：“你是哪处的人？”

        侍役见里面有人问话，先是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才答道：“小人是来送点心的。”

        侍役在这里是低等杂役，不得入学舍，是以那名侍役此时只是站在门口台阶下回话。他声音不低，屋内人都听到了。

        学舍内的众人一听这话，面上露出同款表情——是谁不要命了！

        江瑜不动声色朝楚元宥那边挪了挪，低语道：“无视重老头的禁令，谁这么大胆子呀？”

        话是这么说，若是换做平时，有人偷偷夹带些吃的进来，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偏偏这样正大光明的送过来，还被重博士撞了个正着。

        重林远目光在屋内逡巡一圈，而后问那侍役，“这是谁要的？”

        侍役虽不明其中原由，却也看出了气氛不对，立刻吓得跪倒在地，口中颤颤说道：“是······是送给齐······齐祉公子的。”

        屋内所有人目光齐刷刷落到齐祉身上。

        齐祉：“······”

        齐祉惊恐，“我没有，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齐祉觉得自己无比冤枉，就差抱着重博士大腿哭诉自己是被人冤枉的。

        看不得齐祉的怂样，谭飞眯着眸子，逼问那侍役，“谁派你送来的？”

        “是蔡管事。”

        侍役忙不迭回答，蔡管事因着和齐家沾亲带故才得了膳厅管事一职，故而平日对齐祉多有奉承。利用职位之便，送些吃食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以往来送东西的侍役每次回去都能得赏的，他此番好不容易才和旁人换来这个机会，谁承想这次偏偏出了意外。

        谭飞觉得此事有疑，寒声说：“你刚刚与谁同来的？身为低级侍役若是没人领着如何进得了学舍，再者你张口便攀咬齐祉，有何凭证？说清楚了，但凡隐瞒便按照院规处置。”

        谭飞没提一句沈初，但是句句意思都在影射沈初主使，或者说是沈初的主子指使的。

        “他是与我的伴读一同来的没错。”商屿丞冷笑，“可若这名侍役的证词和这盒糕点都算不上证据，那么同行的沈初又有哪门子的嫌疑呢！”

        “博士，这侍役既说是蔡管事让他送的，齐祉可能并不知情。”丹鸣也上前帮忙解释，“也可能······”

        谭飞接口道：“亦或是有人故意栽赃。您曾明令禁止过，我们自不敢把吃食带入学舍，亵渎先贤与一众师长。”

        重林远被这一出又一出的事，闹得没了讲学的心情。带着送食盒的侍役，以及齐祉去了监学司，打算让穆监事来处理这些糟心事。

        沈初在上舍看完这么一场闹剧，再看向商屿丞的目光不由有些复杂。

        第二天这事便有了结果。穆监事仔细查问过后，将那名侍役赶出了学院。蔡管事因行事偏颇，罚银半年。至于齐祉，则被罚抄了十遍院规。

        齐祉一边抄院规，一边在心里骂商屿丞。事后谭飞问过蔡管事原由，对方说是从侍役那边听来的，说起齐祉没用早膳，这才安排人去送点心的，没成想给齐公子惹了麻烦。

        至于那个传话的杂役早没人记得样子了，没有证据，谭飞却觉得这事和商屿丞脱不了关系。敢在博贤学院公然和他作对的人还真没几个。

        这次，连同之前的两次，他要一并讨回来。

        蔡管事也被穆监事叫去一顿敲打，他额上冷汗直流，行事偏颇这个罪名可大可小，他此时恨不得给自己个耳光，他这些年在采买的账目上没少做手脚，回扣也吃了不少，这些事儿可经不住查。

        穆监事的敲打效果十分显著，学院这几日的菜色都变好了。

        沈初看着面前的五菜一汤，虽然不及皇宫的御膳，但和前几日的清粥小菜比起来好了不止一点。今日桌上还多了一道红烧蹄膀，是元帆特意让膳厅加的。

        元帆听闻膳厅阳奉阴违的事迹后，冷下脸来，“蔡管事惯来捧高踩地，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他倒是不难对付，谭飞那边才是关键，他定然会把这几件事都算到你头上。”

        商屿丞吃着肥而不腻的蹄膀，心情十分舒爽，他问：“这个谭飞什么底细，你何故这么忌惮他？”

        元帆索性把博贤的情况全都告知二人，也让他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东丹朝堂分为两党，两党之下的家族子弟在学院也自然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以谭飞为主的世族派便是其中之一，两派学子间虽不至于剑拔弩张，但是乐于给对方找点麻烦。”

        商屿丞蹙眉，“监事和司业不管吗？”

        元帆失笑，“朝中尚且如此，连曜文帝都不管，学院自然也不会管，反正这些人入朝堂后也是要对立的。”

        沈初放下筷子，擦了擦唇角，这才问道：“那么学院中另一派呢？我们可否向他们示好。”

        “勋贵一脉自成一派，平日和善低调，对于世族的态度也是避让为主。”元帆沉吟片刻，斟酌道，“楚元宥是目前勋贵中说话比较有分量的人，不过他不太喜欢管闲事。”

        商屿丞觉得这两边还挺有意思。一个强势，一个怀柔，明明是两个极端，却能保持微妙的平衡。

        自从上次商屿丞帮沈初教训了孟淳一顿后，内二舍的人便安分了很多，就算偶有寻衅的人，也再不敢动手。沈初有时会和他们辩驳几句，实在烦了就用“漠视大法”，任由对方冷嘲热讽，他权当听不见，看不见。

        这样的事情多了，对方觉得没趣，便也不在挑衅了。

        孟淳看到沈初，便觉得腹部和肩膀还在隐隐作痛，那是之前在学正堂被商屿丞打的。他也不知商屿丞是怎么做到的，受伤的地方明明痛得要命，表面却是不红不肿，甚至看不出伤痕，让他想告状都找不到理由。

        授课结束，学子们拱手行礼送博士出门，沈初整理好东西正要回去，却被两人一左一右拖住，他们边拖着他向外走，一边说道：“沈兄要去哪里？刚好我们一起啊。”

        根本没给沈初拒绝的机会，那两人将他架出了学舍，拐到一条人烟稀少的路上。沈初想挣脱两人的钳制，奈何他一个人，对方有两个。

        沈初被拖着到了一处灌木茂盛的林子，孟淳正等在那里。

        松开牵制，沈初得了自由，脸上一派镇定的样子，“孟淳，你想做什么？”

        他想，这些人最多也就是把他打一顿出气而已。若是能把之前的恩怨揭过去，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总好过他整天被这些人找麻烦。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为难你，但是商屿丞打我的仇，我必须得报了。”孟淳说完这句，便不再理他，看向林子外面。

        沈初意识到他在等人，这人极有可能就是商屿丞。向前一步说道：“事情因我而起，你冲我来！”

        孟淳见他上前，以为对方要动手，本着输什么不能输气势的原则，他昂首迎向沈初。

        然而十三岁的孟淳与十五岁的沈初比起来，个子终究是矮了些，他原本的气势在这对比下荡然无存。

        孟淳也意识到了，立刻后退一步，凶巴巴道：“你往后点，想动手直说。”

        沈初不由想起他家殿下说的，便一时嘴快道：“多睡觉，长个子！”

        孟淳：“······”

        话刚出口，沈初便有些后悔，此时退一步才是最稳妥的办法。他绝对是近墨者黑，跟着自家殿下学坏了。

        “这么热闹啊！”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插入，林中四人立刻朝声音来源看去。

        商屿丞走到近前，脸上带着懒散的笑，他眸光扫过沈初，而后才转向孟淳，“我伴读说的没错，多睡觉确实能长个子，尤其适合你。”

        孟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跳脚，“商屿丞你别得意，上次在学正堂，我一时不查才被你占了先机，这次我一定打得你跪下叫大哥。”

        商屿丞实在不知他是哪里来的自信，只好点点头，道：“我不介意再给你演示一遍，但你确定让他们看着你挨打？”

        孟淳抡起拳头就冲了上去，誓要给商屿丞一个教训。

        阵阵哀嚎声自林中传出来，孟淳再次讨了个一身伤。

        商屿丞靠着树，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三人，“叫声大哥听听。”

        孟淳死死咬牙，誓不开口，哼，有本事再打他一顿。

        “不叫也行，作为交换，你照顾好我的人。”商屿丞拍了拍沈初，而后又补充一句，“你下次要是还想切磋，我照旧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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