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

游星在昏迷了两天多的时间后终于醒了，他想要坐起来，但因为不小心扯到了缝合的伤口而痛得表情开始扭曲。在穆勒那做完手术我就把他带回玛莎这里了，玛莎对于我的到来明显是有一些意外的，毕竟之前我算是不告而别。游星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她问起了我这些年的经历，我撒了个无关痛痒的谎言，告诉她是因为有仇家上门寻仇我才离开孤儿院，只是为了不想波及到孤儿院的孩子们。

        但从玛莎的眼神里我知道她并未相信这个谎言，也难怪，顶着这张永远不会变老的面庞，任谁都很难相信，而玛莎也老了很多，她要抚养很多无父无母的小孩子，生活压力自然不小。

        “醒了就好。”我说道。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从那场极度危险的决斗中脱离了，又似乎对什么不放心，扭头从窗户望向院子。“放心吧，d轮我帮你从那里带回来了。”这时候乌鸦正好从门外走进来，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好兄弟在担心什么。“你这笨蛋，我们不是朋友吗？下回别再做这种单刀赴会的事情了。”看着好歹全须全尾回来的游星，乌鸦叹气道。

        “恩多拉，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游星突然这么说道。

        我给了他一个拥抱，我想这是他目前需要的东西。“你在害怕吗？游星？”“你看出来了么，恩多拉——那一刻，我确实在害怕死亡。”少年此刻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心理，这也是他会做出强行脱离决斗那种行为的原因。“你曾经有过这样的恐惧吗？”他问我。

        “有过，是我十九岁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但也只有那一次。”我摸摸少年的脸颊。然后站在床边的我略微弯下腰，直视着少年的眼睛。“我之所以不是那么太喜欢和你讲我以前的事情，是因为我并不想让你看到我过去太多的不堪。我是个很差劲的恶人，游星。你也不必为你的恐惧而感到羞耻，因为那证明你还有作为正常人类的内心，我倒是希望你会恐惧死亡，只有会恐惧死亡的人，才能有机会明白人是应该珍视生命价值的。”

        “我希望你会平等地爱着所有人的生命价值，当然也包括你自己，所以，不要遗忘这份死亡的恐惧。”

        这算是我对游星唯一的希望，他太过珍视自己的朋友们，这就导致他肯定经常会不顾自身危险——为了朋友而不惜一切，所以我希望他也能一并爱着自己的生命价值。

        但下一秒游星的举动出乎我意料，他主动捧住我的脸庞，给了我一个亲吻。

        “谢谢。”他低声说道。

        “这可真是不得了，乌鸦还在这呢。”我小声跟他说道。

        “没关系。他迟早也会知道的。”

        再看乌鸦，他似乎惊得说不出话了。我向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橘色头发的少年知道自己已经知晓了一个秘密。

        帮助玛莎一起做饭的时候，她突然对我说道：“你还会回来真是太好了。”

        我愣了一秒。

        “因为感觉你一直在漂泊啊，恩多拉，你似乎把哪里都未曾当作过家，而且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玛莎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看着我……就像是我的长辈一样。

        “不会觉得我是个怪物吗？玛莎，你看到我这张脸就能明白一些事情吧——一个不得不接受永生不死的女人。”我笑了笑。“你是个好人，玛莎。”我对她说道。

        “和那没关系。”这个女人说道。“把这里当成你停留的港湾吧。”

        很少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了。

        我想到。

        老爹曾经吐槽我用假名就像喝水一样随便，但现实是我过去大多数时间不得不使用假名、假的身份，只有在一个无人知晓我的新地方，我才能偶尔使用自己本来的名字。

        “你在自我厌恶吗？恩多拉？”老爹这时候对我说道。

        我没回答他这句话，这个答案想必他和我一样清楚，我是源自于他的血脉而诞生的后代，我们有着相同的劣根性，我继承了父亲性格里最恶劣的一部分。

        听说游星出事，龙亚龙可两个小孩从顶级区直接跑到了卫星区，就为了来探望一下他，两个小孩子待了一会就被我送回去了，他们自然也听说了游星与暗印人决斗的事情，龙亚建议我应该去告知一下阿秋这件事情，想要集合大家的力量一起去对抗暗印人。

        拗不过小孩子，我打算去拜访一下理想乡运动的总部。

        那个男人当然也不敢明面上拒绝我的拜访。

        正巧这两天布鲁诺一直窝在小基地里写代码，我准备带他一起去，权且当作散步。

        老实讲，迪威恩脸上强行挂上假笑接待我们两人的时候，我心里简直愉悦到不能再愉悦。阿秋很认真地听完了我所讲述的暗印人的事情，对于我们提议的作为龙印人一同战斗、一同面对暗印人她也答应了，她答应得很痛快，自从那天和游星决斗之后，少女的心结就被解开了大半，整个人看上去都明媚了不少。

        这是好事。

        “我可以到处看看吗？”布鲁诺突然说道。

        “可以。”阿秋答应了。

        “我只是对你们的机器有些好奇。”蓝发青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然后就让他到处去看看那些他感兴趣的机械了，我和阿秋继续谈话，但那时候我没想到，只是“到处逛逛”的布鲁诺却因此拿到了某些被迪威恩一直隐藏着的真相。

        “游星的伤怎么样了？”谈话间，阿秋给我倒了一杯红茶。

        “手术没问题，伤口都缝合得好好的，只是需要点时间来养伤。”我回答道。

        “你近况怎么样？”我问她。

        “我？也很好。”阿秋笑道。“你们如果需要我的力量，请一定告诉我。那么伊南娜，一会我们再来一次决斗吧。”

        “好，求之不得。”看着她可以逐渐放开内心笑出来的模样，我其实真的很开心。

        掌控力量的第一步不是厌恶它，也不是恐惧它。

        而是从内心里接受它。

        迪威恩回到自己的书房的时候，听到了屋内有些声音，他开始警惕起来。他推开了门，却发现一个陌生的蓝发青年正站在一台电脑面前查阅着什么，书架上有不少纸质档案都被翻过。“原来是有老鼠进来了。”迪威恩的声音在蓝发青年的背后响起，但那家伙似乎早就预料到迪威恩会发现他，他戴着一副红色的墨镜，脸上的神情被遮住大半。

        但迪威恩似乎不长记性。

        蓝发青年一记狠狠的重拳打在迪威恩的腹部。

        “我建议你冷静点。”蓝发青年说道，迪威恩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红墨镜下的眼瞳是骇人的红色。瞳孔深处闪烁着的是一种非人般的冷漠。“我忘了，前不久你还被她揍过一次吧，那可真是遗憾。”蓝发青年继续查阅着电脑里记录的东西。

        “理想乡运动？真是个好名字。就是不知道你所信任着的少女看见你这些累累的罪行会有什么感受。”

        近年来理想乡运动为了扩充实力，曾经招募过不少成员，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死在了迪威恩强制进行的人体实验里，这个人渣完全漠视生命，只为了自己的野心进行着这一切。

        蓝发青年只是对这发生的一切很感兴趣。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迪威恩先生，你可以称呼我为‘二律背反（antinomi）’。”

        自称为安提诺米的青年拷贝走了迪威恩电脑里所有的资料，甚至纸质档案都可能被他留了一份照片版。

        迪威恩就这么吃了一个哑巴亏。

        “当然，它们暂时不会被放出去，毕竟它们还有更重要的作用——再见了。”安提诺米悠哉游哉地从房间门走了出去。此刻走廊上没有任何人，他身上的衣服在发生扭曲变化，他又变回了那个人畜无害的布鲁诺。拷贝资料的微型存储器被他装进了口袋里。

        “你们看样子决斗得很愉快。”布鲁诺像是结束了自己的参观。

        “是看完了所有的东西吗？”我问他。

        “是呀，这里的机械真是不错。我也想有这样一个工作地点。”布鲁诺笑眯眯的。“我们回去吧，恩多拉。恕我们要告别了，十六夜小姐。”

        “再见，阿秋，我们也该离开了。谢谢你们今天的招待。”

        “有时间再来。”

        入夜。

        “恩多拉你回来了吗？”游星似乎刚刚睡下。“回来了，布鲁诺那家伙说什么都要回那个小基地继续写他的代码。我犹豫了下还是回你这里了。”“你喝酒了？”“这么明显吗？我明明没喝多少。”我嘿嘿笑着。然后我掀开被子打算躺进去：“嘿，借我地方睡一晚……没事，你不用腾太大地方，本来打算还是别吵醒玛莎他们——真暖和。”

        我放轻动作把少年抱进怀里。

        “我只是想抱你一下。”

        “我知道。”

        “伤口还疼吗？”

        “恩多拉，我没那么脆弱。”他有些无奈。“它在长好。”

        “你养伤这段时间不用担心，别想太多，暂时让那些事情都一边去。”我又开始对他唠叨。

        嘟囔了几句之后，我渐渐撑不住睡意，怀里抱着游星睡着了。

        少年的身躯真暖和，睡着前我这么想到。

        游星一直觉得，这个女人喝完酒之后就会开始变得粘人。

        但，不是什么坏事。面对这样的恩多拉他会更加有一种真实感，像是他能抓住的存在。在她身边，他难得能够放空头脑什么也不去想。这种时刻他会仔细端详恩多拉的面庞，那张年轻的面庞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年纪，她的五官漂亮精致，偏深色的皮肤，她应该说算是典型的埃及美人。不过游星知道，恩多拉基本的外貌特征全是自她的父亲遗传而来的。

        但游星内心里隐隐觉得，他并不想两人之间的关系仅仅是停留在一个嘱托与一个虚无缥缈的诅咒上——但更具体的感情他又很难说出来。

        ——只是游星觉得恩多拉会粘着他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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