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十一月末，鞍城，傍晚六点，正是下班晚高峰。

        天色已暗了下来，太阳不见踪迹，只剩下几片橘色的云还坚持着，散发出最后的光。

        街道两旁的灯适时亮起。

        十字路口的交通信号灯跳动，显示直行方向的绿灯还剩最后几秒。

        郑欢单手握方向盘，准备抓住倒计时通过路口。

        不想突然出现位横穿马路的老人，郑欢心里一惊，连忙踩下刹车，急速转动的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力度猛地加大，发出尖锐的噪音。

        好在车在线内停下，郑欢这才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下。

        经这么一折腾，绿灯早已变红。同行的几辆车里传来骂咧声，抱怨老人不看路，平白让他们多耽误一分钟。

        郑欢却是无所谓，反倒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查看起先前手机叮叮当当接收的一连串新信息。

        伸手解了屏幕锁，不出意料地看到群消息上99+的红色标识。

        同学群是十年前在高中毕业时建立的，平日里这些老同学大都为自己的生活忙碌着，鲜少在群里聊天。

        但今天有些不同，今天是毕业十周年同学聚会的日子。

        灯重新变绿，郑欢收起思绪，一脚油门冲了过去。

        等到达目的地，已是十几分钟后。

        冬季的风是凌冽的，也是见缝就要钻的。

        郑欢刚打开车门，就被寒风迎了个照面。饶是车里开了暖气，也经不住这样肆虐的寒风侵袭，于是温度骤减。

        郑欢将自己身上的驼绒大衣裹得更紧了些，又拿起闲置在一边的围巾，在脖子上围了几道，将自己包裹了个严实，才觉得暖和了一些。于是下车，走进了面前的店。

        店铺面积不小，两层楼，做的是酒吧生意。

        这次同学聚会的地点就定在这里，而郑欢，就是这儿的主人。

        或许在多数人眼里，出国留学，定居海外总是件值得艳羡的事情。但国外的环境再如何好，到底是异国他乡，总会让人生出飘零之感，时间久了，是难免想要回家的。

        郑欢也不例外。

        去年郑欢生出了回国的想法，于是辞去了国外待遇颇丰的工作，义无反顾地回到了鞍城这个满是童年记忆的地方。

        但鞍城地方小，又是个偏向重工业的城市，城里规模稍大的公司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跟她专业能对上口的更是几乎没有。

        几番下来，郑欢止了继续在职场工作的想法，依仗着这些年工作留下的积蓄，干脆在城市中心盘了个两层的门面，做起了酒吧生意。

        酒吧名字起得随意，经营得也不算上心，全当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免得日子过得枯燥。

        可这一没什么大名气，二没怎么宣传的生意不知什么原因还是传到了高中那波同学的耳里。

        于是大家纷纷起哄，连带着将每年年底聚会的时间都提前了一个月，定在了十一月底的今天。

        美其名曰不耽误郑欢酒吧跨年那几天的生意。

        聚会具体时间定在八点半，在此之前还有一波火锅聚餐，郑欢性子冷清，对这种热闹的聚餐不太感兴趣，便用提前去店里做准备当借口给拒了，好寻一份清净。

        如今时间不到六点半，店里的员工还在路上，郑欢给店透了个气，等不及地将窗户关了个严实，开了暖气，窝在靠窗的一个软座沙发里，望着窗外发呆。

        十一月的天黑的早，天空早失了光色，只剩下泼了墨般深沉的黑。除却道路两旁的灯，商场的led牌也亮了起来，循环放着几个投播的广告。

        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多是要抓紧时间回家的。

        郑欢收回目光，拿出手机刷了几下微博，又将手机放在一边。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抽出其中一根点燃，轻轻吸了一口。

        灰白色的半透明烟雾升起。

        一根烟燃尽，店门处传来了些动静。郑欢抬眼望去，几个少年嬉笑着一同进了店。

        是她的几个小员工。

        梁佳率先朝郑欢挥手打招呼：“老板今天来的好早！”

        郑欢“嗯”了声，礼貌笑着将手里的烟灭掉，扔进烟灰缸：“晚饭吃得早，也没什么别的事情要做。就想着干脆早点来店里，也能提前透好气开暖气，免得你们到店里觉得冷。”

        “老板是天底下最好的老板了。”梁佳笑着将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放进员工储物柜里，随后招呼季泽一起进后厨拿今天调酒用的柠檬。

        “我和季泽先去准备晚上要用的东西，省得到时候人多了忙手忙脚还容易出错。”

        “去吧，杯子也要比平日多准备些。”郑欢吩咐。

        梁佳应了声，表示自己知道。

        原本空荡荡的店顿时有了生气。

        郑欢靠在沙发上，目光落在梁佳和季泽的身上，看他们两人有说有笑地在店里打扫卫生，心里无端的烦躁和低落渐渐褪去。

        梁佳和季泽年纪都不大。

        梁佳今年刚从大学毕业，实习期间不太走运，任职的公司有疯狂的隐形加班规定，几个月的高强度工作将她折磨得临近崩溃，于是真到了毕业的时候，怎么都不愿意继续去职场工作。

        可大学毕业就算正是踏入社会，总不能还跟上学时一样靠和父母伸手要生活费度日。

        正巧碰见郑欢在网上发布的招聘信息，梁佳便毫不犹豫地前来面试，当上了这小酒吧的店长。

        平日里若是郑欢犯懒不来店里，就由她操持着酒吧里大大小小的一众事务。

        梁佳一入职就发表了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说要在郑欢这间酒吧里工作个十年二十年，然后攒下一大笔钱，再去环游世界。

        这话说得轻松，实现起来难度却是极大。当时几人听了只当是互相激励的玩笑，听过笑过就抛在了脑后。

        年纪更小的是季泽，十八九岁的年纪。

        因为对调酒感兴趣，在店里担任调酒师一角。

        小男生酒调的很好，人也勤快讨喜。唯一让郑欢感到困惑的，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学校宿管，每天晚归都不记过的。

        不过对于这类每个人身上都存在的小秘密，郑欢并不打算探个究竟。

        方静怡和两人的工作内容不同，只负责驻唱相关事宜，是不用打扫卫生的。她来得迟，进店时梁佳和季泽已经将店里打扫得七七八八，正准备进后厨整理食材。

        此时店里还未营业，方静怡将自己的衣物放到员工储物柜后，也无什么要做的事情。注意到坐在临窗沙发位里的郑欢，她皱眉思索片刻，朝对方走去。

        郑欢双眼放空盯着窗外，神情虽然放松，但眼底却有一抹怎么也忽视不去的低落。

        方静怡看在眼里，心里默默叹气，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欲言又止：“今天这是怎么了？”

        店里只有方静怡和郑欢年龄相近，也正是这个原因，两人在平日的交流颇多。一来二去，也就成了数得上的真正朋友。

        听方静怡问自己话，郑欢回过身，伸手顺了顺垂在耳边的头发：“没怎么呀。”

        “撒谎。”方静怡支着下巴，眯眼看着她：“你这模样一看就是有心事，是不是因为晚上的同学聚会？”

        被直截了当戳破了心思，郑欢也不好再继续打太极，“嗯”了声，解释：“就是觉得跟他们好多年没见面了，到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又叹了口气继续补充：“况且高中的时候跟他们还有过一些小矛盾，实在让人尴尬。”

        没料到困扰郑欢的竟是这些无所谓的事情，方静怡半环起手，身子往后靠，皱着眉给郑欢开导：“你倒是会给自己找烦恼。担心这些做什么，聚会嘛，无非是互相吹捧。”

        “更何况，他们将聚会地点选在店里，又有几个人不是打着让你这个老板做东的主意呢？你出了钱，大家自然会捧着话题到你面前，不叫你冷清尴尬的。”

        说完站起身，朝郑欢伸手：“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有这时间不如上楼检查检查包厢布置得怎么这样了，就像你自己说的，这么多年没见，还不得给自己弄得气派点。”

        郑欢被她拉着上了二楼，将包厢里的布置检查了一遍，又同方静怡将原先准备好的酒水一件件搬进包厢里。

        于是酒水软饮连带着小食果盘，呼啦啦摆了整整一桌。

        忙完这些，郑欢累得喘了喘气，拍了拍双手沾上的灰尘，半靠在包厢外露天长廊的墙壁上。

        伸手拿出香烟，就要点燃。

        方静怡知道郑欢是有些烟瘾的，只是想到先前在烟灰缸里看到了好些个烟蒂，还是出声劝阻：“少抽点烟吧，刚刚都点了好几根了，当真不怕伤身体吗？”

        郑欢手里的动作一顿，知道对方是为自己着想，也没反驳狡辩什么，将香烟重新放进盒中，又塞回口袋。

        两人在长廊里吹着风聊了几句，就默契得一同下楼。

        还未到真正营业时间点，梁佳和季泽在后台休息。郑欢一抬眼就见到两人凑在一起，对着面前的手机也不知在指点什么。

        刚想开口询问，突得察觉到一阵凉风从门口处刮来，抬眼一看，见到一帮人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

        为首的女人进店后摘了系着宽貉子毛毛领的帽子，露出一张有些熟悉的留着齐耳短发的脸，郑欢看着她迟疑着喊：“班长？”

        郑欢喊的声音小，但架不住孔雯雯耳朵尖。她闻声看来，先是一愣，仔细辨认一番后欢喜道：“郑欢你还记得我呀！”

        说完就走来热络地与郑欢拥抱。

        郑欢被她抱得有些不自在，好在孔雯雯下一秒就松了手，退回几步。

        也没等她说话，又开口：“你看你，这么多年过去了倒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漂亮。”

        郑欢向来不太能接得住他人的夸赞，听了只能礼貌地笑，象征性地谦虚几句后，就换了话题。目光落在后面一群人身上，客气招呼：“大家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店里吧，二楼的包厢已经准备好了，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出来就是。”

        经她这一提醒，孔雯雯等人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店里。虽说酒吧装修的随意，但多少有郑欢本身的审美兜着，所以不说有多奢华，可该有的品味却是一点不落。

        孔雯雯环顾四周，止不住赞叹，语气里不乏艳羡：“这哪是你在群里说的小酒吧，弄得多气派啊！”

        郑欢依旧礼貌地笑：“哪有，班长说的夸张了。”

        两人一来二去将场面话说得不停，郑欢只觉得这一会儿自己说的比平日几天里加在一起的都要多，就连脸也笑得有些酸。

        趁着孔雯雯和其他同学说话的空隙，连忙给方静怡使了个眼色。

        意思是让方静怡帮自己分担些注意力，将这一群人引到楼上入座去。

        好在方静怡头脑灵活，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招呼着同行的二三十人上楼到包厢落座，才给郑欢辟出半刻的清净。

        季泽和梁佳看着这一帮人上楼，连忙也提起冰块桶和酒杯架，跟着一起到了二楼。

        方静怡将这群人送到包厢后便回到郑欢身边，用胳膊肘轻轻捣了捣郑欢：“怎么？我没说错吧？”

        郑欢应了声，不可置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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