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11

郑欢没说话。

        眼泪从脸颊上滑落，滴在纯棉的被上，晕成一个个潮湿的圆圈。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自己做了噩梦，现在很难过吗？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和身份呢？

        她缓缓垂下眼，盯着被子上被眼泪打湿的痕迹，见它们一个个晕开，又在干燥的暖气房里渐渐蒸发。

        郑欢努力尝试着去平复自己的情绪。

        徐岁许久没等到回复，也不再询问，只静静在电话的另一端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郑欢将情绪重新收拾好。

        徐岁听到她逐渐趋向平稳的呼吸声，关心道：“好些了吗？”

        “嗯。”郑欢的声音有些重，带着些还未消去的鼻音。

        “那就快去洗洗脸，要不一会儿脸就要干的难受了。”

        “好，那你等我一下。”郑欢将手机放在床上，下床穿拖鞋去了洗漱间。

        手机里传来掀开被子的悉索声，徐岁知晓郑欢是听了自己的话，到洗漱间洗脸去了，也没将手机从耳边移开，而是靠在床头等她回来。

        漆黑的房间里，唯有手机屏散发出微弱的光，照映在徐岁的脸上。

        在这样万籁俱静的夜里，两人相隔数十公里的距离，却被一则电话联系在一起。

        徐岁不知道郑欢遇见什么难过的事情，他能做的不过是在郑欢难过时陪在她的身边，让郑欢不至于太过孤独无助。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郑欢不愿意说出来，也没关系。

        又是一阵悉索声，郑欢重新爬到床上。

        “抱歉啊，这么晚还给你打电话。”

        徐岁不甚在意地笑：“没事，反正我也没有睡着，算不上打扰。”

        郑欢“嗯”了声，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如果不难过了，就快点睡觉吧，我陪着你。”

        “好。”郑欢一手拿着手机，一手重新理了理被子，睡了下去，随后将手机倒扣在枕头旁边：“那我睡了，晚安。”

        “晚安。”

        徐岁没急着将电话挂断。

        直到传来郑欢均匀的呼吸声，知晓对方已经睡熟，才真正放下心，按了挂断键。

        凌晨的一顿折腾，扰了郑欢的生物钟，让她比平日醒得晚了许多。

        眼看到了午饭点，郑欢起床洗漱，进厨房给自己下了碗阳春面。吃饭间，郑欢拿手机查看消息，看到置顶一栏里徐岁头像上的小红点。

        想了想，还是第一个点了进去。

        徐岁问她醒了没，在做什么。

        是老套的开场语。

        郑欢给他回了消息，说自己刚醒，正在吃午饭。

        徐岁回复的很快。

        “下午要不要来我工作室参观参观？正好散散心。”

        郑欢咬着筷子，盯着屏幕犹豫许久，迟疑地打下一个“好”字。

        工作室里。

        徐岁见郑欢答应邀请，猛地起身，一边招呼着自己的两个小徒弟，一边收拾起乱糟糟的工作台。

        是想要带郑欢走进自己世界而生出的紧张。

        到了约定的时间点，徐岁前往珑樾台接郑欢到工作室。

        郑欢的双眼微微有些肿，是昨晚哭久了的缘故。徐岁看了好几眼，有些心疼，但因为不想再提及郑欢的不开心事，于是便没再说些什么。

        工作室位于鞍城的创意园区，是一栋独立的小两层。

        郑欢走进工作室，便瞧见一套红木材质的中式桌椅，桌椅斜后方摆放着面屏风，屏风上画有古画，边上有几句题词。

        再往里看，有几样中式插花，墙上挂着几幅书画作品，同样的红木架上摆着一套精致的瓷具。

        是典型的中式风格。

        徐岁带她进了工作室的内部，两个小徒弟已经在里面候着，连茶水都已经沏好。

        郑欢受宠若惊，接过茶连声道谢。

        两个小徒弟年纪不大，长得有□□分相似，徐岁同郑欢介绍。

        两人是亲兄弟，相差两岁，哥哥叫张文远，弟弟叫张文盛。大学里读的是珠宝设计，却在大四准备实习时误打误撞接触到了花丝行业。可花丝镶嵌的手艺虽然是传统非遗，却实在小众，在多数人的眼里，是没什么发展和前途的。

        也正因如此，家里人期初并不支持他们。

        可兄弟两却顶住了来自家庭的重重压力，执意拜了徐岁为师，从此跟着徐岁在这间工作室里做起了花丝的手艺活。

        手艺人长期伏案工作，是生了匠心，少与外人打交道的。于是长久下来，便多养成了少言的习惯。

        张家兄弟两同郑欢照面打了招呼，就回了楼上继续做花丝首饰。

        徐岁平日里对于自己的工作描述一贯低调，郑欢只知道他做的是精细的非遗手艺活，没想到工作室竟布置的如此雅致。

        她的目光落在玻璃展柜里的一件件首饰上。

        展柜里铺了层黑色的丝绒布，各类发簪，钿头，戒指耳饰就摆放在其中。

        银丝被拧成一股细细的麻花，绕成一个个圈，相互拼接，组成一个又一个圆润饱满的造型。有些首饰是镀了金的，比起银的颜色，更多了些华丽的意味。

        有珍珠，珊瑚，朱砂，翡翠，碧玺镶嵌在其中，与金银材质相呼应，是泼天的富贵。

        也有的被点了羽毛，于是呈现出了另一种的纹理和夺目的色泽。

        郑欢内心震撼，她侧头望向徐岁：“这都是你们做的吗？”

        “基本上是，”徐岁走到她身边，伸手指向单独放置的几件首饰：“这几样是从几个收藏家手里收来的，是真正的老物件。”

        郑欢闻声看去。

        “因为年岁久远，银鎏金的材质又容易氧化，所以光泽暗淡了很多。”

        “但它们还是好看的。”郑欢弯腰，仔细研究着这几个老物件，语气里满是感叹：“真神奇，一百多年过去了，制作它们的人早就消失于世间，但它们却还完好无损地保留在这个世界上。”

        “是，也许这就是它们存在的意义。”徐岁认真道。

        “千百年前的生命早消失于世间，但这些被创造出来的物件却永远的保留了下来。它们寄托了前人的念想，见证王朝的更迭，经历岁月的变迁。因为它们的存在，历史不再仅仅存于书页里的一行行文字中，它变得具象，变得真实，变得能被看见，能被触摸。”

        一楼的最里出设有楼梯，往上到二楼，就是徐岁真正工作的地方。

        不似一楼一步一景的精心布置，二楼的装修简单了许多。

        开放式的储物柜上摆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抽屉上贴了标签，标记着里面放置的东西种类和尺寸。

        靠窗的一面放置了三张工作桌，张文远坐在自己的工作桌前，正用喷枪烧着什么。

        郑欢注意到他正在工作，担心自己打扰到别人，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度：“桌上放块砖头做什么？”

        “这是耐高温防火砖，做花丝镶嵌的时候，其中一个步骤需要用焊药将各个部位焊接固定。银焊药的熔点高，需要用喷枪才能烧至融化。这样的高温，即使有合金防烧网也容易损坏桌面，这时就需要用防火砖来起隔热保护的作用。”

        郑欢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

        为了不影响他人工作，郑欢粗略环视了一周，就回了一楼。

        一楼里间的会客茶室。

        两人对坐饮茶，郑欢看着杯中茶水氤氲而生的雾气，心境变得平和。

        “年前的订单都已经做完了吗？”郑欢问。

        “差不多了，还剩一点小尾巴，对技术要求不高，就交给了张文远和张文景。”

        郑欢点头，“难怪今天有空陪我散心。”

        徐岁抬眼，目光落在郑欢身上，语气认真：“即使没完成订单，也会有空陪你的。”

        这话说的直白，郑欢慌了瞬，露出个礼貌而疏远的笑，“那还真的得和你说声谢谢了。”随后将话题转移：“说来还真是好奇……你的客人都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东西的？”

        “花丝镶嵌，点翠錾刻……”郑欢将语调拉长，“这些有意思的东西，我竟然在过去一无所知。”

        “并非一无所知，这些东西在博物馆和电视里都出现过，你只是不知道名字而已。”徐岁解释，“其实这一行也并不好做，花丝镶嵌吃技术，没有几年的练习基本是不出了师的。而且，之前工作室的生意并不好，这几年逐渐走上正轨，还是借了国风兴起的东风。”

        郑欢诧然：“那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徐岁沉吟，似是在组织语言：“你还记得我当初在课上说想从事的职业吗？”

        “记得。”郑欢脱口而出，“你说过想到程序工程师。”

        “是。”徐岁看着她笑，“其实当初想当程序师，是因为工资待遇好。”

        “那时候觉得金钱是很重要的东西，因为它关乎我做其他决定的底气。”

        “但后来意识到，人活在这世上，是应该去做一些自己热爱且擅长的事情的。”

        “这些手工制作的东西，是有灵魂的。它们寄托了人的愿景，将某一段时间具象物化，是对一些事物的鉴证。”

        “我不希望这些在华夏历史里流传了千年的工艺，被这个浮躁的时代吞噬，再难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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