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奇怪

罢了罢了，衍王现下还不是最要紧的。

        唐知落收起心下疑惑，将手里的手焐子递给了身边的丫鬟，很是自然地搀着祖母，跟在衍王身后往厅堂里去。

        唐老太太颇有些满意地瞧了她一眼，心道她这个二姑娘今日是开了窍不成？连那大媳妇都不曾伸手搀过她，二姑娘竟知道侍候她了。昨儿个分明还因了栖荷院里的那位，同她手下的嬷嬷顶过嘴的，不过一天的功夫，竟乖巧了。

        一旁的大夫人瞧了很是不屑，二姑娘恐怕是因为要嫁人了，所以才做做样子，可惜啊可惜，嫁得虽是个王爷，却是个瘸腿的王爷，想必嫁过去也不会好过，保不准这瘸腿的是个心里头有病的，婚后哪里能有个太平。幸好，她的大姑娘不用遭这份罪。

        如此想着，大夫人的脸色便越发神采奕奕了，跟在唐国公身后也附和一些客套话。

        唐知落倒是端得稳稳的。她莲步轻移，面容皎静，规矩得有些刻意，举手投足间又透着几分少女的羞怯。

        这病狮子也是半个大王，皇家的人得罪不得，待那衍王的轮椅停在高堂处，唐知落方侍候老太太落座，唐老太太还要活好些年头，在这个府上，真正能拿主意的还是老太太，她自然要讨老太太欢心。不止如此，她既然要做得乖巧，便要样样做到老太太心里头去，待老太太坐好了，唐知落就从身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青缎夹棉布包裹的汤婆子。

        “祖母，您手里这个该凉了，我让人备了个热乎的。”

        唐老太太瞧着二姑娘手里递过来的汤婆子，套子还是新的，花样也是她喜欢的，在外人面前又给足了她脸面，顿觉舒心，不禁嗔笑着接过来，指着身边的一张大师椅道：“好好好，二姑娘有心了，你也坐下罢。”

        祖孙二人一番说笑，倒叫那些寒暄的男子们忍不住看了过来。

        其实要说寒暄，唐国公今日着实是寒得厉害。

        明明那衍王才是他的小婿，可此番与他客套的却是那毛都没长齐的小侍卫，正主从始至终都是端坐在那副轮椅上，不发一言地看着他，虽是含着些意味不明的微笑看着他，却也生生看得唐柏发怵。

        这会正好有了由头转移视线，唐柏看着唐知落与老太太之间笑得情真意切，挑眉看了眼他的瘸腿小婿，脸上顿时笑呵呵道：“知落，你孝顺祖母，为父甚是欣慰，不过，这衍王殿下头一回来府上，身份尊贵，也不能怠慢了，那汤婆子你可有替客人准备一份？”

        “……”

        厅里静了静。

        唐知落心里头“啐”了这伪爹爹一脸。

        自己没本事，出卖女儿倒是出卖得彻彻底底。从前在礼仪方面，唐辛染那小贱人没少给自己下套。衍王可是她未来的夫婿，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理应避着嫌才是，哪有上赶着给人准备东西的？

        唐知落手里握着祖母换下来的汤婆子，有些为难地偷偷瞄了眼轮椅上的男子。

        他坐于高堂，虽有腿疾，却丝毫没有病弱颓废之态，身姿端正挺拔，气宇不凡，仿佛与生俱来的尊者。

        衍王手中的确揣着一个汤婆子，暗紫色与他的披风倒是极搭。唐知落只瞟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耳朵根瞬时红了起来，她这个爹爹搅得她下不来台，自己还在那乐呵呵笑得猥琐，仿佛在说终于不是老夫一个人尴尬了。

        唐老太太看不下去，皱了皱眉，正要替二姑娘说两句，这时突然响起少年脆生生的声音——

        “王爷说二姑娘不必麻烦，国公府里甚是暖和，王爷怕热，二姑娘若是方便，倒可将王爷手里的汤婆子拿上一阵。”

        ？？

        王爷什么时候说了这么些话了？

        唐知落也顾不得劳什子避嫌，抬眼径直看向轮椅上未发一言的衍王。

        却见那衍王，也正看着她。

        他看着她，眸光沉静，带着三分打量，又带着七分莫名的寒凉，唇角微弯似乎是带着笑意，竟在刹那间给了她许多错觉，仿佛此时此刻他眼里只有她一人。

        唐知落感到来自那视线里的压迫，心下骤然升起一股紧张感，直到那衍王将他怀里的汤婆子朝着她递了递。

        “知落，还不快接下王爷的汤婆子。”

        唐老太太拄着拐杖点了点地，唐知落方才回过神来。

        “是。”她忙垂下眼睑，将手里凉了的汤婆子递给丫鬟，朝着那墨蓝色的锦袍走去。

        现下唐知落并未使用内力，可她的脸颊确确实实红了起来，那火热的绯红直蔓延到整片脖颈，幸而立起的领子替她遮挡了些，才不至于让对面的人瞧了笑话。

        唐知落行至王爷跟前，微微垂首，双手恭谨地欲接过那个汤婆子。

        唐知落方一碰到汤婆子，指尖便窜入一股暖意。这分明也是新换的，不过，她虽双手接着了，衍王却未松手。

        唐知落是死过一次的人，皇族里的人是多么厉害她也领教过一二，今次哪怕是这瘸腿的衍王，她也断不敢懈怠半分。唐知落保持着恭谨的姿势，一双美目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左手，又分神了片刻，那手生得好看，白皙干净，青色的血脉分明，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手。

        “二姑娘，王爷让你抬起头来。”景舟接过王爷手中的宣纸，又自怀中掏出一沓新的宣纸。

        景舟暗暗撇嘴，这个二姑娘倒不似传闻中那么不堪嘛，瞧着她这姿态倒也是个文文弱弱的规矩姑娘，怎么就被外头说成了小祸害。不过，要说祸害，这二姑娘长得倒挺像个祸害，生得那般水灵，滴溜溜的眼珠子像是会说话似的，低着头害起羞来更是娇美地叫人移不开眼。

        饶是他家王爷不近女色，定力惊人，今日恐怕也是着了这小祸害的道了。若不然，怎会废了许多宣纸，他家王爷平素里可不是这么健谈的人。

        景舟瞟了眼那汤婆子上的三只手，再瞟了眼王爷唇边时隐时现的浅笑，便又撇了撇嘴。

        唐知落依言乖巧地抬起头来，衍王虽是坐着，仍不比她矮多少，想来如果他不是个瘸子，身长定是高于常人。如此近距离地瞧着衍王殿下，唐知落倒是花了不少内力才将心头那股窜动给压下去。

        唐知落也是这会才觉着自己大意了，先前总想着王爷没出声，怎么景舟一直替王爷传话，原来是王爷用笔墨将要说的话写下了，如此明显的举动，她居然现在才发现。眼角的余光瞧着小桌上的一沓宣纸，唐知落又蓦地生出一些惋惜。

        传闻也不全假，衍王不仅瘸，还是个聋哑的。

        难怪当初唐辛染死活不嫁，无论衍王怎么有钱有权，对于唐辛染的虚荣心而言，都还远远不够。

        不过，这衍王殿下看自己的眼神怎么有些奇怪啊？

        难不成，他还记得她杀过他一次？

        不对不对，那个眼神也不是仇人的眼神，倒像是……

        像是什么唐知落也不清楚。

        幽怨？

        唐知落惊觉，自己该多读些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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