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及笄

唐知落啊唐知落，重活一世，莫要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了。皇家中人哪里是你能轻易肖想的，从前吃过的苦已经足够给你教训了。

        她不动声色地挪开眼，坚冷若磐石的心微微震动后了无痕迹。

        既要报仇，那便要再狠一些。不论衍王有何心思，能利用上固然是好的，利用不上便该视而不见，杜绝不必要的隐患，切忌生出些束缚手脚的软心肠。

        如此在心中自我告诫一番后，唐知落果真松快许多。

        她低垂着眉眼，指甲在袖子里抠着掌心，染上一层绯红的白皙面容上浮着极浅淡的笑容。

        缓缓抬眸时，更像是美人图中的女子活过来一般。

        唐知落看向轮椅后的那个男人，滢滢美目半含羞怯。

        她自认为已经伪装的极好了，可那张脸闯入视线中时，仍旧克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直将掌心戳地疼了，才能维持表明的平静。

        此时的宇文玦，正是年少气盛，勃勃野心藏在那副人畜无害的阳光英气的面庞下。他看谁都是笑着的，目光专注而直接，仿佛待人以十分真诚与热情。当初便是在这样的注视下，她将他当作足以推心置腹的友人，再后来他带她骑马射猎，带她登高望远，与她畅谈理想抱负，一点点让她沉沦其中。

        如今看来，他也不过如此。

        饶是一身华服立于轮椅之后，神情举止间的气质却远不如轮椅上的衍王。

        唐知落不得不承认，衍王有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她仅仅是将目光投向了宇文玦，却已觉得那轮椅上的人周身散发着森冷的气场。待她余光瞥过去，又不过是一脸漠然。

        宇文玦的眼中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不久的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更何况是个瘸子的女人？

        “国公爷，时辰差不多了，王爷说可以加笄了。”

        大厅的气氛逐渐古怪，景舟忽然发话。

        宇文玦拍了拍脑门，挑眉道：“险些误了正事，诸位请起，今日是唐二姑娘的及笄礼，我倒光顾着说玩笑话了，别耽误了好时辰。”

        唐知落心底冷笑，这人惯来自大，嘴上这样说着，反倒越发显出自己的分量。

        只是她没想到及笄礼会如此麻烦。

        此前唐辛染的及笄礼她是见识过的，在祠堂里由父亲请的一位女官主持，虽也是极为正式，却也只不过拜了两拜，簪上发钗就完事了。今日却尤为复杂，单是女官就来了三位，一位是宫中尚礼局的三品女官，负责宣礼，另一位为副手，负责簪礼，还有一位姑姑拖着盛有发钗、罗帕的雕花铜盘。

        国公爷宣布及笄礼开始，一拜过后，女官行至跟前，高声吟诵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接着便由簪礼女官为她戴上珠钗。

        那珠钗的样式素雅又不累赘，华美又不落于俗气，是唐知落喜爱的。她默默受礼之后，对着父亲和老太太又拜了拜，起身对众宾客福身，接着便由丫鬟扶着去了偏厅换另一套衣裙。整个过程庄重而又美好，仿佛是冥冥中庆贺她的新生一般，从前未有过的，今次加倍补偿了，哪怕只是个形式，也让她忍不住生出几分激动来。

        待唐知落换上一身月白色襦裙，发髻上的珠钗竟显得更为相配了。出场之时，在座的人不由得呆了呆，饶是国公府的人都免不了感慨一番，这二姑娘安安静静打扮起来，竟如初生芙蓉一般，娇俏有余，清丽绝尘。

        再次簪以发钗，与先前素雅的样式不同，这支珠钗是鎏金步摇，坠有淡粉色的玉珠，配以细钿花纹，微微一晃，便似在发髻上摇摇摆摆跳舞一般。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簪礼的女官念完颂词后，替她整理了衣冠，脸上忍不住露出几分嘉奖的神情。

        待第三拜的时候，唐知落又换了身淡紫色的深衣，外面罩着一件细纱开衫套裙，整个人的装扮比先前要成熟许多。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第三道颂词念完后，发钗取下，换上了芙蓉图样的钗冠。

        最后则是取字。这个环节于唐知落而言倒是有些新鲜的，她如今已有婚约，故而及笄礼上未来夫君会为她取字，相当于日后她便有了新的名字。

        她有些忐忑，那人会给她取什么样的字。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端丽攸宜，曰慕渊姬。”

        慕渊。

        唐慕渊。

        此字……该不会就只是字面意思吧？

        唐知落眉梢微抽，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失控。谁人不知衍王单字一个渊，故而衍王府又为渊王府，他给她取字慕渊，面上的意思可不就是说她倾慕于他？

        在座的也没几个傻子，就连唐国公都有些意外地侧目，看了看那位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的衍王。这若说不是成心的，应该没人信吧。只是不知，这衍王此前并未见过唐家姑娘，怎得就用情至此了。

        如此终于算礼成了。

        好在唐知落夜里提前翻阅了书籍，将及笄礼的流程熟记于心，这才做到毫无差错，一丝不苟，就连观礼的女眷们都忍不住暗暗称赞。这倒是让那些盼着她出糗的人大失所望了。

        礼成后她坐到老太太身后的大师椅上，白皙的额头上出了层薄汗，饶是寒冬腊月的，这样折腾来折腾去，也免不了疲累，更何况她还得全程紧绷着，承受着来四面八方的审视。尤其其是那个取字环节，照她以往的性格，定然忍不住要冲撞几句。好在她都忍下了，日后再找那假瘸子好好算账。

        而今日唯一让她觉着舒心的，便是彻彻底底吸引了宇文玦的注意。

        行礼的整个过程中，她都能感觉到来自宇文玦炙热的目光，依着他的性子，估摸宾客散去后他便会寻着机会找她攀谈了。

        至于那个怎么无视都无视不掉的孟久枢……

        唐知落隐隐有些担心，这厮该不会坏了她的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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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膳过后，宾客散尽。

        父亲与衍王一同去送了女官回宫，另载了不少金银珠宝，以表对今日及笄礼的酬谢。

        唐知落与老太太闲聊后，便起身去往栖荷院。

        她拢着崭新的貂绒长披，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微蹙的眉目间甚至透着几分不耐烦。从老太太的院子到栖荷院约莫有一刻脚程，原是故意放慢了些，可一想到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她便不自觉加快了步子。

        怎料两个丫鬟竟也快步跟上了，丝毫没有喊累。

        最终行至一处假山时，唐知落停了下来。

        她转身看着身后二人，见二人也抬头看她，模样瞧着倒是机灵的，问道：“姑娘可是有事？”

        唐知落点点头：“王爷叫你二人跟着我，可是为了盯着我，怕我婚前失仪，给王府丢脸？”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话语间透露着明显的不悦。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孟久枢这厮竟给她塞了两个丫鬟，这不是成心监视她是什么。

        兰色裙袄的叫小兰，粉色裙袄的叫小蕙，二人听了姑娘的话后，扑通就跪了下来：“姑娘误会了，王爷待姑娘一片真心，是为了保护姑娘，伺候姑娘，这才命我二人跟着。”

        唐知落面上露出一个冷笑，转眼便又恢复如常，这还没说什么，就如此不得了，倒叫她没理由赶走二人了。

        “罢了，国公府中甚是安全，你二人且起身去一趟栖荷院，替我找些鱼饵过来。”

        赶不走，支开总是可以的。

        二人倒算是听话的，吩咐之后也不多问些什么，便速速朝栖荷院去了。

        唐知落微微舒了口气，盯着二人的背影有一瞬间失神。孟久枢待她的确是细致入微的，从初次见面，到今日及笄礼上种种，倒显得像是对她图谋已久一般，尤其那“慕渊”二字，她每每想起都忍不住觉得羞愤。

        “看来皇叔对二姑娘用情至深啊。”

        就在她恍神之时，假山后忽然跳出一个人影。

        她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这个声音在仅有二人的时候响起，依旧不可避免地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见过三皇子。”

        唐知落福身一拜，手里攥紧了披风的边缘，将自己又裹紧了几分。

        这一举动落入宇文玦眼中，倒显得更令人怜惜。

        他遂解下肩上的大裘，不由分说地披到了她的身上，见那瘦弱的身板因此而厚实了些，忍不住笑了笑：“二姑娘多穿些才好，莫要受凉了。”

        一股熟悉的龙涎香钻进鼻腔，在这寒冷的天气里，竟好似裹挟着看不见的利刃一般，刀刀划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

        她羞赧地垂下眉眼，没有伸手去触碰那件大衣，强抑住心底的恶心，嗓音微微发颤：“多谢三皇子关心，男女有别，何况我日后便要嫁入渊王府，实在无福消受殿下的抬爱。”

        宇文玦略一挑眉，环顾四周，遂对她摊手道：“眼下无第三人，二姑娘不必如此拘谨，你这模样倒叫本皇子越发忍不住疼惜了。”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肆意狂狼，同她说这些甜言蜜语，哄得她满心欢喜，可到头来不过是为了驱使她去杀更多的人。如今倒是有趣极了，她尚未替他做过任何，他竟也能如此不管不顾地怜爱于她。

        只可惜，如今的她听着这些话，丝毫不觉得甜蜜，反倒恶心至极，手心里攥着的火气需得竭力忍着，直到余光中出现那抹粉色的身影——

        唐知落轻咬着下唇，亮若晨星的眼眸中泪花打着转，冻得微微发红的鼻尖更衬得她有几分柔弱的破碎感。

        抬眼看他时，宇文玦怔愣了一瞬，心脏没来由地发紧。

        正不知她如何突然这般凄凄之态，下一瞬，女子的巴掌狠狠落在他的脸颊上。

        他只觉得耳朵里传来阵阵嗡鸣声，难以置信地看向跟前的女子。

        那件披在她身上的大裘，也因了这巴掌的动作滑落在地上。

        这是宇文玦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打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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