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死局

温颜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迷迷糊糊的强撑起沉重的眼皮，她揉了揉太阳穴，望见前方一处大医馆，里头有烛光在微微晃着。

        她举目四望，身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像是深埋地底的棺材，极致的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似乎裹挟着寒冰，如锥心刺骨。

        沉闷压抑间，愈发显得医馆里摇晃的灯光温暖和又可贵。

        这是哪儿？她怎么会在这儿？

        温颜抬头看向“回春堂”三个字，心里突然有灵光闪过，这里好像……是她家!

        透过半掩的窗户，她似乎能看到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端坐在书案前，挽着长袖在纸上勾勒这她的画像，下笔间满目的爱意与温柔。

        “苏亦清！”

        一个名字突然脱口而出，她加快脚步朝着那医馆、那人走去，可是无论她怎么走，怎么走，那地方还是始终停在离她那么远的地方。

        她走不近一分，也退不后一毫。

        突然，她看到那个医馆突然动了起来，它开始往后退，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仿佛是要从她生命里远去。

        她突然着急起来，脚步由慢变快，向着医馆的方向奔跑起来，空荡的四周回响起她焦急的喊声：“苏亦清，苏亦清……”

        那是她的家啊，她为什么回不去？

        那是她的爱人，她为什么……

        是啊！那是她的爱人，是苏亦清，也是……

        温颜大喊：“相公！”

        随着声音落下，屋子里的男子转过头来，精致的眉眼里泛着好看的笑意，朝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宠溺道：“老婆，过来。”

        她加速飞奔起来，眼看就要将手搭上男子的手心，耳边却又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颜儿，颜儿……”

        温颜停下脚步，看着面前那张俊美的脸，又听见身后传来的喊声，只觉得剧烈的头痛又重新涌了上来。

        她蹲下身体抱住头，看着远去的医馆，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想开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目送着那医馆、那人远去，空留下眼前的一片虚无。

        她感觉全身都虚软无力，手徒劳的抬起，“苏亦清，相公，我还在这里……”

        朦朦胧胧之间，有一丝暖暖的气息从面上拂过，温暖而又干净，好似有人提着火炉走来，裹挟着一身的热意，为她披好了厚厚的狐裘，挡住了所有的寒冰与风雪。

        刚刚让她停下脚步的声音耳边再次响起，细腻而又温柔，“颜儿，醒醒。”

        她不自觉的朝那个声音的位置靠近，伸手拽住拂过她脸上的暖，指尖触摸到温润如玉的东西，像是一抹有实质的阳光。

        她紧紧的攥住，不舍得放开。

        苏河皱着眉担忧的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女，她脸颊发红，摸上去烫得不行，可又仿佛冷得不行，紧紧蜷缩着的身体在不停地打着寒颤。

        她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可当他凑近去听时，却什么都听不清。

        苏河看向互相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的三人：“怎么回事？”

        老大夫叹了口气：“昨日我们制取出新一批的青霉素之后，齐齐有了起热、发疹的症状，经诊断确认染了烂喉痧，其中以小神医的症状最为严重，直接陷入昏迷。老夫给她熬了些退热的药，本想等她醒后再商量对策，哪曾想她……似乎在神志不清之际，直接用了这青霉素。”

        他说着，脸上流露出自责之色，都怪他们没能照顾好人，才让人迷迷糊糊的就用了药。

        小神医可是明明白白的和他们说过，这药既能救人也能杀人，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催命符……他们昨日要是轮流守着小神医，哪能出这种事！

        现在这种情况，不知道小神医到底有没有受到青霉素的影响，他也不敢随便用药……怕是只能听天由命了。

        老大夫惆怅叹气，然后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向苏河，痛心疾首道：“将军，你怎么过来了？小神医不是说了，你没被感染，让你那什么……自我隔离出来之后就去监督轮椅制作吗？”

        跟随着温颜学习制作青霉素这几天，老大夫也学到了很多奇怪但好懂的新鲜词，明明说不明白，却总喜欢挂在嘴边。

        苏河心疼地拂过温颜烧得通红的小脸，漫不经心的回道：“村里的木匠们大多都染了瘟疫，我来与不来，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老大夫瞪大了眼：“不是说村里都按照小神医的方法做上了防护吗？怎么还会有人被传染？”

        苏河拿过旁边木盆里的手帕，浸水后又拧干，细细的给温颜擦拭着，闻言不悦的抿了抿唇：“前日村里突然来了一群人，闹着要让颜儿看病，其中有一个染病的孩子，趁我不注意，偷偷溜进了村子。”

        “这……”老大夫顿了半响，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一切就如同小神医在教导他们时不经意间提过的：在疾病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弱者。［1］

        只是这有人找来禾木村的话，就说明，外面也都不太平了啊！

        看来小神医所说的最好的那种情况，是不可能的了，现在只能往最坏的情况做打算。

        “那个……”严肃的氛围中，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打断了老大夫的思绪，他抬头间只见那病弱书生举起手，问道，“大夫，您刚刚是不是叫他将军？”

        老大夫老神在在的看了他一眼，却没做理会，虽然不知道将军为什么突然失踪，任凭他们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忙忙碌碌找了许久也没个音信……但那是将军嘛，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老大夫咬了咬牙，看向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专心照顾小神医的自家将军，一阵牙酸。

        他神情温柔，右手给人擦脸的动作轻得仿佛在擦拭什么稀世珍宝，而左手被床上的少女攥得发白、发紫，也没见他脸色变过一下。

        只见少女此时神色痛苦的低喃了些什么，他立马低下头去，低声唤着：“颜儿，别睡了，快醒醒。”

        而少女眉头皱的死紧，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似乎在梦中也睡得极不安稳。

        温颜只看到那间温暖的医馆逐渐远去，迷糊中她看到一只白皙细腻的手搭进了男人的手里，男人用力轻拽，一个女人便被带进了他的怀中。

        她看到那个娇小的女子依偎在男人胸前，歪头朝她露出一个饱含笑意的脸，那竟然是一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不不不，那不是她！

        那是谁？！

        “颜儿，颜儿……”

        轻柔的呼唤声破开了所有的恐惧，温颜抬头，一阵白光袭来，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咳咳咳——”喉咙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温颜懵懵地看着给她端来热水的苏河，心中涌起了一种失去什么的空落感。

        苏河看着她呆呆的样子，担忧地问了一句：“没事吧？还很不舒服吗？”

        心口传来的强烈心悸感让温颜感到一阵不适，她皱了皱眉，静静回忆片刻之后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

        她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但无论她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来。

        她烦躁的想抬头揉额，却发现自己手中还攥着一只似乎被掐出血的手，她刚想细看，那只手却被人抽了出去。

        眉眼温柔的男子自然的把手摆于身后，对着她露出一个浅笑。

        温颜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那种不适感更强了几分，带着她的语气也不耐烦起来：“你怎么在这？”

        苏河敛了敛笑意，把她额间敷着的手帕取下，“村里人大多都染上了瘟疫，就连王姨也……”

        温颜一下子坐起身，刚刚的什么失落、难受都被抛之脑后，焦急道：“怎么都染上了？你们没按照我给的防疫方法做吗……我娘怎么样了？没事吧？”

        看她起身，苏河立马按住她的肩膀，打算人想下床的动作：“你别担心，王姨是今天才有的症状，暂时没什么事。”

        什么叫暂时没事？！

        温颜都要急死了，她咬着牙，猩红热的发病可是十分急剧，而且又十分的难受，哪里好得了？就比如她现在，恶心头痛……

        对了，温颜突然反应过来，她昏睡前似乎给自己注射了青霉素……看着自己手上已经消失不见的红疹，再结合她现在处于清醒状态，温颜面上浮现喜色。

        是青霉素制取成功了吗？

        【报告宿主，宿主昨日注射青霉素后就发生了严重的休克反应，经系统检测，初步判断为大量注入青霉噻唑、青霉素烯酸等杂质所致。为保证宿主安全，系统自作主张给宿主服用了最后一颗速效救心丸，目前宿主存活时间为：2天，请宿主尽快自救。】

        温颜的眉头皱的死紧，她拿过床头摆放着的一小罐青霉素，这是她觉得纯度最高的一罐，竟然不行吗？

        要知道，青霉素类本身并不是常见过敏原，引起患者过敏的是合成、生产青霉素过程中产生的杂质，如青霉噻唑、青霉素烯酸、青霉唑胺等高聚物。［2］

        而刚刚系统所说的，也证实了，她这具身体过敏休克的原因，就是这个。

        她焦虑的咬了咬手指。

        首先，2天，在没有抗过敏药物的情况下她根本无法完成自救；

        其次，2天，她根本完不成药剂感受性测试，这些青霉素无法使用，最后就是大家一起等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次，是真的要走到死局了吗？

        温颜问：“系统，如果我2天内完不成自救……”

        【抱歉宿主，如果宿主死亡，系统会自动启动脱离程序，然后去寻找其它宿主。】

        温颜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景王府。

        看着领命离开的小厮，小柳疑惑的看向谢嫣，不解地开口：“郡主为什么要让人传出，那姓温的是神医的消息？这不是在帮她嘛？”

        谢嫣冷嗤一声：“帮她？”

        她怎么可能帮温颜？

        要知道，虽然温颜确实医术了得，但前世时治好这瘟疫的可是一个姓苏的小大夫，而且还花费了不少的时间，也死了不少人。

        她本来想提醒太子或父王瘟疫的事，然后提前找到这个小大夫，将人拉拢到她这边来的……

        届时由景王府或太子府解决了这次瘟疫，都会让太子或景王府的地位更加稳固，她在景王府、太子府的地位也会随之提高。

        可谁知温颜会提前察觉瘟疫的事，还那么轻易就传到皇上那里去了，而且任凭她找遍了整个京城，也没有找到什么姓苏的、二十多岁的小大夫……

        温颜破坏了她的计划，来而不往非礼也，她自然也该回温颜一个大礼。

        她小心的侍弄着新摘来的花，心情不错的看了小柳一眼，勾唇道：“不过这么说也没错，就当是本郡主发了次善心吧。”

        她可不就是在帮温颜吗？

        帮温颜早点去死！

        她本来还以为温颜真有本事能解决这次瘟疫，还不甘了好久……

        直到她昨日路过她父王书房时听说，温颜还没制出药就染上了瘟疫，圣上似乎对她这个“小神医”的名头特别不满，甚至还迁怒梁国公和顺天府尹了。

        于是她就添了一把火，让人在京城内散播“禾木村有神医，能治瘟疫”的消息传扬了出去，以此来加重圣上对温颜的不满。

        但没想到的是，有温颜之前“起死回生”的事在先，百姓们对这个消息简直深信不疑，都去找封锁城门的士兵闹了好几次。

        更没想到，圣上不仅没压制流言，还真就依照民意打开了城门，使得京城内的所有病患，都涌向了禾木村。

        想到这，谢嫣勾了勾唇。

        听到这些，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圣上这……明显就有“舍小取大”那个意思了。

        这自古以来不就是这样吗？如果医治不了瘟疫，那就控制好了，把那些病患一杀一烧一埋，很快就能止住瘟疫。

        至于这在哪里烧，烧了之后怎么和天下人交待……没看到圣上都打开城门，让那些人赶往禾木村了吗？

        她好心情的把花插好，还以为温颜会有多难对付呢？

        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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