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表白

陆修明站在门前，缓缓垂下手臂。透过一扇房门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她的嘴唇毫无血色，可眼睛里却有光彩。

        那道光彩里，写着一行字，她想让他留下来。

        陆修明声音暗哑：“你为什么不怕我？”

        许棠玉微怔，眼中露出不解：“我为什么要怕您？”

        陆修明垂着眼眸：“你既害怕后宫危险，为什么要选择跟我在一起。我也会害了你，你知道的。”

        许棠玉沉默片刻，温柔笑了：“可大人会保护我啊！”

        “若我也有保护不了的时候呢。”他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一个人前行他可以毫无顾忌，可若有了牵挂，他怎敢保证她的安全。

        许棠玉看出他的畏惧与顾虑。她半靠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站在门边的他：“大人何时这样不自信了？我都不怕，您怕什么？”

        陆修明睁开双眼，声音里带着怒意与挣扎：“我怕的不是别人，我的是怕你后悔！现在我能护着你，但时间久了，你自己就会后悔，后悔为什么要跟我这样只能给你带来灾难的人在一起！”

        他的胸口起伏不定，狠狠压着充满怒意的声音。

        许棠玉惊讶了片刻，她缓缓起身想走到他的身边。可身体没有力气，只能无力地躺在床上，隔着一道房门，看着屋外的他。

        她露出虚弱的微笑，她想说她不害怕，她想让他不要担心。可话还未说出口，她看见他身后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肩膀。

        “大人，往屋里站一站吧，您的衣服都湿了。”

        柔柔的、关心的嗓音传进他的耳朵里，恍若棉絮轻轻的刺痒。

        陆修明没有动静。

        屋外雨势虽然停了，但仍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许棠玉害怕他也感染风寒，只得强撑着身体，挣扎从起身。

        刚起了半个身子，胳膊却像棉花一样没有力气，再次瘫倒在坚硬的床板上。

        陆修明面色微惊，顾不得男女之防，两步冲进了房间，阻止了想要再次起身的她：“你要做什么？告诉我，我来。”

        他的眼中满是紧张与担忧。

        许棠玉半卧在床边，紧紧拽住他的衣袖，脸上露出虚弱的笑容：“我想让大人进屋，不要像我一样淋了雨。”

        她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就像抓在了他的心上。

        他的心渐渐不受他的控制，他的喉咙也在颤抖：“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我是‘鬼见愁’？谁家愿意将姑娘嫁给我？偏你没脑子上赶着来？”

        他几乎吼了出来，从未有过的失态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身上。

        许棠玉怔怔地缩回手，怯生生地唤他：“大人。”

        陆修明没有停顿，连珠一样的话语袭来：“你觉得我很好吗？不是！如果你父亲犯了错，我不会绕过他。如果你做错了事，我同样会骂你。我不会徇私、不会对你宽容，不会像寻常丈夫那样疼你！爱你！”

        他不能为身边人带来任何帮助，相反，他只会对身边的人更加严厉！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

        许棠玉静静地望着他，她感受到他的痛苦与犹豫，也知道他的心防就在崩溃的边缘。

        许棠玉望着他的眼睛，渐渐露出笑容：“我想过，像大人这样严格律己的人，若我跟您在一起应该也要时刻立身自省，不能有一点错误吧。要端庄、要大方、要上得台面，不能耍小脾气，还有好多好多……”

        许棠玉笑道：“大人，我都想过的。”

        陆修明皱眉不解：“那你为什么不放弃？”

        许棠玉莞尔一笑：“因为我的心是安定的，我爱慕大人的坦坦荡荡。”

        许棠玉仰起头，直视着陆修明：“我怕的不是别人毁坏我的官服。我怕的是我病倒在床、我的房间被人闯入，我却连监视我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她害怕的是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若我父亲犯了律法必然该罚，若我做错了事同样该骂！我可以承担我犯错之后的所有后果，这反而会让我的心更加安定！”

        许棠玉强撑着身子，默默凑近他的身子，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可是，大人又在害怕什么呢？”

        她的声音微弱，眼神却十分坚定。在她坚定的眼神之下，陆修明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懦夫。

        是啊，他在害怕什么呢？

        陆修明闭上双眼：“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的亲近，只是因为我帮你逃避了选秀，而不是真正的心动。”

        许棠玉怔了一瞬，不敢相信他竟会有这样的想法。她默了片刻，缓缓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这颗心，只在大人身边才会安定，非你不可。”

        陆修明睁开了眼睛，正对上一双坚定的眼眸，心中的震荡瞬间击败了他所有的理智。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猛然将她拉进了怀中，双臂紧紧拥住她瘦弱的双肩。

        他用尽了力气，似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对不起，对不起。”

        是他犹豫了太久，害怕了太久。

        许棠玉的后背微微吃痛，心中却万分欣喜。她的眼角渐渐湿润，笑着抱住他的后背：“大人。”

        陆修明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之上，沉重的鼻息暴露了他这段时间的痛苦与煎熬。

        许棠玉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我说过呀，我会把命交给大人的。”

        陆修明紧闭双眼，沉着嗓音：“好。”

        许棠玉靠在他的怀中，任由他抱着。屋外雨潺潺，时间一点点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门外忽然传来笑声。

        两个人方如梦初醒。

        许棠玉离开了他的怀抱，抬头才看见皇帝赵宣与林子凉就站在不远处，也不知看了多久。

        许棠玉瞬间脸红，她悄悄地躲到陆修明的身后。

        陆修明却很坦荡，他说出的话从来不害怕被人听见。他起身离开了她的床沿，走到屋外躬身行礼。面上温和，已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他的从容反倒显得许棠玉心虚了。她红着脸，强撑着力气，慢慢下床俯身行礼道：“参见皇上。”

        赵宣与林子凉相视一笑，故意打趣道：“子凉，朕说的没错吧，今夜来太史馆必能看到好戏。”

        林子凉哈哈大笑：“我忙活着这么久，还是不敌皇上英明。”

        皇上并没有带着太监出行，只有林子凉一人为他撑着伞，两个人慢慢走到宿房的屋檐下。

        “许少史生病了就不必多礼了。”

        皇帝开口后，许棠玉才敢起身，慢慢靠在桌边借力站着。

        赵宣看了眼许棠玉，又看了眼陆修明，眼中露出笑意：“可惜啊，朕损失大了。”

        这话半分玩笑半分真实，许棠玉心中一凛。

        选秀之前，大伯在宫外散布的流言一定传到了皇帝的耳中，而她没有参加选秀，反而因为陆修明的原因进了太史馆。细究起来有戏弄君上的嫌疑。

        许棠玉低着头，不敢说话。

        陆修明也听出了话中的含义，他悄悄挪动了下位置，挡住房间的木门，也将她挡在了身后。他拱手道：“此次招考是翰林院大学士出卷，弘文馆馆长阅卷，许棠玉任少史令，公平公正。”

        陆修明义正言辞，惹得赵宣和林子凉又是一阵笑。

        “哈哈哈，陆兄急了！皇上您现在可不能棒打鸳鸯啊，不然陆兄可真是要打一辈子光棍啦。”林子凉指着陆修明捧腹不已。

        赵宣想了想，点头笑道：“也是。能把陆卿嫁出去，就算是大功一件了。”

        听着这话，许棠玉紧张的心稍稍放下。她抬头看向陆修明，看见他微红的耳朵。

        三人像是看见“奇观”一般，全部望着陆修明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后，赵宣缓下脸色，看向许棠玉：“撞到你的小太监已经抓住了，是受荣贵妃指使。朕已罚了荣贵妃禁足，你可以放心回尚宫局了。”

        许棠玉一怔，没想到解决的如此迅速，更没想到皇上真得会因为她惩罚荣贵妃。

        她忙行礼：“多谢皇上。”

        赵宣点头，没有说话，余光看见陆修明沉默不语，似乎有话想说：“陆卿想说什么？”

        陆修明垂眸，忽然单膝跪地，行了大礼：“皇上，臣想求个恩典。”

        赵宣有些惊讶：“你说。”

        陆修明沉声道：“许少史是太史馆的人，臣想求个恩典，让许少史以后就居住在太史馆内。”

        皇帝抬眼，面上露出犹豫。

        许棠玉也有些惊讶。前朝毕竟是前朝，她是女子，即便每日不出太史馆的大门，传出去也不好。

        “要不我还是回去吧。”她慢慢走上前，站在门边，悄悄拽了拽门外陆修明的袖子，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他偏过头看她：“你回去，我不放心。”

        林子凉的眼珠子在他们三人身上转了几圈，拍手大笑：“皇上，看来陆兄真是害怕了，您就成全他俩吧。”

        赵宣却有些犹豫：“陆卿常住在这里，是否影响不好。”

        陆修明是他最锋利的剑，不能任由流言将他毁掉。

        陆修明拱手：“臣可以回家居住。”

        “那你俩干脆一起回家住算了。”林子凉心直口快，直接将她俩拴在了一起。余光却在打量着皇帝，想以笑声缓和气氛。

        赵宣却没有笑，目光在他二人见流转，最后停在陆修明的身上：“陆卿想好了？倘若传出了什么流言，被人抓住了由头，朕可留不住她。”

        陆修明面色严肃：“有任何流言，臣一力承担。”

        赵宣看着陆修明眼中的坚定，无奈叹了一声：“也罢，朕就成人之美。日后可别忘了给朕留一杯喜酒。”

        许棠玉红着脸，和陆修明一起行礼道谢。

        赵宣和林子凉又开了几句玩笑，才离开太史馆。

        直到人影消失，许棠玉看向陆修明：“大人为何要让我住在这里？”

        他最讲礼数之人，怎会提出这种请求？

        陆修明望着皇上离开的身影，神情严肃：“只有在太史馆里，我才能保护你。”

        许棠玉被他眼中的严肃吓了一跳：“什么意思？如今荣贵妃被禁足，我回去应该不会有事吧。”

        陆修明牵着她的手，走进屋内。待她躺好后，才坐在一旁沉声道：“皇上近几日每天都去坤宁宫，表面上是对你有意，实际上是在看谁沉不住气。”

        许棠玉一怔，瞬间明白过来。他故意让妃嫔误会自己是下一个得宠之人，借此引起嫔妃的动作。

        皇后忍住了，这根棒子便打到了荣贵妃的头上。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修明沉了沉眸色：“刚才。”

        他仔细替她掖了被角，回想着皇上近日来的行为，严肃了神色，皇上的意图只怕还不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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