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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二更)江逾白他,竟然……


  话音刚落,  苏婳婳只觉周身的气压骤然冷了下来,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嘈嘈切切,  直将她的鬓发吹得纷乱无比,  树影萧索,  她看着江逾白因着她的话顿了步子,  而后仰起面望着她,只是眸中有太多她读不懂东西,  夜色太过晦暗,  她甚至连江逾白的脸都瞧不清楚,遑论他那烟云密布的双眸。

  可那迫人的威压又陡生,  好似眼前这个仍旧是那个能够睥睨一切高高在上的逾白仙君,  让苏婳婳恫然不已。

  按理说,  江逾白先头散尽修为之时她就在一旁,  上界那样多的人在,自然不会瞧错,而且自那之后他的身子俨然是虚透了的,日日调息,  不过月前才堪堪能够下榻,  可为何,短短的时日内,  他的修为竟涨得这样快……

  江逾白的脸上好似蒙了一层灰纱,  将他本就白皙非常的面庞称得更加莹白,遂唇口微启。

  “我不明白……”

  “你既不悦我,  那日为何还去清安殿寻我,又为何要与我……与我……”江逾白面上血色褪尽,薄唇上沾染了一层灰白,  言讫,复回首望了望地上的方鹤川,好似又将他二人的问题结症归在了方鹤川的身上。

  他都不用细细去想,那时在衍天宗时,方鹤川是如何闯入牢中救人,又是如何小心待之,同为男子,他如何瞧不出来方鹤川的心思,他助她拿缚魂灯,与她在同一间屋子里,与她说笑,唤她婳婳……

  是了,他头一回知晓她的名字便是从方鹤川的口中。

  这些事情,如今但凡想一想,亦如剜了他的心肠一般。

  他原不想去作想的,他先头明明问过,问她可悦他,她的回答他如今亦记得。

  她说,天上地下,她最悦他。                        

                            

  是了,倘或不是方鹤川又来寻,又怎么会有眼下的事情?

  倘或不是他,她与他早就成亲了。

  江逾白仿佛陷入了魔霭之中,他神色渐冷凝,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拢成拳,骨节发白,因着用力整条手臂都在不住得轻颤着,他又一次睥向方鹤川,定然地望着,眼神仿佛化作冰凌,沁了血色,要生生将他凌迟。

  他一步步朝他走去,步履微顿,口中似魔怔一般低喃,“你莫要骗我,我皆知晓,你是悦我的,倘或不是他寻上来……”

  苏婳婳见状,瞧着离方鹤川越来越近的江逾白,慌忙抢白道,“江逾白,今日我所言皆出自真心,我不过是想助你渡劫,以此来化我身上的业障!”

  江逾白再一次顿了身形,手中的术法倏地一松。

  苏婳婳应声落地,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堪堪停下,一瞬都不敢耽搁,慌忙坐起身,抬头望着江逾白。

  看着他眉头轻敛着,仿佛她方才说了什么高深的道法,清冷的眼眸里透着茫然与不解,原本梳戴整齐的冠发眼下也落下了几缕发须,随着莫名寒凉的夜风潦草地飞舞着。

  “渡劫?”江逾白终于从唇口溢出了两个字,似笑非笑。

  “你为助我渡劫?”

  “是,我助你渡劫,你助我化业障,你我这般,算得上礼尚往来,你也不曾吃亏。”说罢,苏婳婳别过眼眸微微低下头颅,再不多言。

  那眉眼低垂的模样落在江逾白眼中,好似他二人痴缠的日日夜夜,如今说来都只余不堪一般。

  林间穿过朔风,带起江逾白的衣袂翻飞,看着苏婳婳还是寻常的衣衫,江逾白微微低下头瞧着他身上细细对镜正过的朱色襕袍,显得尤为可笑。                        

                            

  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在他心窍上生了根,如今长出带刺的荆棘,将他的血肉紧紧勒住,将他搏动的心窍狠狠攥住,重重得拧着,蓦得,一阵剧痛袭来,江逾白却好似毫无知觉,只是面色煞白,顿木地站着,而后抬手勐得朝自己的胸口击了一掌,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随即竟是一颗内丹从他的唇口慢慢吐出。

  一颗金色的,周身散发着微如烟波的,千疮百孔裂痕斑斑的内丹。

  苏婳婳面上怔然不已,她看着江逾白剖出了自己的内丹,眼下就在他掌心徐徐转动着,江逾白的眸中暗淡无比,她不知晓江逾白要做什么,紧绷的弦半点也不敢松,未几,她听见一声轻笑从江逾白的唇口溢出。

  她听见他声音嘶哑非常,缓缓道。

  “婳婳,你说要助我渡劫,可我无情神道早就破了,道心亦只剩一片虚无……”

  “我修为散尽,一具残躯,你告诉我,这劫要如何渡?”

  “闭关之时,我被魔气侵蚀,你告诉我,天道如何会让一个半人半鬼渡劫成神……”

  江逾白整个背脊都弯了下来,双手低垂,仿佛在这一瞬被抽干了所有神魂,垂垂老矣,唯有从喉间溢出的笑声,透着凉薄,却沙哑得犹如地府的恶鬼,似匿着无尽的悲凉,哀哀欲绝。

  渐渐的,江逾白仿佛记起什么,忘了周身的剧痛,忽得直起腰,眸中闪着稀异的光,“都是因着他——”

  话音刚落,江逾白横臂朝地上的方鹤川伸了过去,那方鹤川轻如一件纸鸢被江逾白紧紧攥住,而后一个撤回,方鹤川的身体便朝他飞了过来。

  瞬然,苏婳婳瞳孔勐得睁开,大声喊道,“不要——”                        

                            

  随即掐诀朝地上勐得一拍,落叶飞扬,苏婳婳跃然至江逾白身前,先于他一步挡在了方鹤川跟前,而后反手凝了十成十的修为结了一道印朝江逾白掷去。

  随之而来的便是破开血肉“噗”的一声,空气仿佛被冻结一般,林间一片静默。

  江逾白原是要将方鹤川移至身前,却不曾料到苏婳婳会为着救方鹤川而冲了过来,一时间,眸中皆是慌乱,他手中的术法仓促收回,却还是被反噬了一道,索性,不曾伤到苏婳婳。

  正当江逾白心下微微一松之际,一转头,却被苏婳婳一记术法骤然击中,他不曾躲开,甚至都不曾想过要躲,那淬了金光的一道金印,浑厚无比修为,只觉肺腑都被震碎一般。

  江逾白慢慢掀起眼帘,满眼的不可置信,漠然地望着苏婳婳,瞧不见的伤口却分明血肉模糊,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她体内的修为有大半都是他的,她用他的术法,十成,她为了那个躲在她身后的男人,如今竟想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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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婳婳一手揽着方鹤川的腰,抬手便去探他的鼻息,索性,他还不曾死,只是鼻息微弱得仿佛一根随时都会被熄灭的蜡烛,至此,苏婳婳心下微定,一转头,却正对上江逾白皆是痛色的眼眸,一时愕然。

  她不曾想到江逾白竟不曾躲,以他现在的修为,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一时之间,心头升起莫名异样的心虚之感,正要别过眼,又觉明明是江逾白要害人在先,她不过是在救人,为何要心虚?

  至此,苏婳婳眸色定然地回望过去,她看着江逾白眼帘低垂,将视线落在了她身后的方鹤川身上,他的手上萦绕着莫名的黑气,在夜色中瞧来,和着他煞白的面孔,似是这林间的一缕幽魂。                        

                            

  江逾白那原被玉冠束住的头发如今却有几缕散了出来,随着夜风潇潇,胡乱飞舞着,落在秀挺的鼻梁,灰色的薄唇上头,分明是苶然不已摇摇欲坠的模样,他将那颗破碎不堪的金丹攥在手心里,像是在把玩着一件不足为人道的玩具一般,可他的指节隐隐发着白,分明在忍受巨痛……

  喉间不住得滚动,眼底泛着猩红,江逾白终于低下头,不再去瞧将方鹤川小心翼翼护在身后的苏婳婳,掩耳盗铃一般,抬手抚着胸口,竟启唇低声絮絮说着讨好之言。

  “罢了,想来你与他还有话不曾说完,原也是,你既要与我成亲了,与他将话说清楚亦好,我回小院等你……不,我回坟地等你……只是,你要快些,今日二十六……快过了……莫要耽误了吉时……”

  言讫,江逾白趔趄得回头,似是要逃一般转过身。

  他其实可以将苏婳婳绑回去,甚至那日便可将方鹤川的神魂碾碎,原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但至最后一刻时他住了手,他心下陡生了慌乱,他甚至开始害怕,倘或他真的将方鹤川杀了,让他魂飞魄散,那她知道后,是否会再也不原谅他了,他吞声饮恨,可又不得不向这几日分明夜夜睡在他身侧却仍让他觉得捉摸不透的苏婳婳缥缈如斯的晓意之情去低头。

  高高在上、离无上之境不过一劫、向来动动手指便能轻易左右他人生死的逾白仙君,如今低着眉眼,说出口的话斟字酌句,小心翼翼地倒像是将胸口的心生剖了出来,又捧到了苏婳婳面前……

  苏婳婳看着眼前那个仿佛还活在自己世界中的江逾白,只觉难以忍受,她如何会与他回去成亲,他既不能渡劫,便不能助她散业障,那她又为何要与他纠缠不清!                        

                            

  蓦得,苏婳婳心头仓皇又说不清道不明的腻烦厌恶之感油然而生,不管不顾地朝江逾白吼道。

  “从见你的第一眼,于我来说,你不过是一件逗趣的玩意儿,我不爱你!我哪里会喜欢你这样的人!我若知道你渡不了劫,连戏都不会与你做!遑论要与你成亲?”

  苏婳婳的声音从静谧的林间破空而起,仿佛抽干了所有的气力,话毕,不住地喘息着,恨恨地望着江逾白的背影。

  看着他整个身子仿佛僵住了,慢慢得顿了步子回转过身,朝她回望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

  江逾白望着苏婳婳不屑的眼眸,他望着她漆黑瞳仁里的他自己的倒影,一袭红衣,狼狈又卑微,因着她一句“不爱”,他的所作所为变得那样可笑,不知所谓。

  手中那颗摇摇欲坠的金丹眼下好似得了什么感应,那本就缥缈如烟海的光芒随着苏婳婳的声音全然熄灭,遁入了无尽的黑暗。

  “你与我在一起,这些天,不过是作戏?”

  江逾白仿佛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周围是渐渐蔓延的冰川,刺骨的寒凉侵袭着他,让他痛得直不起腰来,他一动都不能。

  小到一个唿吸,都让他痛不欲生。

  胸腔内什么东西正喷涌着,循着他的四肢百骸,和着他的每一根骨头,像是要破体而出一般挣扎着,扭动着,直至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中,窒息而亡。

  在这一瞬,江逾白恍如林间的一缕仓灰,他不明白,为何他还活着,这样痛,钻心刺骨,他合该痛死了的,为何他还活着,活在这一处,任由面前之人随意凌迟砭骨。

  眼前的林间的翠色在这一刻消散,枝枝蔓蔓错乱无章不住地摇颤,天空上有几只黑鸦在盘旋,鸦叫声此起彼伏。                        

                            

  蓦得,撕心裂肺之感化作巨浪,勐得朝江逾白扑了过去……

  江逾白再难忍受,抬手叩了指节,口中呢喃着,随即一缕银色的魂魄从他的胸膛内浮了出来,他竟生生将自己的一魄抽了出来,下一刻,修劲的指节勐得攥紧,须臾间,碾碎了一魄,化作了苍烟。

  至此,骤痛好似消散,周身黑色的烟雾弥漫,渐渐凝作了一团,循着缝隙钻入了江逾白的心窍……

  江逾白慢慢直起腰,衣袖翻飞,周身黑气缭绕,整个身子像是沉浸在墨色的夜里,瞳孔成了妖异非常,仿佛沁着毁天灭地之势。

  苏婳婳嘴唇紧抿,看着正朝她一步步走来的江逾白,电火间,一片浑噩的脑中闪过一缕白烟。

  江逾白他,竟然成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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