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魔界，无间崖。

        天空呈现出极致的蓝色，幽深、空洞，死寂，仿佛空无一物，又似乎随时可以化生万物。

        魔界的夜晚没有月亮，只有一颗恒星，被称为昏暝；与之对应的，魔界的白昼也有一颗恒星，被称为昼玄。

        昏暝是血红色的，这种颜色的恒星，到地表几乎没有任何温度。

        在人间，红色代表温暖、热烈，也可以代表血腥。而魔界天空里的这颗恒星，不由任何事物掌管控制，仿佛死物，永不升起，也永不落下。它仿佛只是蓝色夜幕的点缀，骤然看到，觉得死寂，看久了，又觉得它像一片肥沃的土壤，隐藏了无数生机。

        死寂，除了蔓延交错的火河，就是大片的换锦花……

        生机？是这漫漫长夜太过孤独，所以才会觉得，这深蓝色的天幕后，会是无尽的生机吗？

        白语栎泠盘坐在无间崖上，即便双眼紧闭，面色无波，也让人感觉到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她的头发如白雪般温暖皎洁，容颜如月光一般清冷而绝艳。

        一缕橙色的霞光落在无间崖上，渐渐幻化出一名橙色头发的男子，男子看着崖下火河，又深深看了一眼白羽栎泠。他摘下了脚边一株换锦花，修长的手指揉握着换锦花的花茎，低垂着的眼眸似乎正在思索，探究。

        火河周围高温炎热，普通植物靠近必然会被焚烧殆尽，可是换锦花却能存活。仿佛吸收了夜幕的蓝，火河的红，等白昼来临，昼玄代替昏暝的时候，换锦花也会从深蓝渐变为红色。

        天明时为蓝，傍晚则是深红，两种颜色泾渭分明出现在花瓣之上的时候，昼玄的影子会倒影在昏暝上。

        花明此刻手中的换锦花，根部深蓝，只有花瓣顶端有一抹艳丽的红色，如滴滴血液坠在花瓣尖端欲落不落。他往身后看去，换锦花开，花开无叶，由零星到密集，从无间崖上蔓延而下。成片的换锦花，大片的深蓝，和天空的颜色融为一体，可是尖端的血红，犹如上万滴鲜血垂坠在这花海之中。

        花明松开手，任由那一朵换锦花如同零落般掉进火河，被火河的火焰吞灭。

        “花明。”

        自虚空中传来的声音飘渺而温柔，花明似乎骤然惊醒，用了好长时间，才敛去了周身肆虐的魔气。

        半空之中似乎有一声悠长的叹息。

        花明转过头，只见魔神灯然凌空而立，淡蓝色的头发如同水波般散开，那清淡如水的美丽容貌，不辨男女。

        “在担心泠泠？”灯然问。

        “她在凡界会经历什么？”花明反问。

        “失去。”

        花明的身躯，是灯然用九缕霞光加上溟泠川的水制造，所以，花明的头发是十分绚烂的橙色，眼睛却是淡蓝色。灯然注视着花明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灯然似乎有一丝茫然，他似乎看到一名女子朝他奔来，却刹那间隐没在霞光里。

        “失去很痛苦？”花明转过身，淡蓝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片蔓延无际的雪，冰冷，柔软，受伤，充满着各种复杂的情愫。

        这双淡蓝色的眼睛盯着灯然，分明在问：“你也会感觉到痛苦？”

        “当然，失去比从未得到痛苦。”

        似乎有一片梨花般的雪白自两人眼里飘过，过了许久，灯然淡淡地笑，笑容里还是一无所有的空白。

        花明闭上了眼睛，明明是他在提问，可是得到灯然的回答之后，他又顿时不想再纠结这样的问题。他转移话题问：“栎泠呢？她在凡尘叫什么名字，是谁？”

        “我决定了她的出生之后，就用法术切断了所有联系。我让自己忘了她会变成谁，当然，为了让你也不会心软，我把她的神魂封印在了溟泠川傍。”

        “你要把她怎么样，她是不是会经历很多痛苦？”花明从灯然的语气里听出了不祥，急切地问。

        “花明，人心的锋刃虽然可怕，但你一定更不想看到她在天劫下元神寂灭。”

        花明沉默，他想到灯然和白羽栎泠相处了上万年，他自然知道怎么做最好，只能无奈道：“我去闭关了，你好好修养，如果天劫还是躲不过，多少，我们能帮她一些。”

        “好。”

        事实上，神的天劫只能自己承受，没有人能帮。

        等到花明离开，灯然闭上眼睛，感受世间一切，他看到血池里的人在挣扎求生，有的已经化为白骨，有的还连着零星的血肉。这些人所经历的一切，是他降下的罪罚，他靠吸食这些人的欲望和怨念恢复万年前所受的创伤。

        万年以前，他在自己的天劫下神魂碎裂，一片神魂落入凡尘遇到了还是宁迩的花明。在凡尘的肉身死去后，这一片神魂归位，但很多神魂还没有归来。他忍受着神魂碎裂的痛苦，向白羽栎泠求了一段叶子，用溟泠川的水和人间的九缕霞光为宁迩重塑肉身。那时神魂碎裂的痛苦他永远不愿去回想。

        所以，在白羽栎泠成神后，他第一件事就是趁白羽栎泠的天劫还未到之时，让白羽栎泠到人间去经历苦难，躲避天劫或者削弱天劫。

        灯然想到这，原本空无一物的眼里突然有些悲凉，他对着崖上盘坐的白羽栎泠说：“我们天生为神，能化生万物，即便是翻天覆地，也皆在我们一念之中。我们有世间万物所求之不得的神力，我们能得到这世上所有的东西，但是有所得必有所失，我们得到多少，天道便会让我们失去多少。与其天道来让我们付出代价，不如我们自己来选择要丢掉什么。”

        “如今你化形便得无边法力，天劫必然是地崩山摧之势，到时，无数生灵会因为你的缘故遭受灭顶之灾，别说天劫的力量你无法抵挡，即便你安然渡过天劫，也会因生灵之死而神格受损。”

        “泠泠，你永远不会感受到神魂碎裂的痛苦，也不会忘记重要的人，但是，你会经历其它的痛苦，直到天道认为你有资格成为神。”

        “泠泠，你此去是为躲避天劫，必然不会顺利，祝你归来之后，能有所悟。”

        崖上白羽栎泠静静盘坐，美丽如同月光，灯然说完，长臂一挥，无间崖上白羽栎泠的身影就如霜雪般化为了点点星光，星光朝着溟泠川的方向飞去，一点一点消失。

        原来，方才无间崖上的女子，只是白羽栎泠的一个化像而已。真正的白羽栎泠，神魂在溟泠川畔被灯然封印，和凡人一样的三魂七魄则入了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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