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烟绯色的朝霞，拥着山雾。

        月无漪今年十二岁，她穿着件军绿色的粗布衣裳，背后一个竹篓子，里头装着刚割好的猪草。

        这是后娘给的任务，每天早上得在河边割满了一篮子猪草，把家猪给喂了，才能吃早饭。山里农村许多女娃娃，都会被要求帮家里割猪草、剥棉花。

        河水清澈，九曲环绕，穿行龙头山，这条路月无漪走了无数次，本该二十分钟就能下山，今日却因为雾气太重，两个小时都没能走出去。

        忽然间。

        她停下了脚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河水之上，一条黑色的巨蛇……不对！是巨蛟！灼灼黑鳞反射着异样的光泽，似没有角的龙，一对凌厉的黑爪，蛟龙得水，兴云作雾。

        神话传说中，龙无角曰蛟，蛇修千年为蛟，蛟修千年渡劫化龙。

        巨蛟察觉到了人类小女孩儿的靠近，他一开始并没放在心上。因为以普通人类的眼界，是看不到妖鬼神魔的。

        “好漂亮！”

        月无漪双眸发亮，她天生法眼，红瞳异相，一出生就能看见妖魔鬼怪，村里人都觉得她是个怪物，经常对着她丢砖头土块。

        黑蛟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人类小女孩儿竟然能看见自己！

        他微微垂下巨大蛟首，问道：“你看我像什么？”

        月无漪皮了一下：“你像我那富可敌国的神龙帅老公，嘿嘿。”

        下一秒。

        巨蛟腾空而起，直冲云霄，化而为龙，龙吟声响彻天地。

        人劫已渡，他的头上生出了弯曲分叉的龙角，一对爪子变成了两对，鳞片上浮现出繁复的龙纹，龙尾着尾鳍和坚硬的肉刺，隐隐孕含着天地法则，周遭龙气氤氲，雾缥缈似仙境。

        因那一句“神龙”，巨蛟讨封成功，成功渡劫，晋升为真正的龙族！

        那神龙自云端而下，盘绕着她飞了好几圈，巨大的龙首垂下挨着她的肩膀，龙须蹭到了她柔软的脸颊。

        “谢谢你，人类的小姑娘。”

        月无漪耳畔回荡着的声音，是那样好听，与她的灵魂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共鸣。

        宿命的因果，由此缔结。

        神龙履行承诺，决定报恩：“等你长大，我来娶你。”

        月无漪连连摆手：“不必了，刚刚就是随口一说。”

        神龙很坚决：“你封正我是因，我报恩是果。带着富可敌国的财富来迎娶你，是了却因果。否则，我欠你因果，我们两个都会被因果循环所累。”

        月无漪：“……”

        他以自身灵力和一截须发，在恩人的手腕上，编制了一个黑色的手环：“我需在神龙道境闭关一段时间。你若遇到危险，龙须会收紧；生命垂危则会绷断，我会在绷断之前赶过来救你。”

        一阵山风拂过，天色已晚，云雾散尽。

        神龙已经飞远。

        月无漪怔愣地盯着手上的黑色手环，普通人眼里，它也就是黑色的细线编制而成，但天生法眼的她，却能明显瞧见上面缠绕着的龙气。

        她扯了下。

        发现根本无法脱下来，好像生在了右手腕上一样。

        。。

        “众山皆大，矮中求。这座小矮山风景秀雅，松篁交翠，乃是风水宝地峨眉案。谢总，居住在这里的人家，后代必出十分富贵的女性。若是峨眉案配上贵之龙，搁在古代家中会出皇后；中等出女富豪；就算下等，也能出个影后大明星。”

        一身穿唐装带着金丝眼镜的男子指着前方的小村庄，“用现代建筑科学的角度讲呢，就是此地的磁场，对女人有利。”

        这座村子山环水抱，约莫百来户人家。此刻正是清晨，家家户户生火做饭，炊烟袅袅。被点为“峨眉案”的矮山麓下，有一栋独立的瓦房。

        谢总西装革履，天庭饱满，额头宽过四指，他是南方沿海s市的一名小地产商，膝下只得一个千金：“那就把瓦房买下来，给我女儿住。”

        做房地产的，公司里一般会设置“环境顾问”这么个职位。

        唐装男子就是谢氏地产的环境顾问，姓唐。在大夏国，所有大学的建筑系，建筑风水学都是必修课程，这并不是什么迷信，而是有科学依据的。

        “谢千金体弱多病，如果在这里住下，风景优雅，空气新鲜，远离闹市无噪音，磁场温和，定能对她的身体恢复有所帮助。”

        “想办法让这家人快点搬出去。”谢总点了根黄金叶香烟，吞云吐雾，姿态轻慢，“山里人好打发，给他们三千块钱，你去交涉。”

        “谢总真是心善，太慷慨了！”八十年代末，三千块钱对于山里人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县城里的工人月工资才一百多。

        唐先生很快就打听到，案山下的瓦房那户人姓月，家有一女一儿。男主人是个庄稼糙汉，三十好几了，前妻早亡，小儿子是和二婚的妻子生的。

        “三千块，买我家的瓦房？”

        瓦房门口，一农妇穿着小翻领的纯棉印花褂子，坐在门口纳着鞋底，乍一看挺标致，但仔细一瞧就会发现她颧骨很高，眼珠子三面露白，透露着股子精明凶劲儿，“有这等好事？”

        “对，我们谢总是城里的生意人。可以让村长作见证，进行房屋地基转让。”唐先生怂恿道：“而且你们家后山的磁场，对家里的男孩有妨碍，但对女儿好。”

        农妇脸色就有了变化，她虽听不懂什么是“磁场”，但却听懂了最后一句，当即把鞋底针线放入篓子里：“只对家里那个小怪物好？”

        丈夫前妻生了个女儿叫月无漪。

        生着一双泛红的眼睛，像个怪物，但学习成绩特别好，次次年级第一，奖状贴满了家里的墙壁；相比之下，她儿子就显得特别愚钝，今年刚在村里念上小学，20以内的加减乘除都不会算，考试不及格，她总觉得抬不起头来。

        “那是自然，根据建筑风水学，你家这屋子，就适合独生女家庭居住。你儿子若继续住在这里，长大后变成个平庸的废物，丁财两缺。”

        唐先生故意把话说重了百倍，丁是人丁，财是钱财，“简单点说，就是没钱又绝后。”

        农妇脸色煞白：“不成！这地方不能住了！我儿子以后长大了是要有大出息的，不能便宜了那个小怪物！”

        丈夫前妻的女儿，她很不喜欢。

        她跟家里男人提过，过继给村后瘸腿贫困的老木匠，但是男人不同意。

        “而且三千块钱呢，足够你们一家，过不错的生活了。你们可以搬去县城做点小买卖，还能让你儿子在城里念书，接受更好的教育。说真的大姐，你别不信，那城里的老师可都是中师毕业，比山里农村那种水平稀烂半吊子老师，强太多了！”

        “没错，我儿子成绩不好，是农村老师教得不好。”农妇点头，唐先生这话儿，是说到她心坎儿里了，她家男娃儿是被半吊子老师给祸害了，才不是男娃儿本身有问题，“不过这房子是我男人的，等他回来，我就让他卖。”

        。。

        “不卖。”

        月建国面色凝重，不管媳妇儿好说歹说，就在院子里挥汗如雨地砍柴，像个蛮牛，浑身力气。

        农妇张爱梅急了，嗓音尖锐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啊？非要守着这破烂瓦房，你自己没出息，在山里种了半辈子的地，还不许咱儿子当城里人了？！”

        男人皱眉，不应她，就是哐哐哐地劈柴。

        农妇最烦他这幅模样，一脚蹦不出一个屁来，她骂了一个多小时，嘴都干得起皮了：“三千块钱都不要啊，这破瓦房是镶了金子么？儿子得去城里读书，城里的老师都是那个什么中师专毕业的，教的好，你在城里找个工作……”

        “你以为城里工作是这么好找的？现在只有县城的煤矿、化肥厂，偶尔在村里抽调几个名额，才有资格去县城做工！”

        男人终于爆发了，“你别信外面那些人胡言乱语。我月家世世代代都住这儿，我祖父八十九岁寿终正寝好的很，全村都尊敬他！我爹是打贼寇的，那叫为国捐躯光宗耀祖！儿子成绩不好，能怪老宅么？怪他自己不好好念！小漪成绩那么好，每天给他辅导功课，他都不听，还去井里打了一桶水泼了小漪一身。”

        农妇听不进，冲上来对着男人又是抓又是挠的，撒起泼来：“你还替那个怪物说话？你今儿要是不同意卖房，我就抱着儿子跳井里，娘俩一起死给你看！让你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儿！”

        男人脸都被挠出了血印子：“你敢！”

        瓦房外。

        唐先生指着院子里的一片狼藉，压低了声音道：“谢总您瞧，这家女主人是典型的上三白眼，又称之为蛇眼，个性阴险，不允许任何人触犯她的利益，属于犯罪型的眼睛。面相学是大夏国最古老的统计学之一，北宋的《麻衣神相》更是从四书五经的《易经》中衍生出来的，不信您去监狱里看，很多罪犯都是这样的眼型。”

        谢总笑了：“这种人，多给点好处便是了，很好掌控。”

        他掐灭烟头，月家的老榆木门没关，他敲了两下，不等里头有回应，就跨过了门下略高的木门槛。农村常用这种门槛防水、防鼠蚁，也有“聚财”的吉祥寓意。

        农妇原本在发疯撒泼，一见到个三十多岁西装贵气的高大男人走进来，立刻就收敛了狰狞的样子，局促地捋了下耳畔的乱发。

        家里有一台9寸的小黑白电视，放的港片电视剧里，那种有钱英俊的港商，就和眼前这个男人一样的打扮。

        “自我介绍一下，谢宗平，在沿海s市开了家房地产公司。之前我手下的员工，来找过你们，提出三千块钱购买贵宅。”

        谢总彬彬有礼，抬了下手。

        身后，唐先生主动给瓦房的男主人月建国，递了一包黄金叶的好烟。月建国哪里见过这好东西，乡下人都是自己卷老烟叶子抽，味又浓又冲。

        “我家房子不卖。”

        月建国虽然馋好烟，忍了忍，还是没去接，“多谢谢总好意了。”

        谢宗平呵呵一笑：“如果肯把老宅卖给我，可以为你在附近县城煤矿里安排份工作。谢三矿长是我一亲戚，村里抽调名额，再多加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月建国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农妇狂喜，三白眼里浮现贪婪之色：“谢总，如果我男人调到县城矿上，干几个月，能不能提拔为正式工？矿里再给分配套单位住房？”

        谢宗平眼底浮现深意，皮笑肉不笑。

        唐顾问果然没说错，相由心生，这家女主人不止阴险自私，还很贪。三千块不满足，要工作，工作也不满足要房子。

        “你闭嘴！”月建国低声叱责女人，“我可没说卖，安排工作又如何，这老宅若真旺女儿，我也有女儿，卖了岂不是坏了小漪的气运！”

        他不傻。见这城里老板如此慷慨，就猜到老宅风水会让女儿富贵，极可能是真的。

        “这照片，就是你女儿么？长得真是漂亮啊。”唐先生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桌子上摆放的一张照片，翻过来，背后写着姓名出生日期。

        “谢总！月家闺女和谢千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她们有缘啊，不如您把月家女儿收为养女，给谢千金做个伴儿。”

        众人皆惊。

        唐顾问拉着谢宗平到一边，附耳过去，压低了声音道：“谢总，这可是天赐良机啊，这家的女儿月无漪，八字特殊，四柱全阴，还是中午十二点午时时阴气最盛的时候出生的，简直就是谢千金的完美替身，玄学上又叫挡煞金鱼。”

        谢宗平皱眉，眼底有轻蔑：“她当真，配做我女儿的替身？”

        “千真万确！谢千金天生体弱多病，一年后命中有一大劫，只要找个替身，她定然能无忧度过。”唐顾问劝道，“而且峨眉案在赖公风水上又称之为太阴星，万里挑一！您开了那么丰厚的条件，那个月建国都无动于衷不肯卖，可见是个心疼女儿的。若直接收为谢家养女，让她继续住在这儿，还能让对方松口，一举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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