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琉璃百合

见过铜雀之后，钟离又带着严奕去了层岩巨渊。

        “不管过了多久，还是觉得很震撼啊……”严奕遥望着历经沧桑后愈发深邃的层岩巨渊的矿点，“不过深渊造成的污染还是没有完全解决吗？”他隔着这么远都感受到了那种力量。

        “虽然源头已经控制住了，但已经造成的污染还是很难清除。”钟离也觉得有些难办，因为若陀身上不仅仅只有「磨损」造成的损伤，还有来自深渊的污染。

        而后者才是导致若陀被侵蚀到失去理智的主要原因。

        “不必担忧，我们总能找到办法的。”严奕倒是很乐观，或者说他一直都很乐观，“先把他身上已有的驱除，之后再慢慢解决这些遗留问题。实在是不成的话，不如把这些污秽先封印起来？”

        虽然有些治标不治本，但至少能够为几人解决问题留出足够的时间。

        “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钟离沉吟片刻后也觉得可行。

        严奕一步一步走过这在岁月侵蚀之下仍然幸存的战争痕迹，恍然间似乎也窥得那片肃杀的战场。

        千岩君曾与夜叉在此处携手御敌。

        “……这样啊。”他最后于石块垒就的简易纪念碑处停住了脚步，“抱歉了诸位，没带酒来。”

        “他们做得很好。”钟离站在他身后，缓缓开口道。尽管知道此去无归，仍然义无反顾的赶赴战场，无人后悔，亦无人退缩。

        “以前，大家还在的时候，我有的时候会想，我对人类本身没有多少在意，那我是为什么做这些劳心劳力的事情，是为了‘赢得生前身后名’吗？”严奕伸手抚摸着简陋的石碑，落在上面的目光温和，“不是的，对于我来说，名声只是一种「手段」，生前名是如此，身后名更是如此，所以我是不在乎的。”

        “我眼中是万物的魂灵，除了如你们这般对我来说意义不同的存在，其他的生灵——无论是人类妖魔还是魔神……都是一样的。”

        “我不需要被记住。”严奕的目光悠远，“和你们的不需要不同，我到底还是自私的。因为我觉得人类与其他生灵并无根本上的不同，所以，我能为我眼中‘不同’的那些存在做一些什么就足够了。”

        “然而过了这么长时间，我有的时候也依然会因为不相干的灵魂感到惊奇——他们实在是太擅长创造「奇迹」。”严奕转头看向钟离，“都说魔神爱人，那么你们的「爱」是什么呢？是职责，还是对待所属物的关怀？”

        “又或者像是我现在这样的，对他们的好奇与怜悯？”

        “我不知他人如何。”钟离坦然的回答他，“但如果是我自己，最初之时，说是「悲悯」更为合适。但后来看着他们努力生存，薪尽火传，又创造出如此璀璨的「文明」之后——”

        “现在，更多的是「期待」与「欣慰」吧。”

        就像是父母养育孩子一般，孩子从牙牙学语时成长到独自外出闯荡打拼事业，从依靠父母庇护成长到可以庇护他人……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尽管在最初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人类身上巨大的潜力，但这与亲自体验他们创造的一切时的那份感触不同。

        前者是“他们可以做到”，而后者是恍然的“他们已经做到了”。

        “那么你呢，小奕？”钟离看着严奕，问出了千年之前，在得知严奕战死之后便有的疑问，“你觉得「自己」是什么？”

        “从身体和基因上来说，是人类吧。”对于这个问题，严奕也有些苦恼，“但是我也说过我没有身为人类的归属感。如果从我能看清灵魂本质这一点来说是「神」，也未免太过于自大……但我并不在意这个。”

        “哪怕是那一天我突然变成了一朵花一棵草，我依旧是严奕，不是吗？”

        “‘严奕’不是某个人类的名字，而是切切实实经历过这一切的灵魂。”青年认真的回答着他的提问，“就像摩拉克斯只是摩拉克斯，不是岩之魔神、也不是岩王帝君，你在我的眼里只是摩拉克斯，离开了那些头衔、那些形容，也还是你。”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透彻又坚定，就像千年之前，钟离想着。

        若是归终在这里，就又要笑严奕同自己太过严肃，要自己多笑一笑。

        如果若陀在这里，就又要嚷嚷着被严奕和自己绕晕了，让他们停下长篇大论。

        ……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但不得不说，时隔千年的如今能够再与故友相见，实为幸事。

        “嗯？”严奕突然伸手摸了一下口袋，拿出了一个物件，“这是什么？”

        一枚紫色的雷属性神之眼躺在他的掌心。

        “这就是神之眼？”严奕好奇的把玩着这个被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外置魔力器官，“还挺有趣的。”

        “居然不是「岩」。”钟离略微有一些疑惑，不管是坚定还是行动亦或者守护，严奕都十分符合，但是，“不过特立独行……确实也很适合你。”

        “还有这么多讲究吗？不过这东西挺漂亮的。”严奕欢喜的比划了两下，“而且还是璃月的款式哎，你说我把它挂在腰带上怎么样？”他真实的因为这一点小小的细节感到了欢喜。

        “可以一试。”

        严奕早就不需要类似于「神之眼」这样的东西了，但他很高兴自己的神之眼上有着属于璃月的标识。

        就好像是，他被故人们所守护的国家接纳，就是再与他们有了新的联系一般。

        最后，严奕认认真真的捏着衣摆将石碑上落着的尘土拂去。

        “灰尘不是很多，再加上这个环境，”严奕放下了可怜的衣角，随手拍了拍，“还是有人来的。”

        “他们不会被遗忘。”钟离张开手掌，一朵琥珀色的岩花慢慢的自他指间绽开，被他放在了石碑旁，“千岩牢固。”

        “重嶂不移。”

        说着，严奕手中也多出了一支红色的花朵，他弯下腰，将这朵采自荻花洲的霓裳花摆在岩花旁边。

        “你们看，现在荻花洲的花开得很漂亮。”

        ……

        最后，他们来到了归离原。

        只有这里，严奕不需要钟离为他讲解。

        站在高处的严奕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看着曾经的花海、如今的荒野。

        他终究还是落泪了。

        严奕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落泪。

        往昔种种，于这世间众生来说不过是一则故事、几段历史，而他却是真实的同这些人相处过的。他也是历史的一部分，但他还活着，他还没有沉入历史当中去。

        物是人非？他早有觉悟。喜极而泣？也不尽然。

        只是在与钟离一同站在归离原的遗迹上，看着曾经的花海如今只是一片荒芜时。

        也是在听着故人缓缓将他死后之事娓娓道来时。

        似乎是懊悔，又似乎是怀念……

        “……我是该留下来的。”

        严奕姿态放松的躺倒在草地上，屈起手臂挡住眼睛。

        “我怎么会选择离开呢……”当时的我未免也太自私了一些，哪怕只能够多陪你们一天也好。

        钟离无言的站在他身旁。

        他能理解严奕当时的决绝。因为不愿意失去，也因为早有觉悟……种种原因他都是能够理解的。不过——

        ——“都过去了。”

        如今漂泊过后，游子归乡，故人能够再相见已是至幸。过往种种，已然失去了深究的意义。

        严奕无声的流泪，而后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手背遮住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睁大。他带着些难以置信的偏头看去，一朵琉璃百合颤颤巍巍的在他不远处绽开花苞。

        “……”

        琉璃百合应当于夜间开放。

        而如今，在早已寻不到野生琉璃百合踪迹的归离原的荒野上，这脆弱而美丽的花朵，摇曳着于晨光下盛开。

        “……归终。”

        钟离也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浅褐色的眼眸微微阖起，深呼吸之后才继续开口。

        “呼……许久不见。”

        “你也很高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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