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记忆（下）

再之后的记忆，通过他一次次的修正，我嫁给了他。可命运并没有垂怜他，他只想带着我远离朝堂，不问政事，做个闲散的王爷。

        在那段与世无争的日子里，每日他都握着我的发丝为我梳头绾发，有大把时间细细给我描眉化妆。他知道怎样的装扮最适合我。可惜的是，每一世我们都会失去子嗣——我注定无子。我回想起绍君听闻我受孕后的紧张模样，他那时就知道的吧。因为他无论如何修正命轨，我轻则流产，重则难产丧命。无论他如何演算，这里他都推演不出生机。

        那一世我与他已近乎隐居，就算是这样，裴桓都不放心他，于是在一次刺杀中，我丧了命。我看着记忆里的裴绍抱着我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回了家，虔诚地沐浴焚香，替我擦洗脸上的泥土灰尘，替我洗了最后一次发，换好大红的喜服。

        我看着他细细的描画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若不是周围的布置都是丧葬的白布与白烛，我差点以为这是大婚之夜。他替我点了朱唇了，贴了花钿，细细抹了靥红，这个静静躺在榻上的“新娘”，那个人分明是我自己，我却有些陌生。我出嫁那日，是这样的妆容吗。

        他也换上了一身红袍，头上系了一条镶嵌着红宝石的抹额，垂眼替榻上的我盘发，他梳得很慢，我却觉得时间流逝得很快，他稳稳地给榻上人戴好了凤冠，将已无生息的人抱至重新布置好的鲜红的婚床上。怀中人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了，他也不是很在乎，拿过来两杯合卺酒，可怀中人僵硬的手已经不能握住酒杯了，“当啷”一声，酒杯跌落在地，流了一地琼浆。

        “晚晚，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他惨然一笑，“我们的合卺酒你都不想喝了。”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着：“你还会回来吗？还会回来看看我吗？你会的，对吧？晚晚，你不会忍心的，对吧？”

        不会有人应答他，我看着这段记忆感到了由衷的孤寂。裴绍他一直都是这样孤独的过了这么多次轮回吗？

        他握住怀中人冰凉的手，将自己的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抱着怀中人躺在婚床上闭上了眼。

        我看着婚床上气息微弱的裴绍——那是一杯毒酒。我终是没有再敢看下去。

        世事难料，天并没有如他的愿，他一次又一次地被卷入政党斗争中，他也不得不从被动转为主动。既然别人并不想让他歇息，那他便主动夺取就好了。

        他命轮中并不能成王，王是裴桓的。在之前几次的轮回里，裴桓并没有选择死亡，而是直接勾结残党夺取皇位。裴桓掌位十年左右便驾崩了，传位给了念珠所生的大皇子。

        这一世的裴绍是直接将裴桓成王的命轮篡取到自己手中，继而直接传位给养子，也就是念珠所生之子。因此此次裴桓一死，裴绍便遭到了巨大的反噬，这也是多年前他刻意用真身出现留下三支香的原因。这个反噬是他仅有一魂一魄的身躯不能承受的，于是此时便需要点香融合魂魄。

        这一世的记忆，我不仅看见了我自己的，还看见了裴绍的记忆。不知为何我对出生后的很多事情都没有印象，记忆中也没有。记忆是从裴绍化作徐道人的模样面圣开始的，原来小时裴绍突然害了急病，并非是真的因为病症，而是因为魂魄尚未归位，大概裴绍选择的轮回时间点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我看见了回忆中很多我没有发现的事情，原来每次我进宫与裴桓玩耍的时候，绍君都在不远处看着我。我与裴桓通过的书信，全是经由了他的手笔。后面的事情就都是我了解的了，他算计好出现的每一步，改变着我与他的命运。

        因为我命中的红线并非与他一起，他强行改了婚约。那天他来我家确实是被送出了门，我回忆起那日花园中裴桓朝屋檐的那一瞥，我只瞅见几只麻雀。其实裴绍便那屋檐后，难怪他出现的时机那样凑巧！那晚他并没有向圣上提出取消婚约，这是他遭到的第一次反噬。

        这三年他全然在滋养魂魄，幼时那次并未有机会滋养，抽出来一魂一魄后其他魂魄也需要休养。裴桓在第三年的那日说裴绍已死，因为裴桓在那前几日无意撞进了他藏身之所。裴绍选择的地方是在冷宫的一处卧房，那个卧房我很熟悉，便是之前记忆里我住过的卧房。裴绍其实设了结界，可能是有血缘的缘故，裴桓无意闯了进去。裴桓没有探到他的鼻息与心跳，回忆起圣上对待裴绍之事的遮遮掩掩，他推断出自己的皇弟已死了。还尚未待他再次确认，他直接被轰晕出了结界。等裴桓睁眼的时候只看见身旁刚脱了一半衣服的焦急的宫女，本来想在这僻静之处猎艳的他此时也毫无兴致了，他直觉那不是梦，尽管没有人会相信他。

        绍君也因为此次的打扰提前醒了过来，算了算命轨便起身再次进了这次轮回。他知道裴桓会在何时出手，也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在了我家门口。无外乎我觉得他整个人变了，融合了本体力量后的他，自带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所有的相遇都不是偶然，是他推演命轨无数次要发生的必然。

        大婚那日，他撒谎了。他并非不会，那只是他的借口。那日他不敢面对我，他不敢让我的眼睛看着他，他怕自己的情绪会在我眼前失控。他用布条遮住了我的眼，但那无济于事。他能感受到我勃勃的心跳，能触摸到我温热的肌肤，能感受到我湿润的鼻息。

        他听着我的心跳，他退缩了。经历过这么多世的轮回，其实他的精神也已处于临界点。他知道我怀上了子嗣后，曾有短暂的慌乱，复而又快速平息下来。他没有再次尝试过，万一呢？万一会有奇迹呢？

        这一世刺杀事件又一次发生了，他无能为力，每一世他都无法避免，于是每一世他都提前给我准备好的玉牌，那块玉牌融入了一点他的法力，这样他能探知到我在何处。他提前在河道旁的某处燃好了香，在那里抗住了第二次反噬——因为要救下我。

        “晚晚，这次你让我好找。”他那时已经将近癫狂了，因为他不知道这次寻来之时，会看见的是我的尸体还是流产大出血气息奄奄的我。

        他其实不敢面对的。

        当他透着月光看见我完整无缺的站在林间的时候，他欣喜若狂。甚至差点忘了掩饰，只是终究孩子还是保不住。

        “没事的。”我听见他这样安慰自己，用法力捏了一颗灵丹喂进我的嘴里，让我少受些苦。那段日子他其实是在恢复反噬中，只是没有选择在结界中恢复，而是日常起居与我一起。那日晚上我主动投怀送抱，他的力量差点控制不住，毕竟整个轮回都是靠着他的法力所构建的。若是法力四散，这个轮回崩塌，他的一切都要前功尽弃了。

        他终究还是斗赢了，北国一去，裴桓元气大伤。他本想留裴桓一命，因为裴桓一死，天命会给他很大的反噬，他将消耗太多法力去维系。人算不如天算，天命在这方面从未顺着他的愿望来过。

        于是他也不得不让我知道真相，虽然他本就有那个打算，只是计划不得不提前。幸运的是，经过这么多次轮回，这魂魄已与我的身体契合得很好了。

        我睁开了双眼，眼前只有一个裴绍。周围的景象也与卧房不一样，装饰颇为古典，窗台上插着一枝梅花，似是处于他建构的结界中，只见裴绍神色有些紧张的看着我。见我睁眼便开口道：“晚晚，你没有感觉到身体有异样吗？”

        “没有，融合得很好。”知道了他这些过去后，我怎么能不理解他呢？他为了我投入轮回中，就为了改变与我的命轨。我情不自禁地抱住他，“我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苦。”

        我感觉到他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不再紧绷：“还好，你还是回来了。”

        他牵着我的手看着我，像是要看透我的灵魂一般。我缩了缩身体，想起来刚刚搜寻回忆对最初的记忆没有印象，于是好奇问道：“可是绍君，记忆里最初那世并不是很清晰，我们是如何……”

        他快速打断了我道：“晚晚，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我笑着回应了，“我们现在是要等你恢复过来再出去吗？”

        “不必了。”他垂眼淡淡道，等和圣上提完当初定好的那个要求，一切都要结束了。

        我拨弄着瓶子的雪梅，这里季节似乎也和外头不一样：“外面正是桃花盛开的好时节，绍君我们出去后可以去看看。”

        他微微颔首，笑着朝我伸手拿回那枝雪梅，插回瓶中道：“好。”

        “绍君为何不插一枝桃花在此呢，我最喜欢桃花啦。”我摇头晃脑地跟在他身后。

        他脚步顿了顿，脸上的笑容似是淡了些许，但他仍用法术捏了一枝桃花放入花瓶中道：“你看，这样便好了。”

        我不知道我与他在结界中待了多久，等我们出来的时候，就听见侍女通传喊着：“王爷夫人回来了！”

        我唤住她道：“我们离去多久了。”

        “回夫人，十月有余了。”

        我回头看了眼绍君，见他脸色比在结界中苍白不少，走两步便气息微喘。我赶紧过去扶着他：“是不是还没恢复好，要不然再回去一阵子？”

        “不用了。”他神色淡淡地望着园内那颗梅树。

        原来梅花开了，我站在他身旁望了望旁边的桃树，“可惜桃花还未开。没想到我们走了这样久，去时桃花开得正盛呢。”

        绍君在身旁没有说话，拢了拢大氅，淡淡地应了一声，“过些时日便能陪你赏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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