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瘟疫

回乾清宫的路上，想着听到的劲爆内幕，心里乱糟糟的，想问孩子的事儿，又害怕刺激到他，多次欲言又止。

        赵旭瞄了我一眼，挥退身后的侍从宫女，主动开口道：“当年父皇怕我得知真相不肯娶妻生子，故意骗我只有娶了师娘才能活命。我并不相信父皇的话，也不愿意娶师娘，只是逃婚那日我落水了，濒死的滋味太可怕了，所以我又屈服了。”

        说到此处，他又自嘲地笑道：“在世人眼中，我是个高高在上，或许还称得上顶天立地的皇帝，其实我骨子里就是个贪生怕死的普通人。”

        我摇了摇头：“生存本就是人类的第一需求，天经地义之事。”

        赵旭定定地看了我好几眼，看得我有些不自在后，突然绕到我身前，双手紧紧捏住我的肩膀，脸上带着些戏谑，眼底却格外认真道：“素娥既然如此想，今后可不能说一套做一套。”

        “圣上还不了解我？我这个人爱财如命，爱命如财，最是怕死不过。”我别开眼，活动着肩膀，试图逃离他的禁锢，只不过挣扎了半响，累得满头大汗，都没能摆脱。

        就凭这手力气，哪有三十而亡的气象，恐怕活个六七十都不成问题！

        赵旭估计怕刺激到我的伤口，立刻放开了我，望着我的神情里带了些苦涩，却并未多说什么，话题又回到了他自己身上：“老家伙本来想舍了我，好好培养孙子，逼着我和师娘圆房，不过我始终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没想到阴差阳错反而多捡了时日好活。后来老家伙自知命不久矣，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便把子生父亡的真相告诉了我，让我自己看着办。”

        显然赵旭对先帝妄图删大号练小号的行为耿耿于怀，称呼直接从父皇变成老家伙。

        先帝确实没什么人味儿，九成的感情都给了他的江山大业，但对赵旭这个唯一的血脉终究不一般，虽到不了感天动地的地步，至少把赵旭的命看得比他自己重。

        当年先帝白血病复发，可以用赵旭的骨髓，只不过要把赵旭全身大半的血抽出来，提取骨髓血。

        听到赵旭有半成致命的风险后，先帝不假思索地选择了保守治疗，到死都不曾采取过这个治疗方案。

        赵旭见我神情异样，以为我在同情他，揽住我的肩膀，笑嘻嘻道：“我生来注定是大周天子，已是莫大福分，还有何不满足呢？”

        我看着赵旭故作洒脱的模样，有心告诉他，先帝其实爱着他这个儿子，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时我的入微之术进化得更加厉害了，其实除了赵旭，也未尝不能找出其他的合适之人。

        可先帝是害死陆誊的罪魁祸首，因此我只给了他赵旭一个选择。

        现在想想，我利用一个父亲爱子之心公报私仇，给他生的希望，又残忍地拿走。当初赵旭以我毒害先帝为由关进诏狱，倒也不算太冤枉我，

        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讲出真相，决定等到赵旭三十岁的时候再告诉他。

        ……

        时光匆匆，赵旭的而立之年很快就来临了，他的身体非但未出现异常，反而越发健壮，我渐渐放下心来。

        这些年赵旭借着箴言，试图当甩手掌柜，好在我摸鱼的本事强大，最终只接了些工部的活。

        饶是如此，我也觉得心累异常，终于体会到辽东和大周的差别，对赵旭也真正生出些佩服。

        以往还期待皇太后当当，现在已经彻底知道了自己的斤两，若是赵旭撒手而去，我几乎可以想象自己的下场了，不是过劳累死，就是窝囊气死。

        如今骑虎难下，再无退路。

        所以我发自内心地希望赵旭活着，不说长命百岁，至少死到我后面。

        只是老天素来喜欢考验我。

        我和赵旭的两个孩子，一个在皇陵立了衣冠冢，一个在长眠于皇陵，赵旭隔一段时间都会抽空去探望，就像孩子还活着，只是在那里读书一样。

        这个夏天，他如往常般去皇陵探望，回来后倒是安然无恙，自称要平复几天心情，然后把自己的活全部推给了我。

        我不由有些发恼：在他眼里，我好像没心没肺似的，一点也不为孩子而难过。

        事实上，赵旭还是了解我的。

        虽然心里真的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可是拿到奏折后，我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认真地批阅了起来，仿佛也不知疲倦般，不到深更半夜绝不休息。

        当看到霍良的奏折，末尾仿若拉家常的闲笔，写道：近来京中城西热伤风流行，特别是他们所在的新郑街，前天还只有两三人，现在几乎人人都咳嗽发热不断，连师父周芍都不曾幸免。

        我脑海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传染得未免过□□速了些，若是潜伏型，再加上一定的致命性，爆发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赶忙叫来刘焕和王春花，命他二人带着人手调查收集京中热伤风的情况。

        事关重大，待二人离开后，我立刻到乾清宫去找赵旭，想要让他早做打算。

        赶到时，大殿里却不见赵旭的身影，一问侍从才知道他还在内阁睡觉，顿时火冒三丈，自他从皇陵回来，就一副懒得动弹的样子。

        想着他心里难受，就认命地替他干活，可摸鱼也要有个底线啊！

        我越想越气，走到门口时，鼻子突然开始发痒，克制不住地打了喷嚏，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停住了脚步，万一我得了热伤风，传给赵旭就遭了，他抵抗力弱，到时候又得遭罪。

        正沉思之间，只听得屋内传来一阵剧烈咳嗽声，联想到他从皇陵回来必然穿过城西，立刻意识到是赵旭先传染了我。

        早就注意到他无精打采的模样，可我却疏忽不理，只当他是故意偷懒，心中顿时闪过又愧又悔的情绪。

        后悔也于事无补，我当即稳了稳心神，想到赵旭近来食欲不佳，吩咐身侧的清儿去御膳房备些酸梅汤和蜂蜜过来。

        接着推门而入，只见赵旭神色恹恹地靠在床头，见了我走向他，赶忙冲我摆手制止道：“素娥别过来，朕好像得了热伤风，别传给了你。”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没有丝毫威慑力，甚至还有一丝暮气沉沉的味道。

        我心底发紧，不敢再深想下去，走到他的跟前，若无其事道：“我们天天见，早就传染了。我说怎么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还以为是有人想我呢！”

        “那定是朕在想你。”赵旭闻言，眼里带了笑意，边咳边道：“朕恨不得一刻也不与你分离呢！”

        “都老夫老妻了，还没个正经！”我一边啐他，一边替他顺气，然后不经意问起了他近几天的状况。

        据赵旭的回忆，他起先是精神疲惫，还以为是劳累过度，睡了一觉后，反而更加累了，很快就到了浑身乏力地步，今天醒来就开始咳嗽，还伴随着发热的迹象。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不知为何，觉得这些症状或许只是开始。

        虽然心底翻江倒海，面色却如常，赵旭也未曾察觉什么，毕竟他已经习惯了，只要有了小毛病，我就事无巨细追问到底的行为。

        此时他还饶有兴致地开着玩笑：“这次感冒倒有些来势汹汹，吃了特效药都不管用！”

        “哼，我怎么就没事儿！定是你老是宅在宫里，运动得太少之故，等这次好了，你每天必须围着乾清宫跑十圈。”我压下心中的不安，接过杏儿递过来的酸梅汤，又倒了些蜂蜜，强迫他喝了两碗。

        此次流感尚不知“威力”几何，但愿是我杞人忧天了。

        不过多喝些水，补充些能量，抵抗力总会强些。

        赵旭闻言，脸色顿时挎了下来，小声嘀咕道：“明明是你嫌我胖了，趁机逼我减肥。”

        这三年因为有我的监督，赵旭作息正常，三餐规律，身上长了不少肉。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公务，零碎时间就看看话本，根本没空锻炼，顶多饭后陪我散散步，因此养出的肉大多都是肥膘。

        赵旭本就是大骨架，如今一胖，冬天再裹上几层，整个人就如同吹胀的气球，看着确实不怎么美观，最重要的是跟先帝越来越像了，看得我有些不自在。

        我别过眼，目光转向他衣襟微敞的肩颈，不受控制地上手摸了摸，手感还蛮舒服，柔软清凉如同橡皮泥一般，嘴上却道：“圣上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夫妻两个，相貌天生普通，肯定要自律些，不能再火上浇油了。”

        赵旭素来有些怕痒，赶忙捉住我的两只手，生怕我挣脱后，继续骚扰于他，将我的两个手腕紧紧扣在手心里。大概听出我还是喜欢他瘦的时候，他语气有些不满道：“素娥，无论你变成何样，我的心却一如既往。如今我不过稍稍长了些肉，你不替我高兴便罢了，怎么还能嫌弃于我？”

        “圣上说得好听，我又没胖过。”

        何况人体是需要些脂肪，可多了又会影响健康。

        “但是你美过！”赵旭抬起下巴，轻哼：“落水那次，我见过你前世的样子，比你今生的模样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儿，我还不是照样一视同仁！”

        濒死之人确实可以看到我前世的相貌，一旦脱离生命危险之后，在他们眼中我又会变回今生的模样。

        那次救起落水的赵旭后，我自称是他的救人恩人，他面上立刻现出鄙夷之色，大概就是误以为我是那种冒领功劳的无耻小人。

        不过话说回来，我前世跟林思苑长得一模一样，赵旭当时莫不是把我认成她了？

        赵旭不假思索道：“怎么可能？你们虽然有着相同面貌，可是精气神儿完全不一样。师姐就像生在清贵之家，端庄雍容的牡丹，而你……咳咳……是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扑面而来的勃勃生气，压根就不可能认错。”

        说到后面，他又开始咳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一回生，二回熟，我熟练地起身给他顺气，明白他大概是症状加重了，又怕他乱想，尽量表现得跟往常一般，笑着责备道：“我不过开个玩笑，圣上何必急成这般？”

        赵旭大概听出了我语气中的担心，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低头闷笑，好一会儿，才止住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抬眼的瞬间，面上似乎闪过一丝错愕，手指从我的脸颊划过，停在耳边鬓发之处，随后又收了回去，仿佛只是心血来潮，替我理了理鬓发。

        我并未多想，四下无人之时，他就喜欢动手动脚，恨不得跟我成为连体婴儿般，一刻也不分离。

        我最终没有把京中可能发生瘟疫的猜测告诉赵旭。待他睡熟后，悄悄走到屋外，通知郭莱做好准备，打算等到刘焕和王春花回来，跟他们去一趟新郑街。

        我离开了新郑街后，邻居们大部分却没有搬走，我跟他们有恩有怨，算不清究竟谁欠谁更多，可如今危急时刻，我知道只有他们才靠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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