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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冰河时代(5)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四十五,再过不到两个小时,太阳就要落了,狂风暴雪也会跟着黑暗一起降临世界。

        槐岳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被这要命的冷风一吹,又在跟人差不多高的雪地里走了好久,这会儿已经冻麻了,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身体哆哆嗦嗦,比筛糠的幅度还大。

        三十分钟前,掉进冰窟窿的时候,她的羽绒服不一会儿就吸满了水分,粗绳缠在她的手臂上,斧头像是船锚,直把她往水底拽。

        值得庆幸的是,她学过蛙泳,以前无聊刷微博的时候,也看过好几次“掉进冰窟窿该如何自救”的无用视频,并且还比英语单词更加牢固地记在了脑海里。

        尽管废了很大的力气,差一点儿就要憋死在水下,但她还是幸运地拼尽最后一口气,一个人爬了上来。

        前方一片冰雪茫茫,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脸色有多差。

        她有的时候自己都不理解她这个脑子是怎么长的。

        比如一开始,她们都已经有那么大一个火堆了,甚至还烤了好几头剑齿虎肉来吃,她怎么就没想到用火堆烧点水呢?

        这个冷得要死的破地方,哪儿哪儿都是“固态水”,随便热热化了不就行了吗?她废这个劲儿来河边干嘛呢?

        只要不来河边,刚才的一堆破事就全都不会发生。

        再比如,她刚才从水里爬出来,为什么就没想到回去叫救援呢?她一个两条腿的还跑得过四条腿都不成?

        况且才出来就被冷风吹得打了个激灵,她那个时候稍微动动脑子也知道,自己不赶紧回去,别提救芦琳了,她半路就可能会冻死。

        可她现在还在往前走。

        羽绒服里的水分被她边走边挤,能挤出来的大抵都挤得差不多了,导致原来的大红色都退成了粉色。

        腿埋在雪里,裤子好像结了冰,梆梆硬。脚下的动作已经不是她的大脑在控制,而是一种机械行为。

        “我……大概是个猪脑子……”她喃喃自语,“不对,猪都比我聪明……”

        要不现在回去?

        她感觉自己真的要被冻死了。

        她转头看了眼身后,河岸早就远远地看不见了。

        都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她不甘心啊!!!

        “妈妈呀!”她哀嚎。

        摸了下冰窟窿一样的口袋,里面唯一的东西就是她跟秋明要来的打火机,可是这附近越来越慌,枯枝都没有了。

        目光所及之处,最近的一棵树也在很遥远的地方。

        “阿嚏——”槐岳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跟着那不知名猛兽的脚印继续走。

        部落里,在钱溢确定她们所处的方位之后,地图手册再次发生了变化,后面的局部地貌图中,也开始出现代表她们的标志。

        “斧头是槐岳,喇叭是魏芣,火苗是你,剩下的方块应该就是我了。”钱溢对秋明说。

        这张图很大很详细,点位也是动态的。她们看见代表魏芣的喇叭在河上周旋片刻,然后越过河面,正往前走,远远地跟在槐岳的斧头后面。

        “槐岳这个动态,十有八九是被抓走了。”秋明眉头紧皱。

        尽管不愿意相信,但这已经是最大的可能了,否则槐岳没有理由走去那么远的地方。

        “也不知道魏芣能不能追上,追上了又能不能救得到人。”钱溢跟在秋明后头叹气,心情其实很悲观。

        槐岳这个刚来就砍死了两头剑齿虎的猛人,加上芦琳这个部落最优秀的猎手,两个人连逃脱都做不到,敌人的武力值可见一斑。

        她们看地图的功夫,族长在一旁,顺便给她们详细科普了这个“邪恶部落”的所作所为。

        其实,他们部落一开始迁徙的时候,还遇到了另一个文明程度与他们差不多的部落。虽说语言不通,可求生的心情都是一样的,他们相处得十分和谐。

        然而后来,他们又遇到了“邪恶部落”。

        “邪恶部落”的文明程度比他们高,部落体系也更为完善,手工技能更不必说了,他们的拿手绝活是制作一种极薄的石片,用做武器能轻松将人割喉。

        族长说到这里,再次强调了他们是个纯良的部落,然后才接着说下去。

        秉着与人为善的本心,他们也想邀请“邪恶部落”一起加入他们的迁徙大军。

        可是“邪恶部落”的人将对他们的鄙视全都写了脸上,眼里全是傲慢,根本看不起他们这些落后的部落。

        被鄙视了也没办法,他们也打不过人家,各走各的路便是了。他们和同伴部落都是这么想的,但是“邪恶部落”可不这么觉得。

        他们好像生来就是一群嗜血的疯子,突然有一天,他们骑着凶猛的野兽,毫无缘由地闯进部落驻地,开始抓捕掳掠他们两个部落的族人。

        族长那时亲自带人,和同伴部落一起潜进邪恶部落的驻地,试图救人,却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迎着将落的太阳、昏黄的晚霞,“邪恶部落”的族人浩浩荡荡聚集在一起。人群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木柴堆成的祭台,大部分被掳走的人都被捆绑在上面。

        “邪恶部落”的大祭司在祭台边,穿着纯黑发亮的兽皮,脸上画着诡异的花纹,念念叨叨,跳起奇怪的舞蹈。

        不多时,族人们也开始跟着大祭司吟唱诡异的调子,然后,族长迎出神圣的火焰,点燃了祭台……

        听秋明翻译完族长的话,钱溢倒吸一口冷气:“你确定你没有翻译错吗?”

        秋明看着她:“活人祭祀的事情其实并不奇怪,尤其是在像现在这样蒙昧的蛮荒时代。我们地球的历史上,类似的事情也不曾少过。”

        “可他们这样祭祀的目的是什么呢?”

        族长摇头,由于语言不通的缘故,他们也不知道“邪恶部落”的人是怎么想的。

        那晚他们的营救计划失败得很彻底,族长的孩子们都丧生在了那场战斗中,同伴部落比他们遭受的打击更为严重。后来,在逃跑路上,他们和同伴部落走散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秋明把要点总结,整合出族长口中“邪恶部落”的形象:“武力值高、能驯化猛兽、文明程度高、手工艺精湛、有宗教、有信仰、部落体系完整……这和类猿人部落之间的跨度也太大了吧……”

        大得简直不像是生活在同一个时代。

        事情好像变得更复杂了。

        她们揉揉太阳穴,继续盯着地图看。

        “几点了?”钱溢忽然问。

        “两点多。”秋明看了眼时间,即便镇静如她,这会儿也难得开始焦躁了,“还有一个多小时日落,她们要是再不回来,天黑了不得冻死在外面。”

        钱溢叹气:“七天时间换一条命,可是我们现在的时间是0……”

        “能贷款的吧?”秋明说,“大不了就负十四。”

        钱溢感觉秋明疯了,这不像是她能说得出来的话。

        又等了一会儿,她们看见小喇叭原地停了几分钟,然后开始折返。

        跟魏芣一起去的人不少,大概是他们说动了魏芣。

        可这个时候,槐岳的斧头还在固执地向前方移动。

        “槐岳快到小峡谷了。”钱溢盯了一个多小时的地图,眼睛都盯红了。

        她们方才眺望远方,看见了一个小得接近于迷你的峡谷,峡谷蜿蜒曲折,延伸到很远的地方,最终长成大山脉。钱溢说的“小峡谷”就是它。

        秋明心中估摸了一下距离,忽然冷笑一声,头一仰,绝望地躺在了地上:“回不来了,没救了,负七吧。”

        “乐观点,往好处想,说不定他们今晚不祭祀呢。”钱溢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算不算是安慰。

        三点半左右,踩着晚霞的余晖,魏芣一行人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部落驻地。

        秋明站在外头望向天边,隐隐感觉,今天的日落时刻好像比昨天更早了一点点。没有来得及细想,钱溢把她叫进了帐篷。

        魏芣脸色奇差,手边放着中午没有吃完的剑齿虎腿,全然没有胃口。

        “什么情况?”秋明问。

        魏芣抬起眼皮看了看她,深深叹气:“这么说吧,唯一的好消息是,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她俩任何一个人的尸体。”

        “那她们就很有可能还在一起咯?”钱溢打开地图手册,槐岳的小斧头停在了小峡谷口头,已经很久没有移动了,“这会是那个部落的驻地吗?”

        魏芣:“也不排除她们被抛尸荒野的可能。”

        秋明:“……别这样,说点儿吉利的。”

        钱溢无语地看着秋明:“你还说呢,刚才是不是你说的负七?”

        “负七只能就槐岳,芦琳怎么办呢?”魏芣情绪糟糕,“你们是没看见现场的惨状,十几公分厚的冰面,四分五裂,中间一个大窟窿,旁边的尸体有人也有野兽。河对岸,雪地里野兽走过的地方都染了血,我们走了快一公里血迹才开始减淡……”

        她几乎快要哭出来,秋明和钱溢抚着她的背,七嘴八舌说着好话安慰她。

        远处,风雪越来越大,槐岳站在小峡谷里,两边的陡壁都是挡风的屏障,可是风依然不小。

        她已经快被冻成冰雕了,每动一下,都好像能听见骨头和肌肉“咔咔”作响。

        她的路线也已经偏离猛兽的脚印很远了,两条腿的终究还是追不上四条腿的,夕阳变成橘红色的时候,前面的脚印还是连绵不断、看不见尽头。

        走到这个峡谷里来,只是因为她看见这边有好些枯树。

        可是天黑得太快了,她才刚到峡谷口头,天边竟然连最后一丝光亮也没有了。

        世界黑漆漆的,她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关在一个不透光的封闭盒子里,伸出手摸摸索索,四周皆是空空如也。

        她把僵硬的手指头含在嘴巴里,等到有点知觉了再拿出来,颤颤巍巍点亮打火机。

        小小的火焰在这里最多坚持几秒就会被风吹灭,她只能不停地打亮。

        终于,龟速前进了几十米,她的脑袋“哐”地撞上了某种粗糙质感的坚硬物体。

        打亮火机——嚯,好大一棵树!

        如同久旱逢甘霖,槐岳大为兴奋,登时力气都回笼了些,蹲下身子,一手点火,一手给小火苗挡住风雪。

        火机明明灭灭,一分钟后,槐岳成功点燃了枯木桩,火光以一种并不是很快的速度开始蔓延,直至最后窜天而起。

        大火熊熊燃烧,槐岳站在燃烧的大树边上,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

        试问这个世界上,此时此刻,谁能有她这样的享受?

        这一刻工夫,她顿生出来一种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的错觉。

        风吹得厉害,她可以通过火焰偏倒的方向判断风向。

        待到僵硬的身子骨总算是化了冻,她才开始活动腿脚,观察起这里的情况。

        这棵树比两边的峡谷屏障都要高一些,火光把方圆几十米都照得亮亮堂堂。

        槐岳果断选择了逆风的一侧峭壁,想着或许能在上面打个洞出来,能供她躲一晚上。

        可是她竟然像是突然转了运似的,一眼便扫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

        洞应该是自然形成的,距离地面大约一米高,口有点小,里面倒还算宽敞,就是上下左右都坑坑洼洼的,躺在里面大约不会太舒服。

        当然,这种时候槐岳也不会在乎舒不舒服了。

        她眼睛发亮,来了力气,几下砍断一颗小树,然后快速分解成可以塞进洞穴的小段,而后又转了好些圈,才找到一块足够高大的石块,费了吃奶的力气,滚到洞口。

        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槐岳实在是为今晚的好运沾沾自喜。

        在洞里点燃一个小火堆,再把洞口堵住,这一方小天地里,竟然出奇的暖和。刚才剧烈运动除了一身汗,槐岳这会儿放松下来,感觉脑袋有些晕乎,再也支撑不住,席地睡着了。

        这一晚,峡谷内的火光冲天,持续了十几个小时。

        几十公里外的半山腰上,芦琳和河面上出现的第一波人一起,被绑得严严实实,丢在一间不大的帐篷里。

        看守他们的守卫正打着盹儿,忽然听到外面有叫喊,好奇之下,他将帐篷打开一条缝,只见族长举着火把,带领他的族人们面朝峡谷跪拜在地。

        槐岳睡得迷糊,并不知道自己创造了“神迹”。她一觉醒来,火堆已经只剩一点儿微小的火星子了,身上的衣服干得很彻底。

        她昨晚大概是发烧了,一整晚混混沌沌、半梦半醒,好在出了一身汗,这会儿烧也退得七七八八,只是稍微还有些累。

        她拨弄了一下火堆,添了把柴,火又烧起来,最后偷了会儿小懒、眯了一刻钟,然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这个温暖的小窝。

        一打开洞口的石头,眼前的景吓了她一跳。

        峡谷内一片狼藉,树木全被烧成了黑炭,七零八落地倒在雪地上,一眼望过去,竟然是黑多白少。

        要是搁在华国,她这一把火,肯定是要被抓去坐牢的吧?

        槐岳摸摸鼻子,遵纪守法了二十多年的心里有点发虚。

        默默对这些黑炭道了声歉,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峡谷,迎着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见一晚的风雪让地上的积雪又厚了好多。

        她准备继续追踪绑走的芦琳的混蛋们,脚刚迈出去一步,却忽然顿住。

        不对呀,昨天的猛兽脚印呢?

        她望着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平整干净的新雪,脑袋里好像传来“轰隆”一声,整个人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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