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避不开就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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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十分,施千琅和于赠一行抵达了凤羽镇。能文轻车熟路地引着众人来到相熟的客栈,安顿大家住下。
施千琅和于赠由侍卫们陪着在小镇里逛了一阵,找了个食肆吃了晚餐,又到城外的凤羽河边看了看,才踏着夜色回了客栈。
商旅云集的小镇,尽管熙熙攘攘很是热闹,却似乎很平和,入夜后更是静谧安宁。
然而,施千琅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从傍晚进入小镇起,他就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每每回头查看时,又什么人都没有发现。
但是,那股说不出的气息分明就在不远处,始终尾随着,尽管并不是让人紧张的杀气,也足以令施千琅心生警觉。
回到客栈后,施千琅催促于赠回房间休息,自己也进了相邻的一间。能文跟来要在外间伺候,他推说担心能文打呼噜,不要他在跟前。
这个客栈位于小镇的中心,店大客多,住店的都是带了货物的客商,店家很是注意确保客人及货物的安全,门口和院外都有值夜的护卫,因此能文也就安心地休息去了。
四周安静下来,施千琅盘腿坐在卧榻上,凝神感受着周围。
不久,从各种各样的声音里,有两个人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仔细听下去,所说的内容竟然是关于自己的,施千琅不由得屏气静听。
“……是他吗?你确定没看错?”
“肯定就是他了,那匹随行的黑马也对得上……”
“可是贵公子有两个,他们要的到底是哪一个?分不出来……难道一齐带走吗?”
“两个一起带走有点麻烦啊,他们的侍卫太多,客栈的护院也不少,就凭我们恐怕办不到。”
“那……用毒烟如何?”
“不行不行,买家交代了,一定要活的,死了就拿不到赏金了。”
“我们把人交给买家,难道他们不杀?他们要活的做什么,索要赎金吗?他们给出的抓人赏金已经如此之高了,又能要多少赎金呢,搞不懂啊。”
“这个我们就不用操心了,把人抓去,向买家收钱就行了。”
“我总觉得不对劲,买家对一切了如指掌,这人什么时候到凤羽镇、走那条路、住在哪里、何时离开他们都一清二楚,为什么不自己抓呢?他们可以设法毒死护卫和随行其他人,然后抓就是了,为什么让我们来做呢?”
“你琢磨这些干什么,只管抓走拿钱就是了。”
“那应该怎么抓?”
“悄悄潜入绑了他……”
“不是说有两个贵公子,分不清楚该绑谁吗?”
“那就一齐绑了。”
“侍卫太多……”
“下毒……”
“死了收不到钱了……”
“……”
对话的这两人就是清水朗山里,那个悍匪牙姜的手下,他们谈论的目标确实就是施千琅。
两天前,牙姜接到了线人送来的消息,有人托他们在凤羽镇绑一个人,酬劳丰厚得让人难以拒绝,要求不多,只需要把目标活着交给对方就行。
绑票勒索的事牙姜很拿手,而这一次更简单,都不需要劳心费力去索要赎金,直接抓了人就能换钱,牙姜自然不会拒绝。
当牙姜爽快地接了这单生意后,目标的各种特征信息很快就送来了,甚至包括详细的行程时间,看起来买家是做足了准备,志在必得。
这样就更简单了,简直可以说是手到擒来,于是,牙姜派了两名机灵的手下去实施抓捕。
这两名匪徒也是做这行的老手了,经他们绑架的老少妇幼都有,唯一不同是,这一次强调了要活的,这个要求不免让他们有点施展不开,犹豫不决。
从二人断断续续的谈话中,施千琅也大概明白了,这是有人买凶来绑架自己,不仅有高额的悬赏,还通报了自己详细的行踪,甚至用黑风将自己标记清楚。
而杀手分不清楚自己和于赠,再加上一些其他的顾虑,因此他们很可能会毒杀侍卫,甚至真的把于赠也一齐绑走。
刚刚恢复身份才几天时间,杀手就又来了,总有人不肯放过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施千琅静静地又听了一阵,除了那两名杀手,周围没有发现其他异常对话。
趁杀手们还在翻来覆去讨论如何下手,施千琅起身在包袱中搜出些金币揣在身上,既然匪徒是为了钱抓自己,或许也有可能会为钱放过自己吧。
除了准备钱财,施千琅又拿出陆仙翁赠与的小包,把那副护腕仔细戴好,还检查了一遍袖箭,然后取了小银瓶中的解毒药,小心地抖出一粒,放入口中。
淡淡的辛辣味从舌下蔓延,仿佛有一张细密的丝网罩住了全身,施千琅莫名觉得心安了,他推开门,悄无声息走出房间。
客栈此时大门紧闭,大多数人都睡了,院中空荡荡没有人。
施千琅一行租住的小楼下站了名侍卫,怀里抱着剑靠在楼梯口,见施千琅下楼来,他站直了身体,询问地望向施千琅。
施千琅摆摆手,低声道:“我去马棚看看黑风。”
那侍卫打算跟在施千琅身后,施千琅驻足拦住他,压低声音道:“你去查看一下于赠郎的房间,看看窗户关严实没有,我要单独跟黑风说说话,不需要保护。”
侍卫答应了,施千琅转身向马棚走去。
马棚在前院旁边的一个跨院里,沿着院墙的一排棚子栓了很多马匹,黑风单独关在另一侧的小棚子里。
施千琅刚刚跨进院中,黑风就伸出头来,打了响鼻,喘着粗气,黑暗中一双眼睛闪着凶光,恶狠狠地看过来。
施千琅缓缓走过去,站在距离黑风几步远的地方,惨淡的月光打在他身上,他脸上的阴影和地上的影子更显得黑暗,一个白与黑强烈组合的轮廓,静静呈现在黑风面前。
黑风暴怒地原地打转,施千琅上前两步,轻声问:“你还是不认我……他们都认出了我,只有你,你不认,为什么呢?你是看到了我的灵魂,对吗?那个灵魂,不是你的主人吗?”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黑风的视线,相互对望着,眼神里都是无比的绝望。
施千琅又向前走了一步:“可是,事情就这样了,我的灵魂和这躯体就是一体的,这就是我呀,我要活下去,灵魂和躯体一起,共同活下去。”
黑风的前蹄不安地刨地,它将头伸到栏杆外,对着施千琅发出呼哧呼哧的鼻息。
施千琅轻叹一声,低低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到:“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能通过一点梦境的残片了解过去,那也十分有限,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是,这不重要,既然我存在,这个躯体和这个灵魂,就不能轻易再被人算计。”
他扬起头,稀薄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俊朗的五官被勾勒出朦胧的虚影,黑风眼里忽然涌出哀怨,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愤怒和哀伤撕扯着它,它垂下头去,缩进阴影里。
施千琅又走近了些:“黑风啊,你要记着,我是你的主人,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你要接受这个现实,我们要习惯这个现实……”
话还没说完,黑风猛地伸出头来,差点咬到了他。
施千琅笑了:“你居然会耍赖偷袭!”
带着这抹笑意,施千琅转回身,走向一道通向客栈外的侧门。
打开那道门后,他回头又对黑风说:“既然躲不掉,我就去解决,你等着我回来,咱们俩的事情还没完呢。”
施千琅出了客栈,随手将侧门关好,他定了定神,打量四周。
眼前是一片低矮的草房,此时没有灯火,残月照到的地方一片惨淡。
黑夜遮住丑恶,却藏不住声响,施千琅循着杀手的声音,顺着围墙绕向客栈的另一侧,一步一步靠近杀手的藏身之处。
哪怕是再大的风险,他也想要清晰地面对,他忍不了被暗算的状况,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就像是身处一层层帷幔包围,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不知道危险会来自哪里,一重又一重的帷幔翻飞,危险随时会骤然而至,避无可避,防不胜防。
无论受伤之前自己是不是触及到谁的利益,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大秘密,自己的生死是不是对某些人那么重要,此刻他都不想再慢慢了解,他等不及一点点揭开,他要直接面对面去看清楚、问清楚,怎么了?为什么?
更何况,在这无法预料的危险中,现在还牵连了于赠,他更不能再被动等着事情发动,他害怕猝不及防之下,于赠受到波及和伤害。不能冒这个险,不能等待危险到来。
既然杀手们反复说要他活着,对方很在意他活着,那么自己的性命就还有些价值,或许值得冒险一搏。
莫名地,有一股力量支撑着他,施千琅认为自己并不算莽撞,大不了见势不妙就跑,凭借自己超强的感知能力,暗夜里躲避危险再伺机脱身应该能办到。
施千琅慢慢盘算着走过去,在距离客栈十丈之外,几座院子之间的夹角位置,石墙空隙处黑乎乎地立着一棵大树,杀手的对话声就来自那里。
施千琅来到大树下,仰头朗声道:“二位可是来寻我的?不如我们谈谈吧。”
两名杀手藏身枝叶间,一直望着客栈的方向,没料到身后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他们连忙转回头,紧张地扫视施千琅周围,丝毫不敢妄动。
安静了片刻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声里,一名杀手小声对同伙道:“现在是个机会,下去抓住他……”
“他那么冷静,肯定有诈,说不定身后藏着人……”
杀人领赏无数次的杀手,第一次遇到了被猎物紧逼的局面,两人居然有些茫然了。
施千琅又道:“我们可以交易啊,只要你们安全地带我去领赏,不仅让你们拿到赏金,只要我不死,还会再给你们酬劳。”
两名杀手一时没有听懂施千琅的意思,他们相互对视,黑暗中清楚看到对方脸上的惊讶和不解。
“你是说,你愿意跟我们走?”一名杀手沉不住气了,瓮声瓮气问。
另一名杀手也疑惑地问:“为什么?你想做什么?”
施千琅回答得很平静:“我只想看看雇你们的人,跟那位买家见一面,做个了断。”
“你难道不怕死?”
“如果非要死,也得搞清楚缘由,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暗算了,已经没有耐心耗下去了。”
其实,施千琅的情况两名杀手并不知道,不过,他们可以理解他的愤怒和无奈,换了谁都会想要知道仇家是谁,以及动机是什么,也许这位少年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想要死个明白,这也很合理。
又是一阵沉默后,他们小声商量起来:“他不会是骗我们从树上下去吧?”
“有什么可骗的,如果要针对我们,他让侍卫围着树放箭就行了。”
“那是为什么呢?他真的只是想知道真相?”
“无论如何跟我们没关系,就带他去见见买家也行吧。”
“那我们的营寨岂不是暴露了?”
“他有本事活着离开才会泄露,你觉得他进了山寨还能活着出去?花钱绑他的人会放过他吗?”
“……”
施千琅听了他们的议论,趁机又道:“我只想见一见花钱买我命的人,搞清楚了仇人是谁,死也瞑目了。”
顿了顿,他接着道:“放心吧,我跟你们走,买家到了我就给你们酬金,你们还可以再拿一份赏金,包赚不赔呀。”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晃了晃,即便是月色黯淡,那金灿灿的反光仍清晰可见,两名杀手都不约而同咽了咽口水。
虽然第一次遇到人质主动要求被带走的,这的确让人匪夷所思,但是思前想后也确实没有什么隐患,还可以两头得好处,两名杀手不由得动心了。
施千琅做出不耐烦的样子:“你们有两个人,我赤手空拳,你们还担心什么?”
这句话彻底打消了杀手的顾虑,他们甚至都没有去深想,施千琅如何找到他们的躲藏处,清楚他们的绑架计划,还知道他们是两个人。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道:“你现在就出镇子,去西边那座桥等着,现在马上去那里。”
施千琅应道:“好的,我现在就去,你们最好快点。”
说完,他转过身径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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