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良配

寿宴的第二日，丰时王又专门设宴，款待施浪诏和石和诏两家王室。名义上是为了时铎和荞伊的婚事，两边正式见面，履行一些必要手续。

        为了不至于喧宾夺主，白瑛夫人让施千琅和叶楠就不去参加了，这对两人来说简直求之不得，正中下怀。

        一早王宫派来迎接的仪仗就到了，刚把白瑛夫人和施千望夫妇接走，叶楠迫不及待来找施千琅，让他陪自己出去逛逛。

        这趟到浪穹诏来，叶楠一直都很兴奋，每天跟施千琅念叨看到的新鲜事，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施千琅当然愿意让她开心，既然她想出去看稀奇，那就去看看吧。他叫上秋幺，又吩咐能文和能武安排了几个侍卫，陪着叶楠出了门。

        他们都身着日常的便装，叶楠和两名侍女戴了帷帽，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并不惹眼。

        正在走走看看，随意地闲逛时，突然，从头顶处传来兴奋的呼喊：“千琅，千琅……”

        抬头循声望去，一间酒家的楼上，有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对着施千琅使劲挥手，那明朗的笑脸，却是觉凤。

        施千琅暗暗叫苦，不由瞟了叶楠一眼，她也仰头看到了觉凤，略惊慌地转身就走，施千琅连忙对觉凤摆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紧跟上叶楠。

        谁知还没走出几步，觉凤竟然追了上来，叶楠脚步不停，与两名侍女一同疾步离开，施千琅示意能文和能武跟上去，自己则停下脚步，无奈地拦住觉凤。

        觉凤自然看到了叶楠，一双眼睛紧盯着人群中的那个背影，嘴里却是对施千琅道：“你们真的出来了……我是说，好巧啊……”

        施千琅也看了看走远的叶楠，应付道：“的确是巧，那就……”他拱了拱手也要转身离开。

        觉凤一把将他拉住：“我和诚禹点了些当地美食，既然遇见了，不如一起……”

        “你们好好享用吧，我们想到处走走，就不奉陪了。”施千琅推脱道。

        觉凤笑了：“正巧我也想走走，一起呀。”

        “那诚禹郎他……”施千琅指着那扇窗户提醒，就见诚禹错愕地立在那里，一脸无语地望着自家兄长。

        觉凤回身对诚禹摇了摇手，转头说：“没事的，让他自己先坐一下，我们走累了再回来一起吃。”一副坚定黏住施千琅的架势。

        施千琅一阵头疼，真不知道拿这位粘人的王子怎么办。

        一身鲜亮华服的觉凤，微笑着等待施千琅决定，他相貌堂堂、举止洒脱，只是在街边站了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引得不少人侧目，若是同行，可就别想低调了。

        况且叶楠那样急着避开他，若再让他跟了过去，叶楠好不容易出来玩一玩的愿望就泡汤了。

        施千琅挣脱开觉凤的手，顺势推了他一把，没好气地低声道：“觉凤郎，你就不能收敛一下吗？”

        觉凤悻悻然，仍旧不甘心：“那你说怎么办呀，那个，要不然你正式给我下个帖子，邀请我去梅城做客如何？我是说，我也不敢冒昧直接上门提……提那个，那样恐怕太唐突了，太夫人和千望王不答应就麻烦了……她，她要不喜欢更麻烦……”

        施千琅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有些恼他，见他眼巴巴满是诚恳，又有点不忍，毕竟喜欢上自己的妹妹也不是什么罪过。

        他叹口气道：“该怎么做你慎重对待，我可不能帮你，不要指望我帮你。”

        说完他大步流星逃也似地走了，觉凤想追上去，犹豫了片刻还是停了步。

        疾走了一条街，施千琅才追上叶楠，他强作若无其事，叶楠见觉凤并没有跟来，也松了口气，并不多问，兄妹二人继续闲闲地逛着，遇到有趣的东西就瞧一瞧。

        浪穹城建于险峻大山中间的狭长坝子里，城池并不算大，只是这里向西连接着大大小小的河蛮部族，向南与骠信国相通，因此城内来往客商和马队不少。

        整座城有一条长长的主街，自王宫前贯通南北，主街两边分支出去一条条的街巷都不长，卖的东西也各有不同，好些从西边过来的新奇玩意儿，惹得叶楠连连称奇。

        叶楠的欣喜感染着施千琅，他们说说笑笑走了一大圈，买了不少小玩意和吃食果脯，从另外一条路返回驿馆。

        进了驿馆后，叶楠随施千琅来到他住的小院，屏退了随行的人，犹豫着问道：“那个人……刚才遇到的……那个觉凤王子，他说什么了？”

        施千琅没想到叶楠会这样直接询问，顿了顿才答道：“他说要找机会去梅城。”

        叶楠垂了头，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地翕动，在莹白的面颊上投下阴影。

        施千琅心里一软，解释道：“其实你不用怕他，他只是看起来像个登徒子，其实人也不坏，而且也没有什么恶意，在沙溪城那次他不知道你的身份，现在知道了，他……”

        “什么？他知道了？”叶楠抬起头，眼里有惊讶，还有尴尬和羞怯。

        施千琅这才想起，离开沙溪镇的时候，自己就将叶楠的身份向觉凤暗示清楚，却没有来得及告诉叶楠，也没有机会跟叶楠谈到这个话题。

        连日来参加宴会时，叶楠都避开了与男宾碰面，特别小心地不让觉凤看到，还以为能够藏住不被发现。

        这仅仅是因为担心祖母和兄嫂吗？她偷跑出去受的伤都完全好了，还要如此紧张吗？施千琅眨巴着眼睛，发现不太懂这个妹妹了。

        叶楠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慌乱。难道是因为被他教训过，说自己鲁莽，遇事不考虑后果，所以对他耿耿于怀，还是因为那时候自己浑身灰尘、发髻歪斜，样子太狼狈？

        反正就是觉得很丢脸，除了躲开，实在没有办法应对。

        看着叶楠瞬息万变的表情，施千琅试探着问：“你很反感他是吗？他那个人确实有点热情过头，不过，他应该也算是个有见识、有能力的王子，应该有分寸的，不想与他往来也不用太躲避。”

        说到这里，施千琅想起了觉凤分析叶楠婚事的那番话，随口就讲了出来：“这些大大小小诏国的王子和豪酋子弟，说起来真正好的也没几个，他们都说珞典世子苍洱第一，但是又说他脾气古怪不好相处……”

        叶楠瞪大眼睛打断了施千琅：“阿兄怎么跟我说这些？能够称作苍洱第一的，不就是阿兄你吗？”

        “我？开什么玩笑，我怎么算得上……于赠郎不错，就是年纪小了；诚禹郎也不错，可惜祖母和兄嫂可能要挑剔他的出身；珞典君性格不好……算来算去的确觉凤郎反倒是算个良配……但是……算了，叶楠你自己说说，你有没有中意的人？”

        叶楠的面颊泛起两片红晕，轻呼打断施千琅：“哥哥！”她嗔怪道，“你在说什么呀，怎么像个上年纪的嬷嬷一样。”

        施千琅不好意思地笑了，与妹妹谈论这个话题的确不妥当，不久前才觉得自己了无牵挂，什么都能豁出去，但涉及到妹妹的事，忽然就畏首畏尾了。

        他自嘲地笑了：“我是希望你可以舒心地过一生。”

        “那阿兄你呢，你希望与什么样的人共度此生？”叶楠的眼睛亮闪闪的，笑容如同明媚的阳光，温暖热切，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就这样轻声问了出来。

        一阵风吹过，他们近旁的梨树翻飞起白色的花瓣，窸窸窣窣仿佛下了一阵花雨。

        施千琅的目光随着那翩翩的花瓣落下，轻轻叹了一声，似乎在回答叶楠，又似乎自言自语：“我希望和身边宝贵的人，所有人，和你们永远都在一起……”

        宴会结束，施戈皮和施皮烈被留在宫中，与丰时父子商谈婚期等问题。

        石青夫人带着荞伊随白瑛夫人回到驿馆，婚礼的细节女方家这边也需要一起商量拟定。

        特别这还是两个诏国的联姻，需要安排的事务更繁琐，很多方面都要仔细考虑斟酌。

        几位夫人聚在白瑛夫人的院中，又唤来两名施浪诏礼曹的官员，一项一项地商量讨论。

        这种事情施千望和施千琅自然避开了，叶楠和荞伊也不便参与，两个小姑娘躲到叶楠居住的房中，说她们的悄悄话。

        侍女送上了茶水和点心后，叶楠就屏退了她们，拉着荞伊问道：“你觉得如何？那位时铎王子，你还中意吗？”

        荞伊的脸上没有出现该有的娇羞，而是长出了口气，揉着手指道：“我不知道。”

        “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叶楠震惊不已，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

        荞伊比叶楠小一岁多，尽管两个人见面的机会不多，每年只有一两次，但是她们与外界接触都很少，从小一起长大，算是唯一能够说说知心话的姐妹。

        荞伊没有回答叶楠的疑问，低头紧盯着手指，忽然扑簌簌地落下了眼泪。

        叶楠吓了一跳，连忙递了帕子过去，一面帮荞伊擦拭，一面揽着她的肩，小声问：“怎么了？你是不喜欢时铎，不愿意结这门亲吗？”

        荞伊抽泣了一阵，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无论是这个时铎，还是那个赵固，我都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莫名其妙就要结亲了，我很害怕！”

        叶楠再一次愣住了，眼睛眨巴得飞快，结亲这样的事情，应该是怎样的呢，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但是，要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生活，想一想的确让人浑身不适啊。

        苍洱之地的女孩子们，婚前通常都要与男方接触，经过彼此多方了解，相互中意，然后两家才缔结婚约。

        即便是王室联姻也会让双方先多接触，培养感情，之后才会行进下一步程序。

        听说中原地方的男女结亲只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而现在，荞伊的婚事就是如此了，只是她的父亲觉得合适，男方家觉得合适，她本人与时铎仅仅见过几面，谈话不超过三句，居然就要嫁了。

        荞伊越想越难过，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叶楠轻轻拍着她的背，搜肠刮肚找话宽慰，想了半天才道：“或许叔父看人很准，他觉得不错的人，难说真的很不错，你也不要害怕，那个时铎我看好像也不差的……”

        荞伊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怔怔地盯住叶楠：“可是，没有人问过我愿意不愿意，没有一个人问过我要不要结这门亲，从来没人问我！”

        她将手中的帕子在脸上狠狠抹了两把，又道：“没有人在乎我的感觉，我中意吗？我愿意吗？我欢喜吗？他们只顾着说他们的，只顾着办成这件事，好像我就是一个物件，就是随意安排的一个人偶。”

        一番话说出来，荞伊感觉郁结的怨气更大了，像石头一样，堵在胸口处令人窒息。

        她将帕子摔在案几上，抓住叶楠的手，郑重地道：“我干脆逃了吧。”

        叶楠吓了一跳：“逃？你想逃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荞伊叹了口气，肩膀耷拉下去，又无可奈何地缩成一团。

        两人沉默了半晌，叶楠问：“你觉得什么样子的人才是良配呢？荞伊，你想过没有，你会中意什么样的人？”

        荞伊缓缓抬头看向窗外，阳光穿透窗棂，外面蓝天如洗。

        “那应该是一个强大的人，他很强大，也很珍惜我，愿意告诉我心里话，也能听我说心里话，他眼里看得到我，我的眼睛里也有他……我们不因为任何其他原因，只要他是他，我是我，就愿意在一起……”

        叶楠高高地挑起眉毛，她不太明白荞伊的意思，也没有想到一向柔弱的她能有这样的心思，中意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吗？

        顺着荞伊的视线，叶楠似乎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个身影，她慌忙转过头避开，下意识地问道：“这样的人，会有吗？”

        “我不知道。”

        “应该很难遇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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