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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两面杀气


一件事情一再尝试都没有成功后,大多数人就会放弃,只有少部分人反而激发出难以抑制的冲动。

        如果这件事还有不得不做的理由,那恐怕什么也挡不住继续冒险的执念了。

        施戈皮目前就处于这样亢奋的状态。

        他派出去跟着施浪诏返程队伍的探子疾驰来报,说看到了诏王的仪仗上山祭祖,另有一辆普通马车向梅城方向去了,诏王的华丽车驾仍旧停在行宫里,据此判断离开的是白瑛夫人。

        这与施千望所说的计划一致。

        “安迪和大鹰呢?这两个人你们看到没有?那些护卫是上山了还是离开了?”施戈皮不放心地追问。

        两名探子都愣了,他们没有留意这个细节,或者说,那样乱哄哄的场面,他们又着急回来报信,根本没有来得及仔细看清楚。

        但是,自家主人的脾气他们很清楚,如果这时候如实回禀说不知道,那绝对要被责罚的,甚至可能活下去了。

        二人对视一眼,迅速与刚才禀报的内容接上,笃定地道:“离开的队伍人不多,也没有仪仗,也没有看到这两个人,应该是上山了。”

        “应该?你们是看到了还是猜测的?”

        施戈皮目光冷凝,狠狠扫过去,那二人瞬间一哆嗦,连忙道:“我们肯定,肯定不在去梅城的队伍里。”

        “是的,我们看清楚了,这两人都随着大队的护卫上山了。”

        他们确实看得很清楚,那辆离开的马车肯定不是诏王的车驾,随行护卫也不多,又没有仪仗和内侍跟着,怎么也不可能是施千望乘坐。

        既然如此,他的亲随和护卫统领当然也不会跟着离开了,这个分析绝对错不了。两名探子又相互对视一眼,认定了这个判断。

        施戈皮沉吟片刻,也确信了,以施千望的个性,怎么会扔下祖母和妻子,还有弟弟妹妹,独自乘坐轻便马车离开呢,他是那么重视秩序,讲究礼节道义,又谨慎小心的一个人。

        况且,他也没有理由如此做,如果真的遇到非要离开的大事,那大约也要带上所有人一起走。

        很可能是太夫人身体不舒服了,施戈皮很清楚自己的母亲,年轻时候就争强好胜,凡事不服输,打定的主意的事就一定要去完成。

        但是,她毕竟上了年纪,长途跋涉难免疲累,应该是在孙子和孙子媳妇劝说下,不得不先行返回。

        是啦,就是这样啦。

        施戈皮思量清楚后,也打定了主意,他挥手让两个探子先下去,然后吩咐内侍叫来心腹崔十三。

        崔十三已经四十来岁,健硕硬朗程度却毫不逊于年轻人。一道刀疤从他右边眼角斜斜划到左腮,使得他阴沉的面孔更透出狰狞。

        施戈皮并不多做解释,只简单命令道:“天古山,我家的祖庙,你马上出发去,人不用太多,挑二十个精干的手下就行了……尽可能不要再留后患!”

        “太夫人她……”崔十三犹豫着问。

        “她不在那里……在那里的所有人,我说的是全部人,你都不用顾忌。”

        施戈皮目光冷硬,像在对崔十三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这能怪我吗?这不怪我,整件事一开始就是错的,早就应该被修正了,阿娘她自己负有很大责任,她有胸襟气度,把贱妾的儿子当作亲生的,把那些跟她毫无关系的孙子当作亲生的,而我呢?凭什么?!”

        崔十三显然不止一次听施戈皮说到这些了,他并不惊讶,只是低下头去,听施戈皮继续抱怨。

        “为了让夫君高兴,把自己的丫鬟送给夫君,这是什么中原礼俗?!那贱妾生下儿子就死了,阿娘视如己出抚养长大也罢了,居然隐瞒他的身份,还让他继承了诏主的位子,这是什么道理?凭什么?!”

        他说着激动起来,用力拍了案几:“阿爹和阿娘的眼里只有施白千,什么都是他最好,我什么都不如他……好的,我不争,我让给他,还要怎样,他还要挤得我无处立足……他宁可顾及那些望苴的野蛮人,也不顾我的要求……那柄该死的剑,就在他手里,死活都不肯给我……他凭什么?!”

        崔十三微微躬身下去,这些话他在十几年间无数次听到,每一次都仍旧让他心惊肉跳。

        “他们以为我不知道施白千出身的内情,不知道他是贱妾所生,哼!要不是崔嬷嬷临死前告诉我,他们真的就瞒过所有人了……”

        施戈皮顿了顿,语气中带了哀伤:“只有崔嬷嬷待我最好,把我奶大,疼我护我,他们居然说她图谋要害我阿爹……我知道,他们逼死她就是为了隐藏真相,幸好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施戈皮捏住眉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若让他们活,他们就要让我死,这能怪我吗?他们凭什么?!”

        他的声音渐渐低弱,随后抬手挥了挥:“你去吧,是时候做个了结了,那孩子什么都记得,迟早会见到你,他肯定不会放过你!”

        崔十三抬起头,迟疑了片刻,问道:“那祖庙,祖庙……”

        “你是怕在祖庙里杀戮,给我带来祸患吗?得了吧,祖先们如果顾念我,能够让我这几十年遭受如此屈辱吗?他们放弃了我,去保佑那一家子贱婢的后人,就不要怪我不敬他们了……你放心,以后我会重新修缮,好好供养祖先的,你且放手去干吧。”

        崔十三应声退下,施戈皮望着屋外黑沉沉的夜空发了一阵呆。

        身后的内侍总管姚平低声问:“那,诏主接下来是回石和城,还是去梅城?”

        “还是先回石和城吧……梅城……让他们先乱一下,之后我再去收拾烂摊子。”说完他舒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白尼人对祖先的祭祀隆重又繁琐。

        次日清晨开始的献祭和祷告,缓缓进行,大祭司年事已高,行动迟缓,语调也缓慢,所有祭拜程序一道一道完成,已经到未初了。

        白瑛夫人也觉得很是疲惫,吃过午饭小睡了一阵,看天色隐隐有些要落雨的样子,她高兴起来:“祭拜祖先后下雨是吉兆啊。”

        梅吉夫人笑着应到:“只要今日落雨就好了,明天可得天晴呀,不然下山太难走了。”

        “不要紧的,骑马比起乘车要便利,下雨也无妨。”

        白瑛夫人满不在意,侧头对施千琅道:“只是,如果雨下大了,今晚你们守夜就辛苦了。”

        按照祭祀的规矩,白日祭拜之后,当晚还要彻夜静坐祷告,并且全程都需要子孙参与完成。既然施千望不在,那都要由施千琅来承担了。

        施千琅笑了笑表示不介意下雨天守夜,心里却升腾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他不是担心守夜辛苦,有软垫,有火盆,也辛苦不到哪里去。如果说下雨天走山路,湿答答的披风裹在身上,马蹄时不时还会滑一下,这种感觉他的确不喜欢,但是屋子里的祭祀,不应该这样不舒服。

        但是,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隐约有些不安,也搞不清这种不踏实的感觉因何而起。

        叶楠见他心不在焉,递了一盏茶过来:“阿兄,晚上守夜我也跟你一起吧。”

        “那好呀,你打瞌睡时候的小呼噜,就可以吓跑老鼠了。”施千琅笑着逗她。

        叶楠惊讶问:“会有老鼠吗?老鼠怎么敢进祭坛去……诶,谁说我打呼噜,我不会打呼噜,你问暗香,我真的不打呼噜。”

        屋里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此时,同样莫名感觉紧张的,还有关锁。

        他二十出头的年纪,刚刚提升做队长,虽然一直受到侍卫统领大鹰的赏识,但还从来没有独立负责过如此重要的任务,他生怕有什么差池,一遍遍巡视也不能安心。

        施千琅在院外遇到关锁时,他已经来回巡查好几遍了,看到施千琅过来,他迎上前行礼,施千琅颔首,微笑问道:“这附近好像没有什么村落吧?”

        “回禀少主,北坡那边有个小寨子,距离此处不足一里,只有十几户人家,都是猎户。”

        “北坡?那边有路通往山下吗?”

        “天古山南面林密草深,无法通行,西边山势陡峭,更是绝壁,只有东边有条大路,就是我们上山走的这条大路。北边那个寨子旁边也有一条路可达山下,不过路很窄。”

        关锁回答得很详细,应该是亲自去实地都查看过了。

        施千琅满意地点点头:“难怪周围没有猛兽,原来附近有猎户啊。”

        关锁笑道:“咱们这位大祭司心很善,时常省下口粮送去给那些猎户,然后劝说他们除了猛兽尽量少猎杀。”

        施千琅也笑了:“那些猎户居然肯听吗?”

        “大祭司精通医术,时常为他们医治伤病,在那些人心目中是神一样的存在呢。就连大祭司的这几个徒弟,还有祖庙里做杂役的,也多半是那个寨子的人。”

        来到这里几天的时间,就能将情况了解得如此详细,施千琅不免赞许地多看了关锁几眼。

        将近人定时分,梅吉夫人陪着白瑛夫人休息去了,叶楠也被施千琅催着去歇了,他独自来到祭坛,在大祭司身侧坐了下来,两名年轻弟子也坐到大祭司身后,准备着即将开始的守夜祷告。

        秋幺抱着大刀晃了进来,施千琅解下腰间的莫问递给他,吩咐道:“这里不需要你陪着。能文和能武都去睡了,你也去吧。”

        “那不行,我跟他们能一样吗,主人在哪里我就得在哪里。”秋幺嘟囔着退出去,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下。

        大祭司见时辰到了,向施千琅说明道:“从亥初开始到丑末,这三个时辰里,每次诵读完祭文静坐一刻,祭文一共有十八段,中途可以休息两次。”

        施千琅点头表示清楚了,大祭司还想叮嘱几句,见施千琅虽然看起来身体羸弱,目光却很有力量,并没有娇弱的病态,也就放下心来,带着徒弟们开始吟诵祷告。

        单调的诵读声乏味地重复,逐渐成为背景,施千琅不知不觉屏蔽了所有声音,将自己放空、放松,进入一个静谧的状态。

        这是陆仙翁教给他的调息心法,可以减缓外界对他的刺激,施千琅每日必须进行几次,否则就会在各种声音、气味、光线、甚至温度的强刺激下陷入混沌。特别是夜晚,如果不经过多次调息,他不仅无法入睡,还会心慌心悸,烦躁不安。

        在浪穹城经历过灵魂出窍一般的失控后,施千琅也想通过调息去稳住心神,不管有用没用,这样做也让他稍微心安一些。

        只不过,每一次在他尝试控制心神的时候,小腹那团白色真气还是会迅速聚集,然后扩大,弥漫到整个胸腔,并且试图向外发散。

        施千琅不敢再按照喀多大法师教的那样,放开身体,让真气自由出入,将自己与外界融为一体。他担心意念再次收拢不住,害怕又一次心神涣散。

        尽管已经很小心了,那团真气还是一丝丝从他的四肢百骸弥漫出去,很快与外界的力量交融,施千琅在惊骇中竭力控制住意念,豆大的汗滴顺着面颊滚落。

        就在这时,忽然,他真切地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施千琅不敢大意,他犹豫了片刻,和缓地放松下来,鼓起勇气慢慢放开了体内的真气……

        随着真气急速地从体内穿过,他似乎被腾空托了起来,意识无比清晰,感觉非常明确,那股杀气就来自于北边,准确来说应该就是北坡的那个寨子。

        难道,那些猎户有了什么异动?

        施千琅心里一惊,正打算收回真气,派人过去看看,突然又感觉到另外一股距离虽远,但却明显更强的杀气,正缓慢地从东边这条大路上来。

        他仔细辨认,可能是距离还远,还听不到马蹄或其他声响,但那凌厉尖锐的杀意越来越浓。

        由不得多想,施千琅一跃而起,奔出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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