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金陵城西区的街坊都知道封府有这么一位少爷，却甚少有人见过他的模样。都说他自出生的时候身子就异于常人的虚弱，每年光是看病采药调理就不知道花了这府中多少人力物力。偏生封老爷待他又极为严苛，凡事进出那位少爷院落的竟统共只有一人。

        封岳已经六岁有余了，他对父母却没有太深的印象。自他三岁起，一年中能见他父母的也只有三两次，其余时间只能独自在院中读书写字。

        封岳的院落在封府的南边，能进出这院子的只有一个名为扶烟的少年。他一人要兼顾送药传话洒扫，又要帮他整理日常的饮食起居。

        此时已经是深秋之时，扶烟推开这南院的木门，见少爷一人独自靠在窗边看书，他放下手中的盘子，将菜肴一一布在了桌上，又从旁边端来一个木凳，朝封岳说道：“少爷，晚膳在这了，用完早些休息罢。”

        封岳没有看他，却小声的应了一声。

        过了些时候，扶烟又推门进来。这次他的手中端着一个香炉，见封岳已经用完了晚膳，又坐在窗边看书了。他走过去将窗台前的蜡烛点了起来，封岳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手中拿的香炉，问道：“咦，这是个什么物件，我怎么从没见过？”

        扶烟回，“这是香炉，夫人说秋深露重，让点一炉香去去房中的露水。”

        封岳一脸了然的神情，又看了看那盘踞在香炉上的蛇一样的生物，问道：“那这又是个什么，为什么口中能吐烟呢？”

        扶烟回，“少爷，这就是龙了，是外头取‘龙居烟云’的意思做的。”

        封岳看了看那活灵活现的龙，口中念道：“原来这就是龙”他忍不住又看一眼，只见烟雾中那龙像活了一般，直勾勾的看着他。

        扶烟将窗户合上了一些，又将屋中吃剩的盘子清理了，轻手轻脚的出去了屋子。扶烟走了之后，封岳一人在屋中看着那香炉愣神了良久。再回过神来才发现炉中的香已经燃尽了，窗户还开着，凉浸浸的。他起身将窗户关了起来，脱下了衣服，卧到了床上，不一会就入了梦。

        封岳只见自己仿佛浸在水中，抬头往上看去，一个长得有些眼熟的少年正在岸边独饮。他忍不住得伸手去碰那位少年，却只摸到微动的水面，惊起一阵涟漪。

        这涟漪刚起，少年的身影就开始模糊起来，紧接着漫天的落花伴着鹅毛似的雪片纷纷落在他面前。封岳不由的想用手将眼前的雪和花拂开，去看清那少年到底是何人，却只看到一抹苍青色的龙影，随后它抽尾将水面打散，身体化作一座青山落在地上。

        封岳顿时眼前漆黑一片，一阵窒息感随之而来，像要被溺死一般

        第二天一早，扶烟依旧如平常一样手中端着洗簌的盆具推门进了南院。刚刚推开封岳的门，就听见封岳口中不停的呓语，一直在低声说着，“别拦我，我要走了。”

        扶烟听了，连忙放下脸盆，跑到床边，问道：“少爷，你要走到哪里去啊？”。拂开床幔，却看见封岳满面的水渍，枕褥都已经湿了大半。他顿时惊的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然后又连滚带爬的跑出了院子往后院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封老爷和封夫人就领着一众奴仆赶到了屋中。

        封夫人看着封岳流了一脸的汗，口中还不停的说着胡话，泪水已经先流了下来，但她还是顾不上自己，连忙拿出手帕帮床上的封岳擦汗，又伸手摸了摸封岳的额头，烫的吓人。

        封老爷颤抖着声音，赶紧吩咐了一旁的下人们去找大夫来。然后就伏下身子来到封夫人身旁，想要安慰封夫人。封夫人埋进他手臂中，早已经泣不成声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不一会儿，几位大夫来了，看到封公子的情况，有拿针灸的，有试药草的，有按穴道的，各种方法都试了个遍，一直从早晨诊到了太阳西下。封岳不仅毫无苏醒的迹象，连说胡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了。

        “老爷，我看少爷这情况倒是有些向鬼压床啊，不如请个道士来罢。”旁边管家朝封老爷说道。

        封老爷听了，稍微想了想，口中说道：“是有些像，抱璃，赶快去城北的庙观里请几位道士来，快去。”说话间，他忽然想道六年前那位袁老给他留下来的匣子，说是若是有事发生，可用匣子中的纸鸽给他传话。

        封老爷连忙出了屋子想要去后屋里把那个匣子取来，迎头撞上回来的抱璃，“老爷，外面有位老先生要见您。”

        “是不是姓袁的白发先生。”

        “是的，旁边还另有一个比少爷大些的孩子。”

        “快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袁翁和棱舍就进了南院。封老爷一见他，就双膝跪在了地上，“求老先生”话还没说完，袁佑就扶起了他，“带我去见他罢。”

        几人进了封岳的屋子，袁老先生看了看他的模样，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打开瓶口，将瓷瓶中的泉水喂给了封岳。

        封老爷见封岳饮下那瓶中清水后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也舒了口气，却听见老先生同他说道：“封老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封老爷点点头，将他领到旁边的一间屋子，又将周围的人都遣走了，“老先生真乃神人也，几次三番救了小儿性命，封某心中实在感激不尽，还不知需要我府中如何感激才好。”

        袁翁摇了摇头，“多谢老爷美意，恕老朽直言，我不仅是来救封少爷的性命，也是前来带他离开府中的。”

        封老爷听了十分惊讶，“老先生，这这这就是说”

        袁翁点点头，说道：“封老爷您应该也能察觉到令郎身上的异样，他非池中之物，本不应该留在这里，我来此就是带他去应去的地方。”

        封老爷叹了口气，垂着头说，“可是岳儿才六岁，离开我们又该如何自处？”随后他又抬起头看着袁佑问道：“那我们父子可还有见面的缘份了？”

        袁翁点点头，“每五年见一次尚可。”

        封岳刚刚有些清醒，就听见床边封夫人哭的伤心，人也憔悴极了，他连忙问道：“母亲，你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扶烟在一旁舒了一口气，“我的好少爷你已经睡了将近两天了，阿弥陀佛，可总算是醒了。”

        “快，快叫人准备些晚膳来。”封夫人吩咐道。

        封岳用完晚膳后，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封夫人才哭着将袁佑要带走他的消息告诉封岳，母子二人又抱着哭了许久，直到天亮起才散去。

        封岳离开的第二天，扶烟来这南院中整理封岳的东西，在书桌上砚台底下压着一张纸。扶烟抽出这纸，上面是封岳的笔迹，工整的写着一首诗：

        《相离苦》

        匆匆日月相离迁，簌簌风雨难再现。

        他年桃花仍满岗，却怜少年丹心凉。

        相离已是人间苦，哪堪残月照离人。

        若教晓月通人言，应是饮恨醉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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