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海棠花在否

顾舜在府中的日子一直都安稳充实，每日都会在藏经阁埋头书海，闲暇时去竹林深亭撩拨琴弦，无趣时两位师兄便陪着自己闲游玩耍，困惑时便与师父谈经论道。

        少年不知愁滋味，一晃这日子也过去了三四年。

        顾舜不仅容貌上出落得更柔情绰态，加之经过顾琰这几年的精心培养，已经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长成一副才貌兼备的模样。

        顾琰偶尔会让邹子恒跟着卫景南上战场实践一番，美其名曰对于军事不可纸上谈兵，应该多去临战探索，但其实心里早已看出他在战事方面的天赋才能还有梦想，便不再将他留在府中。

        邹子恒不在的日子里，大弟子的重任就落到了程亦的身上。于是他精炼武艺，以守府内安全，同时也更加细心照顾自己的小师妹，逐渐从当年那个顽皮贪玩的少年变得成熟有担当了起来。

        只不过他心里潇洒自由的心性没变，也依然爱去凑市井之间的热闹，总是带着顾舜去城内四处玩耍。

        这日他悄声和顾舜说，“小师妹，今日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顾舜虽心里疑惑，但也点头答应。

        程亦转身唤来小桃，把带来的一身藏青色男装塞进她怀里，“帮小师妹女扮男装一下。”说着把手指比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刻钟后咱们王府后门见。”

        装扮完毕后顾舜便用衣袖微微掩面，一路担惊受怕地穿过小路来到后门，到时程亦已经在等她了。

        一身男装着她身上虽还算合身，但肩部还是难免有些大了。看上去像个瘦弱的书生。

        程亦抬手碰了碰她高高束起的发冠，看着她被画的浓密的眉毛还有高挺的鼻梁，忍俊不禁道，

        “你这副样子走出去不知是谁家的小公子呢。小师妹素来容貌姣好，没想到扮起男装来倒别有一番风姿啊。”

        “师兄若要再打趣我，舜儿就不同你出去了。”顾舜涨红了脸，轻轻跺了跺脚，娇嗔道。

        “好好好，不逗你了。咱们走吧。”

        程亦从怀中掏出一把纸扇放到她手里。

        “嗯，这样看上去倒多了几分风流。”

        两人一路上谈笑风生，一对俊男的组合惹得街上人频频注目。

        顾舜自十四岁以后，师父怕她容貌过于惹眼，平日里出门时都会嘱咐她带上一帘面纱，只露出一双含情美目，便不怎么引人注目。今日虽是男人装扮，但仍挡不住其秀美气质，顾舜被周身的目光盯得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程亦倒是好像习惯了这样的局面，俯身轻声对顾舜说，“你师兄我啊，可是收到过好几个姑娘的荷包了。”

        顾舜撇撇嘴，她知道，如果女子遇到心仪的男子，便会将自己贴身的荷包送给他，荷包内一般是自己调制的香料，还会藏着写有自己的姓名的纸条，若男子也心悦于她，便会亲自上门拜访。

        自己的师兄这是在向自己炫耀？

        顾舜心里莫名的胜负欲渐渐燃起，她侧目看着程亦，轻声哼了一声，便挺起胸膛，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打开折扇，随意地在胸前摇晃几下，学着男子的走路方式，大步流星了起来。

        程亦深知自己师妹的性子，见自己的计谋见效，她心里放下紧张和不安，嘴角不禁勾起一丝诡计得逞的笑容，然后也加快步伐往前走去。

        当他停在牌匾上赫然写着“怡春院”三个大字的青楼面前时，顾舜彻底傻了眼。这青天白日之下，要是让师父知道自己和他来这种地方，一定会生气的吧。

        程亦倒是自然地迈进台阶，门口的几位招客的女子一边笑着，一边簇拥着他走进门去。

        见顾舜站在原地不动，其他姑娘自是不能让这俊美的公子从自己手里逃脱，便更松了松滑落在肩头的衣襟，挽着她的胳膊向里走去。

        浓重的胭脂水粉味道窜进她的鼻子，顾舜没见过此等阵仗，等脑袋反应过来时，几位姑娘已经搀着她僵硬的身体走了进去。

        程亦见状挥了挥手，遣散了周身的女子，站到顾舜身边，和管事的人说，“我和这位小兄弟是一起的，给我开一间楼上的雅间，依旧是要海棠姑娘。”

        管事的人弯着腰请他们上了楼，“海棠姑娘此时正在别处侍客，请二位在此先稍等片刻。”

        顾舜依旧是糊里糊涂地跟在程亦身后，屋里到处都是一片风光旖旎，香艳非常，虽然她也是女子，但见到这么多浓妆艳抹、衣着凉快的姑娘，一时也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只得盯着地面强撑着和他上了楼。

        待管事的关上房门离开房间，顾舜用力地踩了一下程亦的脚，疼的他龇牙咧嘴。

        “我回去一定要和师父告状，你不仅自己常常留恋花街柳巷，还要骗我来青楼，你等着回去挨师父的木板子吧。”

        顾舜一时羞愤交加，把脾气全撒在了程亦身上。

        程亦忙道，“小师妹，别告诉师父。谁说青楼里就没有好姑娘。你和师兄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是不是满脑子只思□□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顾舜听完，逐渐冷静下来，但仍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坐在一把桃木椅子上。

        程亦赶紧挨在她旁边就坐，打开折扇，轻轻给她扇着风，“小师妹，百闻不如一见，我向你解释再多也无用，等一会你见到她以后如果还想向师父告状，我便不再拦你了。”

        “我是真心想让你们两个见面认识，今日才冒昧把你带到这里来，让你受到惊吓了，师兄给你道个歉。”

        见程亦如此真心实意，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不禁反思自己刚刚的行为举止确实有些过激，于是长叹了口气，拍了拍程亦的手。

        两人解开嫌隙，一边吃着屋里摆放的小食，一边闲聊着。

        “那你要我见的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叫海棠。我希望你不要把她看做是一个风尘女子，咱俩都曾是苦命人，也有过被生活逼着走的境遇，所以应该了解这些女子不过是不够幸运而已，并不能说她们就不该得到我们的尊重，你说对吗？”

        顾舜点点头，想起自己儿时被父亲卖到青楼以后，在门口撕心裂肺地哭闹的样子，当时的无助和绝望仍历历在目。

        是啊，是自己足够幸运，从魔爪中侥幸逃脱，又先后遇到了周彦修和师父，才能过上如今的生活，自己有什么资格去瞧不起这里的女子。

        “她卖艺不卖身，是城中赫赫有名的艺伎，多少人掷千金只为求得听她一曲。我也是偶然碰到了救了她一次以后，才逐渐了解她。”

        “英雄救美？详细说来听听。”顾舜一听师兄有风流逸事要讲，便眼里放光，竖起耳朵来听。

        “那日我正在街上闲逛，她衣衫不整地从怡春院里跑出来正巧撞到我怀里，后面追来好几个人，以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为首，他听完海棠姑娘的曲子后色心大起，想要强迫她，你师兄我怎么能见得光天化日之下此等事情发生，于是大展拳脚把他们都打的屁滚尿流，也阴差阳错地和她多有来往，渐渐成了红尘知己。”

        见程亦一脸得意的样子，顾舜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刚想向他质疑故事的真实性，门吱呀一声开了。

        面前闯入一个婷婷袅袅的女子，身着一袭水蓝色的华袍，难掩她苗条的身材，手中端着茶盘，一头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肩头，面若桃花，肤若玉脂。虽身处浊境，但仍如莲花般不染是非，眼神里不娇不媚，反而有股不随意低头的傲劲儿。

        她款款走进屋内，反手合上房门，微微行了一礼后摆好茶盘，替程亦和顾舜斟上茶水，动作优雅礼貌但不谄媚。顾舜心里暗暗赞叹这女子的气质如兰。

        走近时顾舜才能闻到她身上不同于这里其他女子身上庸俗的脂粉气味，有一股清苦的檀香味儿，轻灵悠远。

        “这位是海棠姑娘。这位就是我常给你提起的小师妹顾舜。”程亦帮他们两个互相介绍。

        海棠看见顾舜一身男装并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一般。

        两个女子纷纷起身行礼，相视一笑。

        “海棠见过舜姑娘。只是碍于我的身份，还要委屈舜姑娘如此装扮才能相见。”

        顾舜摇摇头，“师兄带我来见的人定不是俗人，今日一见，就是再往我脸上画个络腮胡也是值得。”

        程亦和海棠都被她这一番话逗笑，三人皆放松下来。

        叩门声响起，原是下人将海棠常用的古琴送来。

        “海棠愿为程公子、舜姑娘弹琴助兴。”

        程亦抚掌而笑，顾舜也端正坐姿，仔细欣赏。

        海棠果然名不虚传，技法和感情表达皆是上流。

        她弹奏的是一首青楼里常听的曲目，但明显经过了自己的改编，悠扬的琴声加之婉转的歌声，听来缠绵但不哀怨，妩媚但不放荡。

        程亦骄傲地看着眼前丹唇微启的女子，然后向顾舜投来一个眼神，仿佛在说，“你看，师兄何曾骗过你。”

        顾舜低头浅笑，心里为师兄有这样一位红颜佳人相伴而感到高兴。

        一曲终了，两人皆不吝啬自己的掌声和夸赞。

        顾舜爱惜海棠的才华，心里也不介意她的身份。本来见到她的气质后便打心底里认定她的与众不同，听完一曲后愈发对她喜爱欣赏。便起身去坐到她身边，亲热地与她携手相谈起来。

        程亦不通音律，只得看着顾舜和海棠就琴音造诣方面兴致盎然地进行探讨。

        他不禁小声不满地嘟囔道，“分明你俩才是第一次见，怎么倒像是我没有眼力见在你们之间横插了一脚。”

        海棠闻言掩面偷笑，顾舜则朝他做了个鬼脸。

        叩门声再次响起，“海棠姑娘，您还有客候着呢，别让那边等急了。”

        海棠的笑意僵在脸上，忙起身行礼致歉。

        程亦将她扶起，“快去吧，本就是没提前和你商量好时间，贸然前来打乱了你的计划，看到你和小师妹今日相见恨晚的模样我便放心了。”

        顾舜也拉着她的手，微笑着和她说没关系。

        海棠依依不舍地看着两人，从发间拔下一根金钗。

        “今日与舜姑娘虽是初见，却情如故交，这钗子是我平时常用之物，对姑娘来说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也算是一片觅得知音的心意，还望姑娘不要推脱嫌弃。”

        顾舜听见此话只得不再推让，好生接了过来，“今日一身男装，实在没什么东西好相赠，只有这贴身安放的荷包还放在身上，花样是我亲手绣制，在市面上定是见不到，虽然算不得宝贵，但赠与姑娘也可留作念想。”

        两人惺惺相惜，所表之意尽在不言之中。

        海棠再行一礼，款款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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